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黑]幻海 - 14绀碧之棺

狄更斯在双城记中说过，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人们面前有着各种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

黄濑从睡梦中醒来，大巴车里空落落的没有人，还未回笼的意识被残余在窗框边角处的空调冷风熏的有点飘飘然。他迷迷糊糊地往车窗外看去，看着灯火通明人群熙攘的候机大厅，有一瞬间他是迷惑的。

……我这是在哪？

短暂的沉默了片刻他按照自己的习惯把手伸进外套的右兜，摸出一张飞机票，仔细看了下出发地和目的地。

“咦，这怎么还有人啊？”柏油路经过烈日碳烤的独特味道钻进来，趾高气扬的从鼻子钻进脑袋里，拎着扫帚的保洁员站在大巴车的楼梯上隔着口罩冲黄濑嚷嚷。“机场到了啊别睡了，怎么在这儿睡上了，司机是怎么搞的。我要打扫了，你收拾一下快走吧。”

黄濑揉揉太阳穴从行李架上把自己的行李包拿下来，刚下车就被铺面而起的热浪冲了个跟头。“城市里也太热了点……”他忙不迭地拎着包往看起来冷气就很足很凉快的候机厅走，短时间内还有点适应不来离开了满眼绿意蓝海的地方。

钢筋水泥的城堡林立着，从高架桥往下看还以为见到了成片成片死亡已久的珊瑚。还在层层堆叠着的楼宇在阳光下暴露着参差森然的钢牙，滞然睁大空洞的眼睛与你对视。聚集在城市顶空灰霭霭的烟气笼着热浪，远远看去道路都被扭曲了，真是看着就热……

大口灌着冷饮的黄濑就走那几步路好悬没去了半条命，半天前连风扇都不用开的舒爽夏日现在想想居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怅然。

回归人世的第一天，有点想逃。

现代的生活快节奏、高科技，忙碌而充实，人们每天的时间被网络通讯信号、交通运输、数媒讯息切割的支离破碎。身处此地却能和远在异国他乡的人毫无间隔的说笑，当天的餐桌上能出现遥遥几千公里外的食材，这与过去鸿雁寄书、尘客不问归的日子对比一下简直不可思议。

只是人们没有必要再望穿秋水的等着信件，也差不多失去了回归原生态生活的自由。

手机、电脑、平板，过多的资讯作为锁链束缚住人们。明明没什么要紧事，手上却一刻都不得闲。

“真是的……”

距离出发还有截不长不短的时间，无所事事的黄濑手机在手里转了两圈，又刷了刷推特，实在是没什么好讯息，才不得不把手机收起来，翻了翻行李包的内侧。明明在家里的时候即使黑子不在，他也能很安然的一个人度过只能听到海声的时光。感官分明还是一样的，为什么焦急地坐不住了呢？

刚开始工作的黄濑还不怎么适应世界各地的来回飞的日子，落地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倒时差倒的想崩溃的时候，总会从包里拿出小小瓶的海水嗅一嗅。因为不流动，保质期可以说就两三天，但那股腥咸味的功效比家乡的泥土还好。

当然，现在他带的是——

听到广播正看书的黄濑摘下低度数的眼镜，用力捏了捏鼻子，接着把脸贴在左腕上带着的浅蓝色编制带上蹭了蹭，不刺人的冷又隐隐勾起了身体了蛰伏着的困意。

以前看过这么一句话，不是那个城市有多么好，而是你惦念的那个人在那里。

“飞去欧洲大陆可还得一阵子，还可以再好好睡一觉。”黄濑伸着懒腰往安检口走，“也不知道小黑子游到哪里了，我到的时候他真的能到吗？”

国际航班中转，扛着大箱小包赶时间间隔非常近的航班绝对是一生不可多得的经历。通常跨越四五个时区就足够人受的了，不过介于这次工作地点是在法国，下飞机的时候黄濑完全没有松口气，而是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果然，地铁罢工了。

他颤抖的用手指着前来接应自己的同事，恨不得拎着箱子走到郊外去算了。

“这么久不见你就这么对我嘛~”

