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能游多快呢?
旗鱼是目前已知的海里最快的游泳冠军,它也不过能在阻力巨大的水里保持90千米的时速短距离也不过120左右。在高速公路上汽车达到这个速度如果开窗,车身就会因为密封性遭到破坏而出现轻微打摆的情况。
体力不是问题,单纯害怕游速过快风浪太大背上黄濑会受不了的黑子特意没有走鱼类的海下近道,费了很大的劲绕着能省点力的海流,冒险从船舶频繁的小海峡穿了过去。
黑子不敢靠岸,因为他自己实在是太明显了。
尽可能用身体挡住了迎面扑来的狂风,黑子头一次深深讨厌起了自己的鱼尾。
出逃的第八个小时,黄濑趴在他背上发起了高烧。他现在面临着没药、没水、没食物的艰难处境,迫切的需要上岸。
万幸黄濑的潜水服是深海专用,水一旦灌进去后就能形成流动的保温层,暂时不担心他会被冻死。只是黑子依旧保持着僵硬的姿势用左手按着黄濑的胳膊让他反向抵住自己的肩,一是止血,二是不敢让他的左胳膊溅上海水。那么深的伤口碰到盐水的话人生理上会因为疼痛和过度紧张导致心跳加速,黄濑现在已经不能再失血了。
一直烧的迷迷糊糊的黄濑没法估计黑子能游多快。他是个大累赘,考虑到水阻和风阻,黑子还得尽可能的把他的上半身托在海面上。
他短暂醒来的几个间歇始终感觉到嘴唇上凉凉的,试着喝了几口发现是温热的液体。尝不出来味道但是润泽了他几乎要冒烟的喉咙。黄濑试着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太贴切,他只知道现在大概是傍晚,他们在海上;现在入夜了,他们还在海上;现在天亮了,他们还在海上。
……中间没有靠岸停歇的茫茫海上,到底是从哪来的水呢。
他这么想着,又昏迷了过去。
在漂流了十二个小时多的逃亡途上,黑子终于以玩命的方式看到了他的目的地。
他背着黄濑从众多的远洋巨轮旁侧借水流飘过去,还极其顺手的从船侧掰下来个牡蛎攥在手里。黄濑似乎是被汽笛声吵醒了,又动了动,含糊着问“小黑子……你累不累?”
“我不累,黄濑君。”黑子把黄濑往上拉一拉,背紧了点,以防黄濑在勾不住他脖子的情况下没进海里。他这么说着右手干脆地把牡蛎撬开,把肉塞进了黄濑的嘴里。
毕竟不是深海来的玩意,牡蛎的肉质带着种奇怪的腥。黄濑眉头一皱就要往外吐,被黑子捂住了嘴。
“黄濑君,咽下去,对伤口好。”
黄濑憋了半天,喉结动了动,泄了一口气。感受到指缝间微弱而熟悉的气流,黑子松了口气收回了手。
在途中黑子有捕获小的鱿鱼章鱼,在黄濑昏迷的时候他简单粗暴的直接硬给黄濑塞了下去。鱿鱼软滑还比较好吞,章鱼这种玩意吃下去后小触手会坚挺地扒着人的舌头不下去。那种感觉……嗯,黑子只能辛苦的捂着黄濑的嘴,等他咽下去了才敢松。
鱿鱼、章鱼、牡蛎,这些富含维C、铁、钙的生物是所有海洋哺乳动物都很钟爱的食物,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在于这些营养成分能促进伤口快速愈合。要不然抹香鲸为什么格外钟情大王乌贼,豁出命互相拼着吃了对方啊。
黑子舔舔自己不再流血的手腕,反手抵上黄濑的额头,稍微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血到底起了多少作用,谢天谢地温度终于开始往下走了。
他背着黄濑沿着港外凭靠的山脉继续顺着往北走,稍微摇了摇黄濑。
“黄濑君,把氧气罐咬上,我们要下潜了。”
因为冰川作用形成的这片山脉外表看起来平整如初,实质内部却像蜂巢一样布满了大小错落的风洞。风洞走向不同大小各异,中间或有截面平润的通道相连,重点是——
这一切的一切,想要抵达必须从外部的海下水,逆着暗流潜进去。
是绝对安全不会有人来的,藏在山脉里的岩洞。
黑子缓缓上浮,双手托着把头重脚轻的黄濑推上岸,然后又潜了下去重新加速,箭一样的破水把自己也扔上岸。当然,落在岸上的还有他用巨大海藻叶子包着的不少刚在潜入时从水底捕获的生鲜。
他两手捏着黄濑潜水服的顶端拉链用力扯开,带着体温和血液的海水倾倒下来。不可避免的有海水迸溅上伤口,黄濑却丁点反应都没有。
据说人类发烧太久问题太高是会出问题的,这不会是烧傻了吧。
“黄濑君,黄濑君,你还好么?能听见我说话吗?”
