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蕾斯
阿蕾斯想起莱伊乌斯嘲笑她的话,于是半赌气地走了出去。她还从没跟任何人闹过脾气,她向来觉得她没有那个资格。但就是他也不能那么说,你有勇气为唯一疼爱你这废物的人去死吗?
当然,当然,当然!他怎么敢说她没有这个勇气,那和街上的小偷,窃取财务还杀人的强盗有何区别?她向来胆小,但这是克吕希弗什,如他所说,唯一疼爱她的人。
她沿着海岸线行走,穿过海滨树木葱郁的林间小道,脚下绿草柔软,潮湿。到了北海岸,靠近浮乌斯源头之处,人烟渐少。有些人认出了她,纷纷给她让路,她越发惭愧。这座城内她的家族威名极盛,可是没有一点与她有关。
她走到那面巨大的排风扇前的空地。起先,阿蕾斯.C只觉得从扇叶间吹出的风带着一点未过滤的苦涩味。狂风阵阵,吹起她的裙摆,她伸手拨开眼前的头发,再认真看向扇叶内部。其中幽暗深邃,仿若通向冥府。她记起舍登所说,只要她一跃而入,即使墨布斯的血统也救不了她,身体登时就会被搅碎。她得祈祷她碎得足够干净,不至于卡住扇叶,否则将维持将死未死的状态,痛苦地断气。
她伸手。想象触碰它的感觉。她甚至未曾走近,奇怪的是越伸手她便觉得自己越是渺小,甚至不能再近一步,好像她再走近一步就会被风压挤入其中。此时每种感官都被放大了,撕扯她的皮肤,有如千片书页,锋利快速,划过指尖。
她仿佛被人打了一拳,踉跄地后退一步,跌坐在地,脸色煞白。周围空无一人,她手脚并用地向后退,白裙上染上污渍。片刻前她还像只彷徨的白鸟,现在便像只被枪打落在地的鸽子。恐惧刺入喉管,她不发一言。
正如莱伊乌斯所言。她心想。她害怕了。她甚至不敢为了克吕希弗什做这件事。她必然不敢为任何人做这件事。那天更晚的时候去了刑场,注视着断头机,试着将头放在那猩红色的软枕上。阿蕾斯从没做过这事,因此觉得姿势极其变扭,像野兽般匍匐在地。
她惨白着脸,极其疲倦地回到克吕希弗什的房子。他正在看报——或者批改公文,见她回来脸上终见轻松之色:“你终于回来了,阿蕾斯。我还在想你去了哪里。”
她的声音虚弱:“我去了海滨,散步,叔父。我应该和你说一声的,非常抱歉。”他笑了:“没关系。”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和她道了晚安。
克吕希弗什离开后,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的体温唤回了死的记忆,他的手那么冷,她记起他是死过一次的,那么痛苦。而她竟然不愿为他做这件事,即使如果她不做,他就要再承受一次。阿蕾斯知道以他的性格绝不会让她去做这件事,她因此哭得更加伤心。
*
她做了几晚噩梦。等最初强烈的恐惧消散后,她总会一而再再而三想如何补偿。然而只是第一次的重复。克吕希弗什似乎变得很忙,一方面,他正准备安排他离开后的工作,经常和科林斯待在一起。他们似乎已经认定,他会是献出生命的那一个,正如他的胞弟做的那样。
这是否公平?科林斯回头看她一眼,阿蕾斯分不清其中究竟是轻蔑还是同情。他总是比莱伊乌斯难懂。
她开始避开席琳。虽然这很难,她负责保护她,无孔不入。于是她用沉默不语对抗。
*
克吕希弗什也在考虑这件事。他已经习惯了用同一张脸面对自己的家人和下属,包括阿蕾斯。对着阿蕾斯,他露出青年时期的笑容;至于其余人,则是老人的不怒自威,因此很难从他的日常习惯辨认他对这件事的看法。但他不免对此略有惆怅,因为这让他想起自己早逝的胞弟,此事最为惆怅之处在于,他已经不记得弟弟死前几日的举动。
唯一确定的是,他死之后阿蕾斯依然不会好过。他因此准备挑个时间和舍登商量,而对方一副知道他会来的样子,好整以暇地摆好了茶杯等他到来。
克吕希弗什开门见山:“多少?”
舍登满意于他毫不拐弯抹角,但大概率他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少要报酬:“六千万。六千万我带阿蕾斯离开这里,去莱希特尔斯敦。”
他略微考虑了一番。不是觉得钱太多,毕竟他一死,钱还有什么用?主要是他似乎并没有这么多。他一向不善理财,也无意理财。
“给我时间。不会太久。”他说。“我来把那些地产卖掉。六千万,一言为定。”
舍登乐不可支。他说他之所以这么做,全是报答他的恩情。他毕竟干了他这么多次,大名鼎鼎的C将军!堪称殊荣。
“满足了我的自尊心,亲爱的。”他的副官很动情地说。
他不为所动:“我一直知道你很恶心,舍登。”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
至于科林斯。他认为他似乎应该是他的儿子,但在这个家庭里,其实差别不大。他像条毒蛇,永远吐着信子,咬人一口,便又缩回去。他不认为他对工作会有任何困难,也没有多余的话想和他说。至于他们提出,要模拟一番哪种刑罚最痛苦,他也欣然同意了。
“叔父。处刑大约是下周三,您还有需要安排的事吗?”
科林斯说。他会在周三之前和阿蕾斯道别。他需要和她道谢,因为她满足了他作为一个人去付出的欲望,而不是作为墨布斯,去索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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