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黑]幻海 - 21菩提尘埃染镜台

距离俄罗斯的符拉迪沃斯托克不远的山巅中，有一座基本上荒废了的镇子

随着深水港的开发，周边地区的经济蓬勃着飞速发展了起来。本来就不大又贫穷的镇子留不住年轻人，只有老人留下了。慢慢出去的人往家寄的通讯越来越少，不少老人在这过程中被接走了，亦或是死了。经过前些年的一场地震，地表塌陷了不少，本来仅有一条的公路也毁了小半。

黑子在重返此地前完全没有想到，这里经过半个世纪没到就变成了基本上只留坟冢的鬼镇。

幸好是冬天，森林被淹没在足有半人高的深雪里，棱角突兀的地面都被埋了起来，树们都愁的秃了头。体重不怎么重的黑子迎着夜间的月光往下爬，舒服的甚至想叹息。

冷雪冰敷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加速了伤口的止血愈合，变成了腿的部位火烧般的温度也降了下去。人类需要冬衣皮帽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环境对于他来说只是穿越了半个地球去南极吃磷虾，在冰盖上迎着暴风雪消食罢了。

黑子很小心地靠近了这座基本没有什么人迹的镇子，在地势稍微高一些的地方俯瞰下去，发现只有靠近道路的外侧还亮着微弱的灯火。他顺着陡坡压着积雪，滚进森林边缘的那栋窗户都有点破败的房子，靠在门板上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再次确认这家没有人后才伸手碰了碰锁可怜兮兮坏在一旁的锁。

屋里地板上积了很厚的灰，墙壁和窗棱上的则随着门被带上簌簌掉落了不少下来。在月光里以肉眼可见的姿态飞舞着，似乎主人一家很久没有再回来过了。

壁炉里沉满了尘垢，几扇窗户歪斜地吊在那里，俨然一副被抛弃了模样。木质地板脏的看不出颜色，还坑坑洼洼的，到处都有野生动物居住经过的痕迹。眼尖的黑子还在壁橱顶上看到了一个鸟窝，只是现在这个季节候鸟早就飞走了，空留一个巢。

黑子第一时间想起了切尔诺贝利，虽然不是死气沉沉什么活物都没有，这份凄凉仍丁点不差。

看起来这里是不会有什么他需要的东西了。

意识到这一点黑子这才有空正视身上布满的大大小小的伤口，轻一点的只是擦伤，重一点的伤口深可见骨。他低头稍微数了一下身上的鳍，就没几块是好的。经过刚才长时间的冰敷伤口血迹基本都擦干净了，也有了内敛愈合的意思。

黑子继续往里爬了爬，直奔有厚绒布罩着的衣橱，手抓着外罩一用力就拉了下来。计算好角度平稳滑下的外罩没再往外吐灰，黑子拉开橱门毫不介意地直接往黑咕隆咚的里面无声无息地一躺，昏睡了过去。

自然界里可没有分科医生，生物自愈主要就是睡觉休息，毕竟不是所有地方都能找到草药之类的。

哪怕不在水里，他这一觉也睡的很好。只是没了柔软的床、暖香的被褥和相贴的体温，心里某个地方还是空落落的。

突然惊醒是因为有只狐狸闯了进来。

黑子在狐狸把地板踩的吱呀吱呀前早警觉的醒了，他侧趴在橱里没动，听了下动静判断了来着的体型干脆的扑了出去。

差点被黑子当成加餐的狐狸先生慌忙把要带回据点享用的肥兔子扔下，拔腿就跑。黑子也不追，只是坐在原地戳了戳皮毛上还沾着血迹的大毛团。

怎么说呢……这就是陆地上的好处吗？都没打就跑了。

人鱼两米刚出头的身材在连随随便便一种猎物都比自己大一两倍的海里真的不起眼，别说没打呢就把抢食的对方吓跑了，自己偶尔都会被当成猎物。

睡了一觉恢复了精神的黑子看了看窗外的月亮，估摸着过了两个小时多。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他准备行动了。不过在离开之前，黑子先要解决下自己的意外发现。他把刚才睡觉的大衣橱门拉到最大，结果手抖直接把老旧的木门拆了下来。

