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黑]幻海 - 10海蜃喉间扣石魂

“老板。”金发乱糟的跟鸟窝没差的黄濑穿着渔民的那种橡胶背带裤和胶鞋蹲在一片用塑料布草草搭起的简易鱼池中间挑拣，“再来点龙虾和鳕鱼好了，嗯……还要加上三条青花。”

老板爽快的直接用桶给这个帮忙的年轻人把这些东西装起来，还粘着不少鱼鳞的手使劲蹭了蹭颊上淌下的汗，“小伙子，买这么多，你是要自己享受大餐吗？啧啧，这么昂贵的食材，是不是有点太奢侈了。”

“哪里，后面那个才是我的伙食呢，”黄濑快手快脚的把衣服和手套都脱下来，被胶质手套捂出一层细汗的双手毫不在意地在T恤的下摆上擦了下，摸了摸身上的几个兜，“啊，我钱包扔到车上了，老板你等我一下。”

“好嘞！”要成的生意跑不了，老板才不介意细节呢。他踮着脚跋涉过已经加好增氧剂的池子，把桶放在边上，麻利地接着去收拾另外一堆还缠在网里的虾，“不过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怎么邋里邋遢的跟个大叔似的？那头发到底多久没打理过了？家里那倒霉儿子不是天天洗啊吹啊拉啊的一折腾一个多小时？”老板颇为感慨的捶捶腰，“我真是老了…哪边都跟不上了。”

牡蛎、龙虾、海胆，虽然不知道人鱼喜欢吃什么，比较通常的海产应该不会讨厌吧？

黄濑把几个桶都搬上后备箱，顺手越过车座从后排的便利袋里掏出一包冰贴熟门熟路地撕开、贴脑门上。还没歇一口气，放在驾驶台上的手机就呻吟着亮了起来。他叹了口气，稍微活动了下关节，猛的往前一扑，成功拿到了手机。

“黄濑，你……你怎么在外面？”

水产市场的喧哗背景音特别明显，黄濑想否认说辞都会显得苍白而无力，他也就了两声表示承认，然后努力地试图把自己通过座位间的缝隙从后排挤到前排去，“小绿间，是啊我在市场买食材呢，怎么个？”

“买个头的说！你烧还没退吧？大半夜的接到你的电话开车往外跑，你知不知道成年人烧到40℃以上是会要人命的？专门赶过去那么偏僻的地方我还迷路了的说！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你还是早点去死吧，我不会管你了！”

一边嗯嗯嗯的应，一边蹭蹭蹭的蠕动。终于爬到驾驶座上的黄濑长舒了口气，终于能把歪脖夹着的手机拿下来了，他一按屏，碎的像蜘蛛网一样的手机屏不情不愿的亮了。

都五分钟了还不准备停…小绿间真的很生气啊。

这么想着的黄濑毫无负罪感的把电话按了扩音键放在架子上，当做背景音。车窗玻璃被敲了敲，他一回头就看到老板那个杀马特儿子站在外面，挂着副非常惨不忍睹的表情。不知道对方看了多久，但是一想到自己可能被全程围观了的黄濑，表情也惨不忍睹了。他硬是哽着一口血，笑着问“……有什么事吗？”

“喂，您真的没问题吧？用不用我送您？”

“没问题，烧退了一些，开车还是没问题的。”黄濑安定的在心里掀了桌子，你就想问我这个吗我没事啊现在下海潜水都不是问题呢快走吧你。

“那，麻烦您帮我签个名吧。”少年从兜里小心的掏出本子和笔递过来，“我女朋友很喜欢您的。”

被认出来了/早恋是不好的/我现在还是光棍呢说出去谁信/真的全被看到了——黄濑之化石微笑着，碎成了渣渣。

“……说真的，我懒得收拾又不是不注意形象，那种出门买菜都要打扮的才是太夸张了。”回到家手边还一大堆事没做完的黄濑头疼欲裂，他无视了乱的跟被扫荡过的屋子，一心一意的站在水池旁。他额头上贴了两块冰贴，嘴上咬着温度计，船的顶棚还没修、手机没换、损耗的设备没维修、积攒了快一周的衣服都没洗，他却有闲工夫耐心的用刀一点点分解龙虾壳，把白嫩嫩的虾肉全完整的剔出来。

虽然来看诊的绿间对他的居住情况进行了强烈抨击，但是黄濑还是执意不肯请小时工之类的。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人鱼随时可能出现在岸边，他不能放任何不安定因素，毕竟人鱼这种生物……

黄濑目光凝滞着看向沙发旁边已经拔了电话线的座机。

天知道烧迷糊的他开门看到绿间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推绿间出去而不是自己得救了

没错，打了求救电话他就后悔了。

“咚咚咚。”