平躺在地上的黄濑呼吸急促,颜色璀璨的眼睛头一次光芒这么暗淡。他快速的眨着眼,眨着眨着就有大颗大颗的水从里面涌了出来。
黑子用手指沾了沾在嘴边尝了一下
是咸的,这是……人类的眼泪?
意识到总是笑嘻嘻的黄濑在哭的黑子慌了手脚,他把黄濑抱起来让他枕着自己的腿连忙安慰,“不……不要哭啊,你不要哭啊。现在安全了,没事了。”
……不,我不是为了那个哭。
半个身体都被刚才的血水淋透的黄濑颤抖着碰了碰黑子身上那些被电击枪打出来的伤痕,再也没法控制住自己,紧紧抓住黑子的手就嚎啕了起来,哭的撕心裂肺。
当放在手心里的珍宝被人打碎而他什么都做不到的时候,那一瞬间,他的世界燃了一把火,成了灰烬。
我原本以为、我原本以为……我已经足够强大,可以保护你了。
这样子把你扯进来,还天真的期待着幸福未来的我简直就像个傻瓜一样。
明明早就过了看童话的年纪了不是吗!
……跟梦里一样。
黑子用手摸着黄濑的脸,把对方从自己有最大一条伤痕的小腹上扳着侧过来。
真的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在哭,哭的声嘶力竭肝肠寸断,好听的短笛似的嗓音被风灌的只有呜呜嘤嘤的嘶鸣回荡在空落落的岩洞下,回音涟漪般一圈圈地被砸起来,声声喑哑到让人心口痛。
“不要哭,不要哭,我真的不疼。”
不要哭了,请你不要哭了。
黑子悲伤地低下头抱紧了黄濑。
你哭的我……好难受啊。
还发烧的黄濑毕竟体力有限,很快就哭累了睡着了。这次是真的睡着了,不是烧的昏迷过去了。
黑子往他嘴里塞了只海兔,没再灌他了,而是冰凉凉的就让他那么含着。
伤口被解下绷带重新处理了一下,大出血基本止住了,但是明显有点要发炎的意思。从海底收集起来的草本植物被碾碎糊在伤口上,但是作用应该不会太大。
还不够。
青霉素这种东西可是人类发明的。
黑子低头仔细回想了一下,锁定了记忆里几个消炎药的名字,往水里一跃快速往岩壁跟前游。
他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他很久以前偶然到来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这里冬暖夏凉,不管什么时候躺在这里会有温度适宜又舒爽的穿堂风贯穿而过,被好奇心驱使着研究了一下,就明白这里外部为什么会有诡异的暗流了。
在这一带的岩洞里有能通往地面的通道,上部的连接着风洞,下部直通海水。不管是海水潮汐还是山顶大风,双方都在相互影响,然后山顶下有小小的人类聚集的地方。
再次出水的黑子扒着约莫有个30°倾斜角的斜坡开始了他的行动。
他要去偷一点消炎药。
鹰的生命有近六十年之久,只是在三十刚过它们就往往老的不成样子。翅膀羽毛稀疏,爪牙无力,尾羽凌乱。
往往这个时候,它们就会迎来一次自行换羽。
拔掉身上黯淡的毛,磕下陈旧的喙,掀掉老二无用的爪尖。只要能熬过漫长的几天,它们就能拥有重获新生的权利,再次翱翔于天空享受自己剩下一半的生命。