黑子沉默僵硬的盯着刻有精细花纹的门板，想了想用力把它扔出了窗。接着他把刚才发现的老旧衣物全拿了下来。这些倒是被保存的挺好，每一件都用防尘套认真仔细地封存了起来的。

“它们的主人……之前很爱惜这些吧。”

黑子拿着件白衬衫借着月光细细端详，褶摆领围着做工精细的蕾丝，袖摆下也带了暗花和阔大的蕾丝边。他试着穿到自己身上，袖子长长地把指甲都盖住了，鳞片和鳍骨全巧妙地隐藏了起来。除了被时间漂染的泛了旧黄，一切还是如新的模样。

接着他又从柜子里翻出了一条红绸布裙子和一件深蓝色的针织外套，外套上甚至还别着漂亮的珠花胸针。

变成人类在男性里体型只能算小号的黑子很郁闷的发现，在欧洲女性里他的体型也不怎么大。裙子长到脚踝，外套能盖住臀部。

“不管怎么说……还是试试吧。”

黑子撑着窗边跃了出去，趴在他刚才打劫来的门板上向下一家推进。

还留守在这里的老人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他每天除了简单维持生计的耕作外总是呆呆坐在窗前。大雪封山了更是连门都不出了，养老院想把他接走他也不应，坚持地朝他的目标迈进：等死。

村子里已经没有主人了的弃狗们突然狂吠了起来，那声音大到足以把滚雷都吵不醒的老人从沙发上折腾起来。

“怎么了……这又是怎么了……”老人颤巍巍的放下手里的旧报纸，抖了半天才摸到自己鼻梁上的老花镜。他碎碎念着拄着拐杖往门边走，想透过小窗往外瞅一眼，以防那些疯狗们糟蹋了他的田，结果他在窗边看到了一团红。

笑容拘谨的亚裔少女见到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扣了扣玻璃窗。

老人都不记得他多久没有看到人来了，没有思考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怎么来的，老的快要糊涂的他只是打开了门，站在在寒冷的清晨外问“怎么啦，小姑娘？”

“请，药？有没有？”少女压着嗓子磕磕绊绊的用一点不流利的俄语问，即使说着她不熟悉的语言也丁点没有怯意，为了照顾老人她还特意说的大声又缓慢。当然为了防止老人听不懂，她卷起了自己右手的袖子，露出了半面鲜血淋漓的胳膊。

“哎呦！哎呦，我的上帝！这是……怎么了！”

听懂了的老人颤巍巍的往室内跑，努力的回想了半天才从书柜底下拿出了之前义工来看望他给他添置的医药箱。

“哦天哪，那群狗，该死的狗，明天我就挨个嘣了它们的脑瓜子。”他手抖着带上老花镜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迹，很多陌生的新药他一时半会拿不准还看不清这些药效。老人回身一望发现那少女还站在门边，只是扒着门框的表情变得有点眼巴巴。

老人拍拍自己的头，又仔细看了起来，“哦，快点，你这老不中用的东西！没看到人家小小姐在等着吗？”

少女接过老人给她的消炎药退烧药还有棉签之类的东西，心怀感激的深深鞠了一躬。这才把一直藏在背后的东西拿了出来。

一筐在冬天十分少见的浆果，红的颜色沉的如同血一般。

“谢谢、谢谢。”

少女这么说着把篮子塞到老人怀里，把老人推回了屋子，力气大到让当过猎人的老人以为他被一只成年的棕熊推了一把。

房门关上再打开，门前已经没有少女的身影了，从街头到结尾都没有。

老人揉揉眼睛，如果不是他怀里还抱着那篮浆果，他甚至不敢相信刚才有人来访。

黑子搂着个鼓囊囊的防水帆布包，以他现在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趴在自制的雪板上一路冲到岸边，没有任何停顿的直接冲下了海。