漂亮的金发御姐潇洒地一甩长发，干脆利落地把来不及逃跑的黄濑直接塞进了副驾驶用安全带绑好，接着大刀阔斧的把他的行李扔进了后备箱。

“明明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你来——！”

黄濑的大叫消散在了改装越野车引擎的轰鸣中，只有驾驶员凉凉的一句解释有幸留在原地没被风带走。

“因为我开车最快啊~”

大家眼里的科学家好像只需要坐在书桌前或者试验台前写写画画玩玩试管好像就行了。

但实际上大部分他们得上雪峰、下海底、穿雨林、过沼泽，不仅要会玩仪器搞数据还得会维修交通工具通信设备、负重穿行、应付野生动物当地土著、拉投资科研推广，野外求生做饭搭帐篷都是基本功，如何把食人鱼当成晚餐或者正确把仙人掌当成饭后水果才是他们一直追求的正确命题。基本上混到这个份上，各个拎出去都是哆啦A梦、变形金刚、超人等等一系列非人的混合体，十项全能神奇百变有求必应，金光闪闪牛逼哄哄，开车快根本不算个事。

……废话，全程五档刹车等于摆设的赛车飙法能不是最快嘛。

车刚一停，黄濑几乎是挣扎着扯开安全带从车里滚了出来，一群围在板房窗边的好事者一哄而散。

“乔西！他晕了！你们都认赌服输拿钱拿钱！”

另外补充一点，他们这群人都十分没有同事爱，本着能坑一个是一个，能坑两个回本稳赚的心态，日常生活皆以充当猪队友为乐。

“呦，这次回去休假一趟带了不少首饰嘛。”御姐哼了一声，看着从黄濑领口掉出来的玉白色海螺，“晕的差不多了就进去收拾收拾吧，明天就开始下水了。”

黄濑爬起来，有气无力的应“知道了……”

“少给我说英语！在我的地盘上就老老实实说法语！”金发魔女狞笑着，“你们谁再敢说英语，我保证轮值解决饭菜的次次都是那个英国佬！”

“——对不起，我错了！”

最后一点，他们同事间的感情……咳。

离开小黑子第53个小时，好想他啊。

黄濑坐在海岸边，攥着玉白的海螺，耳朵贴在上面能听到轻轻浅浅的海的呜鸣声。他试探性的对着海螺螺旋状突起的尖口吹了一下，意料之外的海螺并没有发出声音。

“咦？”黄濑又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吹了一声，不是他听错了，是真的没有声音，就连空气回旋的单调呜呜声也没有。他一脸苦逼的把挂在脖子上的海螺取下来，双手捧着极力回想在抵达过程中有没有磕碰。

“不应该啊……”他翻来覆去地捏着海螺一遍一遍的吹，像是能从里面吹出朵花来。“不会是坏掉了吧……”

“黄濑君，黄濑君，请不要吹了。”

低微的声音从块大礁石后传来，一只手伸出来晃了晃，“我在这里。”

“小黑子！！”黄濑超开心的绕了过去，直接把藏在礁石后的小黑子抱进了怀里，“我超想你的小黑子~！”

猛然觉得手下触感有点不太对的黄濑距离拉远了一点，疑惑的看着黑子，“现在才刚刚退潮……小黑子为什么你身上没什么水？”

“事实上这个海螺被风鼓灌着就能发出让我定位的次声波，黄濑君，”黑子无可奈何的用手掌拍了拍他的脸颊，“我在这里等你等了有一阵子了，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工作？我还以为……”

黄濑干笑着拍了拍脑袋，心里哭号着小黑子的存在感真的是太低了，嘴上问“你以为什么？”

“黄濑君去准备一下跟我来吧！”黑子难得的雀跃起来，眼睛亮亮的像是塞进了小火苗，“我带你去看奇迹！”

远处天空那轮太阳在一片收敛起来的焰中慢慢沉了下去，红色的颜料从里面漏出来，在天海汇聚的液体中溶解由暖黄色逐渐向暗红色过度。那种深邃的如同能将人吸进去的墨蓝色深沉了起来，就像大口吞吃掉蛋黄的黑狐。最后天空大海融为一色，朗月一芽好不容易蹦上去站稳了脚。