又是夜晚,满月升起来了。
两天没吃一点东西的黑子没工夫去在意这些事。
他很长时间没有再来过这里了,也就万万没想到这条熟悉的路居然没有因为风化侵蚀而扩大,反而变本加厉的缩小了。变得分外狭小且凹凸不平的岩道上布满了没法躲绕过去的石块,一个劲地刮蹭着黑子。但是也没法回头了,他尾巴都卡的没地方弯曲,完全靠两只手努力在坚硬而凹凸不平的石面上爬抓,一点一点的蹭着前进。 从刚才开始不甚明显的痛趁火打劫般蜂拥而出,在身体里趁机作乱的愈发尖锐。明明确定没有伤口,痛感依旧真实到让他忍不住想回身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拿着斧子在劈他的尾巴。
好痛啊。 不能停。
黑子手上的鳞基本上都蹭掉了,尖锐的指甲磨得钝平了些,扎入石块变得困难了起来,连着的手骨像被来回碾过似的,背鳍好像也在刚才挪动中被某块顶上突出来的石角生生扯去了大半。 ……什么啊。 黑子不合时宜地开小差想,明明都是人鱼,童话里那条走一步就踩在刀尖上的人鱼,有我现在这么疼吗?
我的生命……
总算能看到皎洁亮光的出口了,黑子精神一震,干脆直接用上了手肘。他在狭小的岩道里别扭的用关节奋力爬着。 如果这种是对我的某种磨砺,那么我接受,我全部都接受。
作为我能上岸的交换,谢谢你带我离开深海。.
只要你能……
黑黢的岩道里,和着血,撒落一路碎鳞,斑斑点点。
汹涌的风参合着雪卷进来,黑子爬出洞口,如记忆里所存,是没变的山顶。
这样子往下看,有一截乳白的冰川积雪。终于不用爬了可以滑了黑子长松了一口气,不是特别在意那些疼,但还是能不疼最好。
面对着山岗间的满月,咸鱼一样挂在洞口只有胸部以下出来的黑子用力一触地,使劲滑了出来,接着他惊在了原地。
……他的尾巴,不见了。
敞亮月光下,眼前出现的是一双羸弱苍白的腿,如果不是他的腰腹甚至腿上还有鳞片他一定不相信自己曾经有过尾巴,黑子试探着用手碰了碰那双和人类并无二致的腿。
不是幻觉,真的有感觉。
只有里侧曾经相连的地方没有鳞,外面的皮肤还是覆着鳞的。只是并不明显,看起来只是裹了层半透明的薄膜。
这才是人鱼真正的发情期。
电光火石之间,黑子终于明白了。
“原来我爱他,我不想让他死……这种感觉,才不是什么喜欢……”
明明是浓稠入骨的爱。
与心中咆哮翻滚着巨大爱意一同席卷的竟然是深深的恐惧。
人类的感情让黑子动容,也曾让他不解。 明明是因为对方的体贴爱上的,未来又嫌弃他没有主见婆妈;明明是因为对方认真钟情的,未来又憎恨对方不顾家只为工作;明明是因为对方对待生活的精细爱上的,未来又责怪对方只为了一地的鸡毛蒜皮。
人类的爱,最善变。
有一天,你对我的感情会不会也变质呢?
那到时候一生只会找一个伴侣的我该怎么办呢?
不会站起来的黑子贴上浮冰,用他的老方法一路滑了下去。
那么就干脆多愧疚一点,再多爱我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