黄濑觉得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梦里先反反复复是黑子被枪击中背鳍的样子，然后噩梦像是有了生命力一般扎根茁壮，黑子被击中胸膛的模样、被抓到解剖血淋淋的模样、面容苍白死去的模样。

他呆坐在原地，任凭自己再怎么捶打麻木的双腿也一步都移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泡在巨大玻璃缸里的黑子突然睁开了眼，死气沉沉的看向这边，一颗一颗流着血泪。

“黄濑君。”

“黄濑君？黄濑君。”黑子跪在黄濑身边用力拍着他的脸，对方躺在水草上皱着眉，呼吸急促而不稳。垂下的长睫沾着水珠，眼皮还在咕噜噜不安的滚动。

“小黑子……小黑子！！”

终于被黑子还沾着些许海水的手拍醒的黄濑醒来的第一反应是直接紧紧抱住黑子，“你吓死我了……”

黑子很无奈的拍拍他的背“黄濑君，我身上的衣服还湿着呢，快点把我放开把药吃掉。”

衣服？

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的黄濑连忙松手，先被黑子身上这一身裙装左右开弓扇了几巴掌，接着看到黑子裙子下的腿他连话都不会说了。

“！！！！小小小小！！小黑子！！！！这是怎么回事！！！”

黑子面无表情的把黄濑抓在自己小腿上的手拍开，把包扔在了他脸上“说来话长，黄濑君没事的话快点吃点东西吧，等你病好一些我们就快点离开。”

“哦、好、好的。”从醒来完全没缓过神来的黄濑接过包打开，包里有罐装的土豆泥、压缩蔬菜汤、开膛破肚的野兔，甚至还有条毛毯。

看到黄濑终于安生了的黑子疲惫地撩了撩长发，开始缓慢的把身上浸满了海水的衣物脱下来，刚把上身脱完背后又是一暖。

“黄濑君，又怎么了吗？”黑子拍拍黄濑拥着他腰的手臂，侧过头，发现黄濑在哭，不过这次是沉默无声地哭。

青年沉默地掉着眼泪，泪水大颗大颗地坠下来掉在他的伤口上，明明没有比海水咸，却蛰的生疼。

原本皎洁无暇的皮肤被触目惊心的长裂口分割成不规则的多边形，华丽的背鳍只剩小半扇不到，之前折断的那几根支骨带着下面的部分一起不翼而飞了。他就说刚才怎么黑子拍他那触感那么奇怪呢，黑子作为武器的长指甲不知道是在哪磨了都平的要秃了，碎鳞一点都没剩下，指间的薄膜也扯的零碎，胳膊上的扇鳍连着手肘上的支骨没的干脆，磕伤、擦伤，层层叠叠的摞下来在黑子身上画出了诡异的图腾形状。

黄濑含着眼泪直接把黑子剩下的裙子扒下来——

他不知道尾巴变成腿的时候痛不痛、上面有没有鳞，他只看到了这双细瘦的腿磕的青青紫紫，划伤无数。

……你从来没告诉我，你从海里浮上来要付出的代价有这么大。

是不是人类有那么重要吗？能不能踏进我的世界有那么重要吗？

明明你在海里的时候，那么耀眼，那么强大，什么时候委屈败逃到这幅境地。

只要好好地，只要你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哪怕最后在你身边的不是我，我也认了。

我多希望这样子付出的是我，是我，是我啊。

看到爱的人被伤害、对没有善意的世界低头，会有多后悔呢……？

自从遭遇袭击以来就感受到黄濑情绪波动过大，一直强忍着不去在意的黑子脸色古怪的捂住了胸口，警惕地看向跪在他面前的黄濑。

“黄濑君……你想对我说什么？”

黄濑孩子似的抽抽鼻子，故作平静地说，“小桃子应该收到我的信号了，你把我扔到能被人发现的地方就走吧，不用再管我了。”

