黄濑还记得自己一时兴起养的一盆多肉植物，就随随便便从地摊上买的连名字都没有的廉价东西，它一年四季都在坚持不懈地开花。

小小的，却娇嫩耀眼的水红。

黄濑工作结束后一踏进家门的时候就想起了它，算起来都一个多月没浇水了。他走到凉台准备收拾收拾连盆一起扔掉时，下一秒被那抹红震惊到无以复加。

枯死了大半的花，还剩一小簇在努力的绽放，它甚至还结出了三个花苞，长出了一枝绿叶相叠的新茎。

生命……往往比我们想的要更坚强。

 

后半夜，情潮褪去，室内狂热甜腻的味道重新覆盖于低淡的果味下。

没人去管地上东倒西歪的书摞以及早就滴溜溜滚到那边去的鹦鹉螺，静悄悄地，黑子靠在黄濑怀里打起了盹。黄濑倒是比他晚投降于睡神的轰炸下，只是等他把两个人还有沙发绒毯上的狼藉收拾干净，一直承着黑子的腰背发出了苦不堪言咯嘣声。

黄濑一只手搂紧黑子的腰，另一只手掀开自己的棉衬下摆，向后努着看了眼突突疼着跳的腰。

……被鹦鹉螺磕的那一下，果然紫了。

于是黄濑的最后一点力气消耗在以高难度的姿势单手抱着黑子、只凭一只手翻出药箱给自己擦药酒把淤青揉开的工作里了。

睡梦中黑子闻到清凉到刺鼻的药酒味，嘟囔了两声，在黄濑颈窝里蹭了蹭。润凉的长发温柔地就像小心印上去的吻，间隙里还带着花香。

 

黄濑长舒着气坐回沙发上，借着两个人没分开的依偎体温作为睡引，保持着后靠的姿势迅速睡死过去。

他嘴边那点心满意足的笑甚至都没来得及褪去。

外面的雪下的愈发大了，却也松软了。

它们簌簌无声的落下来，还这个世界最初的那一抹纯白阴影，偶尔能听见一两声枯枝被压断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尖锐的铃声响彻整栋屋子。

黄濑迷迷糊糊的伸出手去摸手机，，拿到眼前盯着摁了半天那铃声还是在响，黑子也被吵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

……不对，这不是闹钟，是我刚安的警报！有人进来了！

反应过来的黄濑惊地背上汗毛全立起来了，他迅速转头往显示屏那边看了一眼直接跳了起来——显示屏上晃过了数量众多的黑影，速度还非常快，说是巧合进入他都不信。

黄濑瞳孔猛地一缩，二话不说抱着黑子往外跑。

现在从侧门再出去明显来不及了，不管怎么样还是先让黑子从厕所跳窗走为妙。

“小黑子，等会有多远游多远。”他侧头嘱咐着怀里的黑子从侧门前绕过。黑子突然动了动鼻子，好好收拢在身侧的手伸了出去。

“黄濑君！等一下！！”

本能有个声音在歇斯底里地示警，电光火石之间黄濑被黑子按着肩膀用力往旁边一带。

门被直接炸开了。

刺鼻的硫磺味混着浓烟滚滚而入，黑子和黄濑被冲击波直接扔了出去。

 

黑子环着黄濑挨了落地的第一下。

尽管他承受并且卸除了巨大的冲力确保身上的黄濑只接触到了自己，两个人还是如同掉落的豆子般被分开。再次摔在地上的黄濑滚了两下不幸地一头磕在了墙上，他强撑着想站起来结果失败了。

毕竟只是个业余打篮球在野外跑来跑去的人，身体素质再好也比不过这方面受过专业训练的，身体素质有限，那一下磕的太狠导致他平衡感暂时失灵了。

四散溅开的木屑全被黑子张开的背鳍挡住了，背鳍的碎鳞上亮着闪着刺眼的倒影。他落地后基本没有缓冲时间的弹跳起来，五指并拢立成刀刃扑向第一个打头阵的入侵者。

那佣兵虽然看到人鱼顿了一下但还是训练有素的举起了防爆盾牌，清脆的金属磕击声传来。黑子只勉强把盾牌戳出个大坑，他一击不成立刻变刃为掌。就趴在对方的盾牌上直截了当地用抓住了对方的刀刃，接着尾巴从后扬起把身体环成了个圆，对准对方的头就是一下，“铛”的砸响了头盔。

能想象到很疼，估计起码也是个脑震荡。

那人声都没吭就晕了过去。

还没完，在自然界敢擅自闯入地盘的同类杀无赦，就是狮子也会追逐试着咬碎鬣狗和猎豹的头的。黑子眼中竖瞳怒瞪，接着就要扑向下一个——

 