黄濑捏着刀的手抖了一下，“……我听错了吗？”

“咚咚咚咚。”

不是幻觉，是真的，靠海岸那边的门被敲响了。问题在于，外围的铁门门铃根本没有被按响啊……那人是怎么进来的？

黄濑咽了口口水，提着嗓子喊了声“谁啊？——”

“咚咚咚、咚咚咚咚。”

门外的人不依不饶的继续敲。

黄濑握着刀站在门口紧张的从猫眼向外面张望，结果没人，就在这个当口，门又被敲响了，“咚咚咚咚咚！”。他的理智在崩断让他尖叫前，抽打着他往低处扫了眼，下一秒他手里的刀就掉到地上了。黄濑张口结舌的用几乎能把门拆下来的力气拉开了大门，看着面前的人鱼。

人鱼就这么侧坐在他门口，浑身还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脸颊。他手里抓着一只半臂那么长的龙虾，屋外的草坪上有被他压出来的痕迹。

你们感受过自己踩着人字拖背心裤衩包租婆发型下楼却碰到熟人的心情吗，黄濑现在状态和这个差不多，唯一相差的一点在于，他碰见的不是熟人，是梦中情人。

……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好吗？

来不及寻死也来不及感慨自己买的那些东西大概人鱼都看不上，黄濑一把抱起人鱼转身就往浴室跑。人鱼也很顺从的没挣扎，还伸出只胳膊搭住黄濑的脖子，略有不满的用手顺着他的头发。很好理解，当你家狗拼命咬着链子和你较劲的时候你也会跟上去看看的。况且本能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人类不会伤害自己，可以相信。

而真切接触到冰冷滑腻的触感，手上确实还压着人鱼鳞片的黄濑大悲大喜到满脑子空白。惊喜一下来的太快他的心脏稍微有点受不了，因为超常发挥负重跑出了自己短跑的最佳成绩这点我想他是不会注意到的。

因为想着一会泡个热水澡，黄濑回家的第一件事是防水。现在浴缸里的水虽然不烫了，细看仍能看到冉冉升起的热汽。他抱着人鱼站在浴缸边还在思考人鱼能不能泡热水、怎么在不放下人鱼的情况下重搞一浴缸热水，手上跐溜一滑，他就被水花溅了一脸。

即使长期与人类社会脱离的野外科考生活把黄濑变成了一个可以一星期不用梳子，踢啦着拖鞋就能离船上岸的糙老爷们，但他还是讲究个人卫生的。

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这么感谢浴缸这种东西——神啊，请允许我兑换一万日元的硬币作为你的酬劳！

黄濑坐在浴缸边，第一次在光线充足的情况下近距离观察人鱼。因为他坐在水里发呆想事情的习惯，浴缸足够大，足够到算上尾巴梢刚刚两米的人鱼把尾巴舒展开还绰绰有余。人鱼显然对温水很满意，眯着眼翻了个身，自己拢起了长发，背鳍唰地像孔雀的屏羽一样展开。

天空、大海，所有包含其中的颜色几乎全囊括在了他的身上，各处明显与人类不同的特征都精妙绝伦在通彻的白光下熠熠生辉，侧眼看似乎还有瑰丽的紫与淡雅的绿在鳞片上跳跃。耳鳍背鳍硬骨的尖上都有淡金色的螺纹分部，之前以为他的头发是水蓝色，现在看来完全就是天空蓝。

——那种淡的快要消失，一杯水就能冲走的寒冬月光的颜色。美好的月白色。

终于回魂的黄濑急冲冲的奔到厨房去把剔好的龙虾肉用盘子盛着拿过来，试探性的递给人鱼。结果坐在浴缸里的人鱼看都没看那些小豆丁一眼，抓住了一旁被热水熏的又开始挣扎的龙虾。他的手指灵巧的避开尖刺的甲壳。指甲从甲壳的缝隙里扎进去，手指间的薄膜一转就割掉了龙虾头。黄濑叹为观止的看着人鱼用是他几乎十倍的速度迅速剥掉了龙虾的壳，淡蓝色的血液滴落在浴缸里，一圈圈蔓延开，烟云缭绕的沿着鱼尾的曲线扩散开来。

人类都会被某种浓烈而妖异的美吸引，有时候哪怕知道危险也会忍不住靠近可能就是因为这个了。

真不敢置信啊……

[给你。]

黄濑眨眨眼，看着人鱼递到自己嘴边的大块龙虾肉，问，“给我的？”

人鱼露出非常苦恼的表情，他用空着的右手敲敲头，尾巴也忍不住轻轻拍着水花，回想什么的小动作很可爱。

“……只、吃？”