深夜，黄濑全副武装来到了约定好的岸边再次吹响了海螺，黑子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海岸下上冲他招招手。他当机立断就往海里扑，踩碎了浪尖上的月光。

“小黑子，我们要去哪？”

黑子示意黄濑趴在他的背上，等他搂好自己的脖子才说“我们去德国。”

“啊？”黄濑一惊，“那岂不是要连夜穿过英吉利海峡？”3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KxZtb2MbY
“不用，”黑子笑了起来，把黄濑搭在旁边的氧气嘴塞进他嘴里，“我们从莱茵河穿过去。”

在黄濑亲眼见到前，如果有人跟他说这世上有这样的奇景，即使是他也不一定会信。

河道里的水不太干净，唯一的好处是水流还算平缓。即使是逆流黑子也游的飞快，黄濑紧紧攀着他的肩，觉得自己像是骑在了一条海豚背上。

不知道转过了几个弯，黑子的速度徒然又提升了一个档，几个精妙绝伦的连续转弯后，黄濑还没从天旋地转中缓过来，就被黑子拍了拍手臂。他抬起头，差一点咬不住氧气嘴。

——这哪里是在水底，眼前的分明，分明就是银河。

从河道绕几个弯，沿着某个湖泊留有的水下密道下潜，只有水生物才知道的净土。这里有神奇干净的夹缝地下水，它们在这片土地被抬升隆起前来不及回归海洋，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又因为密度差被阻碍了流动。在繁华熙攘的城市下、航船来往的河道上，在岩层中成为水下独有的密闭洞穴。这些水可能从白垩纪起就呆在这里了，说不定在这里已经待了上千年，从未被打扰。

简直就是大地的精魄。

黄濑放开黑子，往头顶波光粼粼的水面浮去，结果他立刻发现那不是空气，仍旧是水。不知道什么原因形成了这种奇妙的波纹，水上水下都有各色莹莹点点的光源，不开灯他也能清楚的看清四周。黑子也浮了上来，映在一片赤光里，像是迎着晚霞。他很开心的看着黄濑，虽然对方的脸被面镜扣去了一半，仍不妨碍到他感觉到对方是开心的、喜欢的。

自从两个人分开他只要睡着就在做梦，梦里黄濑总是一张悲伤的脸。有几次梦里对方还在哭，哭的声嘶力竭，好听的短笛似的嗓音被风灌的只有呜呜嘤嘤的嘶鸣。他感受不到黄濑的情绪，却被那如同来自身体深处难以形容的痛呼惊到了。

一边本能毫不犹豫地拉响了警报，另一边，心底某处似乎被挠了挠，柔软的酸涩着。于是黑子考虑再三想着带黄濑来看看这里，就能减少一些和对方的接触了，毕竟这里并不是人迹罕至的郊区。

但是，他现在没法走了。

黑子拉着黄濑的手继续往前游，在对方着迷于水下的奇景时体贴地给他导航。手心中的细鳞蹭着对方的手掌，轻轻地磨着那上面的茧。

原来……我这么想见他。

之前那种感觉，竟然是思念吗？

在黄濑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黑子悄无声息贴了贴自己的左肋，感受着下面鲜活、想必人类略显缓慢的心跳。

第一次，他不是单方面的感受对方的情绪，在黄濑那铺天盖地如同潮水般的喜悦涌来的时候，他心里淌出的曲子也应和着对方。如果黄濑能听到，一定会感慨这绝对是段完美的卡农。

首尾相叠，此起彼伏，致死缠绵。

黑子用接近次声波的低频哼起了一首很久以前他听过的歌谣。

[Pourquoi notre coeur fait tic-tac?

Parce que la pluie fait flic flac.

Pourquoi le temps passe si vite?

Parce que le vent lui rend visite.

Pourquoi tu me prends par la main?

Parce qu'avec toi je suis bien.]

浩瀚的星空蔚蓝的海，我和你靠在一起。

借对方一只翅膀，在这个无光无声的匣子里飞，采下秋日的葡霜。

附注儿歌译文

为什么我们的心会滴答？

因为雨会发出淅沥声。

为什么时间会跑得这么快？

是风把它都吹跑了。

为什么你要我握着你的手？

因为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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