枪响了。

 

黄濑眼睁睁地看着黑子漂亮华丽的背鳍薄膜上出现了一个碗口大的洞，两个支骨姿势奇怪的歪了下去。他保持着可笑的俯趴在地上的动作，脑子里什么声音都没了。

大门也被撞开了，另一队人也冲了进来。本来宽敞的屋子现在除了黄濑和黑子外一下塞进了十几个荷枪实弹的敌人，不说单兵武力，这人数上明显也碾压不过啊。

黄濑不管不顾的爬起来扑了黑压压还没完全形成的包围圈里，就被旁侧杀出来的人锁住肩狠狠一拳贯在了腹部，直接往墙角踹去。

“白痴！打什么不好打人鱼！”

穿着防弹背心明显是领队的人拍拍手套，又是一脚踹上了刚才开枪的那个人。

“快，把家伙都拿出来，人鱼要活捉，不允许有皮外伤。”

黑子警惕地在聚拢的包围圈支起身子弓着背，背鳍张着，五指也张开。他盘着尾巴把自己像个弹簧一样压缩起来，保持着随时能起跳攻击的姿势。

“还愣着干嘛，看人鱼都看傻了？”队长吼有些木讷的手下，怒道，“东西都拿出来啊，这种情况你们还等什么？”

 

啧，人鱼这种东西，还真是……

队长啐了一口，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包围圈中间的人鱼身上移开。

人鱼干燥的透蓝色长发披散下来，还是挡不住非人类的耳鳍和背鳍。警惕下的人鱼像某种遇敌会张开自己脖后斗篷恐吓敌人的蜥蜴，怒张的耳鳍和背鳍都从长发下展出来。反光的鳞片们染着璀璨的天青色与靛蓝色光华交织着上面金色螺纹，呈现出比孔雀翎还迷人的渐变色泽。坚硬的作为支撑的骨质是瑰蓝的，镀了层象牙的润。

……居然真的存在啊。

胸有成竹的队长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放肆地打量着人鱼那遮在纱状长发下的白瓷脸庞，因为愤怒此时它的眼睛是圆瞪着的，眼尾的睫毛翘着。淡蓝色的眼珠看起来镀了层磨砂，朦胧的刻上了新雪的冷白。

漂亮是漂亮，就是是个公的。不过上起来应该还是很爽吧？

他吸了口烟轻蔑的喷出去，毫不避讳地看着人鱼那一身斑斑点点吻痕，转头又看了眼干呕的黄濑，恶意地想，他们监视这小子一个多月丁点没发现人鱼的蛛丝马迹，要不是被徒增的声波惊动，他们还没这么快确认呢。

 

包围着这里的十来个人两三个一组，前面的张着手里的兜网缓缓靠近，后面有人紧跟而上防着人鱼再次反抗——第一个倒霉鬼还躺着口吐白沫呢，都如临大敌的拿着电击枪。

又一声枪响。

所有人面面相觑，发现并没有人拿枪。

“你这家伙找死呢吧？！”

包围圈外的队长捂着血流不止的左肩，转身拔枪上膛，瞄准了靠墙坐着勉强握着枪的黄濑。

被无视了很久的黄濑忍着胃部受到重击的呕吐感坐在那里，手臂钝钝地痛着，刚才被那一下后坐力挫伤了。仅仅用来防身的小手枪掉了出去，黄濑看着对准他的枪口。

直面死亡的那一刻，曾经有过的情绪不是恐惧，硬要形容，估计是种混合了对未来的绝对自己无力的挫败，和浓浓的不甘心吧？

小黑子……

 

怒火中烧的队长报复性地瞄准了黄濑的手，刚想扣动扳机结果就听到背后数声闷哼，他一侧头余光里就看到一抹蓝影飞快地窜了过来。

兔起鹘落间，黑子迎着距离黄濑方向最近的一张网扑了进去，硬顶着电击枪被狠狠电了好几下，借着自己的高差优势用爪子干脆利落地击碎了这几个人的膝盖骨。

队长不管不顾的对着黄濑的头开了枪，没想到人鱼迅速地带着网子一路摔过去，尾巴直接撞开黄濑，整个人张开手臂护在了黄濑身前。

——那一枪偏差到贯穿了黄濑的左臂，血直接喷了出来。

黄濑低哼了一声摁压住了伤口，在抬头就看到长发被血溅染局部变成了紫的黑子缓缓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白皙的脸颊上绽着几朵小小的血花。

 