人鱼真的在说话。

小时候被救起听见的那声不哭黄濑一直以为是自己是在做梦。黄濑没有合拢的嘴被人鱼塞了一块虾肉进去，他机械性的咀嚼起来，耳边还回响着刚才那一声。

气音像是骨笛的呜鸣，嗓音如同珠贝清脆撞击在一起，稍微有点哑哑的感觉。这么说起来确实是有声带的，估计是在水里没必要用声带说话吧？

“来，啊。”

人鱼迷惑的模仿着黄濑的动作张开了嘴，黄濑就迅速把手指探了进去，在被咬之前及时的抽出了手。

有声带，估计是用不上所以从来不用

人鱼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和没吃完的龙虾一起沉到了水底，扭过身去拒绝看他。黄濑着迷的伸出手去碰浸没在水面下的人鱼的颈侧，他浅浅吐气的时候水从耳鳍后面的腮缝流出来，一张一合的。

你不是没有声带的小人鱼，没关系，我也不是那个坑爹的王子。

出去拍摄因为风浪迷路，准备无功而返的时候，结果在水下偶遇了大批需要拍摄的鱼群。写论文的时候找想借的书没有借到，却意外的在研究室碰到了作者本人。剪辑的时候手抖减掉了不该剪的镜头，连起来看意外的发现这样的效果出人意料，更完美。

所以说……生活这种东西并不是那么苛责。他笑着趴在浴缸边，头发都快垂到水里了，“简直就像RPG游戏一样…认真的完成主线任务总能得到成就所给的意外奖励，我们每个人都是为了这点小小的顺利和喜悦而努力继续干劲满满的走下去的。”

这应该就是今年惊喜的份了吧？

人鱼听得懂简单的人类语言，他也会说话。日语、英语、法语、俄语，甚至汉语都会一些，但是内容只跟海难有关，最熟悉的话是“救命”。

一开始他也听不懂，只是沉船引发的巨大骚动总会吸引他前去，听得多了，配合着这些人类的行动就能理解了。

他曾无数次在冰冷的水底看着船沉没，被水压拧瓶子一样拧成麻花的形状。那么多人沉下去他也只是看着，看着气泡越来越小，回荡在海面上的呼救声沉寂下去。

不能靠近。

这是第六感的示警。

去救人，黄濑是第一个。人鱼一直都记得，循着呼救声前来，在昏暗的浪下，紧紧闭着眼的少年有一头最稀少的液金也无法媲美三分的头发。

那一次，他破天荒的伸出了自己的手

黄濑握着人鱼的手，用小锉刀帮他清理磨平藏在鳞片下的死皮和水生虫。人鱼看着他，那头沾了水的金发重新变得顺滑耀眼，在灯光下看起来就像是某种格外昂贵的绸缎。

[你的眼睛和头发，都很美，像阳光一样，我很喜欢。]

听不到次声波的黄濑头都不抬，他帮人鱼打理好左手，转而牵起他的右手，自言自语，“给我食物算是在回礼？不过你为什么会救我呢……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我…爱……你。”

人鱼睁着眼睛，看着面前这个人类如遭雷劈一般扔下手上的工具。漂亮的金色眼睛里一下满满都是眼泪，他扑过来紧紧抱住自己，大声的哭了出来。

这句话是仅次于救命的，应该是互相喜欢的人们表示欣赏的意思吧？那么他为什么要哭呢？人类不是在难过痛苦恐惧的时候才会哭吗？

被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类紧紧抱在怀里暖暖的并不讨厌，他像以前看到过的那样举起双手也回抱住他，轻轻的拍着他的背。

“不…哭……不哭。”

“我叫黄濑凉太。”

黄濑擦干眼泪用手指着自己，一个音节一个音节的往外蹦。

“黄濑—凉太。”

人鱼用手指着黄濑，重复道“黄濑？凉太。”

黄濑迅速反手指向人鱼，微笑，“你就叫黑子吧，黑子。”

人鱼毫无知觉的指着自己继续重复，“黑子。”

为什么姓名往往是由父母赋予的呢？是因为名字再怎么随意，那都是别人呼唤你需要它，你告诉别人你是谁也需要，这个名字是你存在着，并且区别与别人存在着的证明、

不是被别人赋予的，而是向这个世界宣誓的你的证明，这么重要的东西，除了自己，也只有对自己有生养之恩的人能做了。

那双明明是近乎透明的眼睛，仔细与他对视却像沉入无光无声的深海。

黑子。

你叫黑子。

给你名字，大概是我做过的最放肆的事情了。

那就让我放肆一次吧，毕竟找到你的是我。

只有我。

格子：没想到是这样……我对这个看脸还看发色的世界绝望了。

猫子：唉，所以说外语不懂的时候不要随便用啊。

格子：我们去带顶假发搞个美瞳怎么样？

猫子：你都说了是看脸的世界了，就算别的地方达标脸一项就不及格了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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