快点离开，快点在我反悔前离开。

黄濑冷静的这么想着，把指甲扎进了手掌里。

“黄濑君你的意思是，以后不和我过了对吗？”

黑子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静地问。黄濑低着头没有看他，只是胡乱点了点头。

“这样啊……”

久久没有等到下文的黄濑忍不住抬起头，结果他刚抬头就被黑子狠狠在脸上扇了一耳光，用力之大到黄濑再转过来的脸上立刻浮起了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小、咳咳咳——！”

黑子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把黄濑压在地上，紧紧掐着黄濑的脖子，刚才的平静被愤怒搅的连影子都找不到了。

“一直说喜欢、喜欢什么的，你到现在还在骗我吗……这种感情、这种感情，难道不是爱吗？你这是欺负我没上过学吗？东西收下了、做也做过了，所以现在你是想赖账吗？！”

黄濑被掐的根本出不了一点声，他听到人鱼贴在他耳边用魅惑的嗓音冰冷地说：

“你爱我吗？爱我就永远属于我吧。”

黑子一点点的用力，手下的脉搏依旧鲜活，可是黄濑却已经不挣扎了。生物被掐住脖子阻止呼吸，本能的反应都是用手去缓解进步压力，但是黄濑把双手放了下去，只是不动声色地虚环着他。

黄濑甚至嘴角带了一点笑。

“黄濑君，从刚才为止……你的心都在惨叫，你没听见吗？”

黑子松开手，肺部一下呛入大量空气的黄濑惊天动地的咳了起来。黑子低下头，把耳朵贴在黄濑的胸口，听着下面那个血肉横飞的战场。

黑子握着黄濑的手贴上了自己心脏的位置，让他感受自己的心跳，“你之前说我不需要明白那些感情……明明就不可能做到啊，你这个骗子。”

痛与爱总如影随行。

最难忘怀，不是求而不得，便是爱而未竟。最深爱的，最能让你伤心失望，也最能让你纠结断肠。或许因为爱是包容，又有恩慈，因而甘心忍受。

又或许爱与痛本来相伴而生，爱让痛有意义，痛让爱更清晰，爱是痛的催化剂，痛是爱的证明式。

这种痛，饮之若酐。

“小黑子，小黑子！我爱你，我最爱你啊！当初我不是爱上了海，我是爱上了你啊！”

黄濑再也忍不住了，在这场战争里他其实溃不成军，只要黑子看他一眼他就丢盔弃甲了。

“我舍不得你！但是我怕伤害你啊！要是再有一次！再有一次！——”

终于等到你回应我心意的那一刻我恨不得就那么死去了，可是就像那张照片一样，它无时无刻不再提醒我命运这种东西最擅长的就是把你推上高峰的时候突然打落，撕碎你最珍贵的东西死劲地蹂躏你，不断的给予你希望又直接把你推向绝望的深渊。

黄濑再没有丁点风度，哭的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

面对残酷的命运与现实，我们往往会一分为二，一方在咆哮着抗争最终鲜血淋漓，另一方则默默沉寂选择无声妥协。

前提是……能不能不要把我放在心间上的那个人扯进来啊。

“那么，至少我们两个还是在一起的，还可以一起面对。”

黑子回握住他的手，水色的眼睛眨着眨着就模糊了，透明的液体涌了出来。

他哭了，这是第一次——一颗颗眼泪掉在地上，变成细碎的蓝宝石。

“深海里没有光，也没有声，没有时间，只有永恒的寂静……是你带我上岸的，那么如果你哪天要离开我，我先会杀了你。”

“这辈子我绝不后悔。”

如果，我们彼此的心是透明的就好了。

或者说，这个世上我们只能看到自己爱的那个人就好了。不爱了对方自会消失，只要还留恋就仍存泡影。

这样，是不是就不会拉错人的手、不误解隐藏心意、相爱就能一直依偎在一起？

世间哪有什么万全法啊……

所以不要松开对方的手，世界如同深海，好不容易找到对方。

谁知道生离会不会随时变成死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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