来这前被告知对方是普通人，基本没有抵抗能力，只是按照要求装备好大张旗鼓来抓条稀奇人鱼的隶属于某个大佬养尊处优，平常最多去收个保护费秀秀肌肉的手下们都愣了。

没料到这块骨头这么硬这么难啃的他们傻眼地看着抱着膝盖哀嚎的队友和刚止住血的队长，也不管什么命令不命令了全部端起了枪。

“你们疯了吗！不许打人鱼！”

“呵。”凭空响起了一声低笑，每个人都以为是有个人凑在身后贴着自己的耳朵在笑。惊恐地一回头发现没人再转回来时，全都清楚地看到坐在小滩血里把身后的人挡的结结实实的人鱼抬起了撑着地的左手，用满是血的爪子按着脖子，微笑了起来。

屋外冷风贴着领口灌了下去，裹在浸湿了衣物里的脊背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有人甚至因为这个莫名妖异的笑容倒退了半步。

接着所有人手里的枪都炸了膛。

“走！”

一片爆炸声里黑子揪着黄濑的领口大声地都不像他的吼，还晕着的黄濑不知道从哪突然有了力气，当机立断挣扎着爬了起来，飞也似的反方向抱着黑子从歪敞着的大门跑了。

 

“这东西居然听得懂人话！”

倒在地上双手被炸的血肉模糊的队长不寒而栗。

他一直把人鱼当成智力低下的生物，这么说来难道它和人类的智力没两样，刚才扑过去救那个黄濑的行为也不是下意识的护主——而是它清楚的知道他们不敢伤害它在用自己做挡箭牌？在保护黄濑？

他挣扎着用胳膊肘按响了对讲机。

“目标跑了，重复一遍目标跑了。发现目标立刻控制住身边的人以此为要挟，如有必要可以直接击杀。”

 

万幸的是外面并没有人。

黄濑一路跑出来自己的生死时速，抱着黑子跳上停在海边的小船后直接发动。他没管方向盘，在黑子的帮助下在四面呼啸的寒风里，辅助着用一只手把自己受伤的左臂脱了个干净。

黑子一手握住黄濑的左胳膊直接抬高，另一手用四个手指对准狠狠摁上臂中段内侧。黄濑本来就失血失的脸色有点发白，现在更是直接疼地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黄濑君，船上有没有什么可以包裹的东西？”

“有一个小的急救箱，有可以止血的绷带和双氧水。”

“那就好……”

低头审视着伤口的黑子和黄濑说着话，猛地把指甲扎进了弹眼里。用不可思议的速度扩大了创口，直接用两片指甲把子弹挖了出来。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不真实，在感受到疼之前黄濑甚至清楚地听到让人牙齿发麻的骨骼刮剐声。他呆愣地看着黑子用之前帮他举着胳膊的手轻描淡写地夹着比较完整的子弹扔在了甲板上，然后还顺手把伤口里面碎了几小块的铅片灵活的挑了出来。

 

我为什么还没有晕过去呢。此时此刻疼的想死的黄濑右手都快把装双氧水的瓶子捏爆了。

伤口突然感受到了柔和的湿软，他木然地低头看下去。黑子闭着眼正在吮吸伤口，尖尖的舌头仔细地在把唾液涂抹上创口边缘。长又卷的睫毛蹭在他的胳膊上，刚才溅上去的血液在风雪里凝固成了血线从额上画下来。

我的天啊……

再感觉不到冷的黄濑，大脑终于宣告死机了。

人鱼的唾液虽然不能包治百病，但最起码促进伤口愈合防止发炎这类的效果不可小觑。黑子把伤口处理好，看着明显魂飞九天的黄濑，一咬牙直接把一整瓶双氧水浇了上去。在黄濑凄厉的惨叫着回神前快手快脚地帮他裹好了绷带加上了从船里就地取材的木头垫衬。

“黄濑君，快点把潜水衣换上。”

 

黑子从黄濑身上溜下去，无声无息地翻进了海里。黄濑意识模糊地、完全是凭借着习惯动作把自己彻底扒干净，飞快的换上潜水衣。

黑子在水里稳着船控制着方向，同时不动声色地回头，眼神深邃的看向变成扁方形的岸边。

他能用超声波毁了枪，其实也能用次声波武器直接干掉那些人。只是黄濑也在这里，没法避免，他不可能用这个。

这个仇我记下了。你们的脸，每一张脸我都记下来了。

黑子拍拍船壁阻止了机械性往身上背氧气瓶的黄濑，“不要氧气瓶，有没有之前用过的那种便携式的氧气罐？拿着就可以，先不要用。”

黄濑一顿，从小抽屉里拿出了四个放进腰侧的包里。

噗嗵噗嗵又是一片水花。

黑子背起黄濑，与笔直向前的小船分道扬镳，快速窜进了笼罩在暴雪下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