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進了祈凜的帳篷,推了推他,不用出聲他便緩緩地坐了起來。他剛睡醒,栗色的頭髮有幾絲翹起,睡眼惺忪的樣子竟有幾分惹人憐愛。
他揉了揉眼睛「嗯?是婔然啊……怎麼了,現在還很早呢!」
「你還要睡嗎?我有事問你。」
他打了個哈欠「好,你先出去,我等會找你。」
我走出帳篷,地上半死不活的雀兒吸引了我的目光。牠身上已滿是傷痕,是救不活的。我把腳覆了上去,牠已經虛弱得連求饒也不會了。區區的一隻鳥兒,脆弱得不似樣。一腳踩了下來,身上的每一處骨頭都肯定碎了,肚破腸流的樣子我還真未見過。不過與其讓牠無力地跟死亡搏鬥,還不如讓牠直接死去,這樣牠也能舒服點。
這種想法從何時開始?自從參加了處刑者的訓練計劃,每天過着被血的罪孽濡染的日子,彷彿再也不當生死是一回事。在那次混役中,看着曾經的朋友反目成仇,互相廝殺,「信任」也彷彿從我眼中消失。任何事都好像是虛幻,似夢,又那麼真。
或許我跟這地上腦漿四濺的雀兒沒有甚麼兩樣,在這殘酷的世界裏苟延殘喘,跟自己內心的真正想法搏鬥着。想要生存下去,卻又鄙視着這階級化的生存方式,同時又享受着我所鄙視的階級化的生活方式的特權。是多麼自相矛盾啊!
像我這種為機密組織工作的人,想要得到解脱,就只有一死吧!
我蹲在地上,撥開了零零星星的碎石子,在土地上弄出了一個小坑,把死去的鳥兒屍體埋了進去。
這時,祈凜走到了我身旁。「已經埋了牠了嗎?」我嚇了一嚇,未想過祈凜會在身後看着這一切。
「你一直看着?」我警惕性地問了問。
「對,這鳥兒是我原來想在早上埋了的,沒想到你竟幫了我把牠埋了。」他撫了撫地上的塵土「安息吧,鳥兒。」
我突然想到剛才我所做的所有事,便問「那麼你也看見了我在埋牠前所做的事了?」
「你踩碎了牠。」
還真的看見了。我又問「你就沒有甚麼想問我的?」
他看了看我,道「有,很多。不過我先去刷牙洗臉,待會再問你。你不也有許多事要問我嗎?」
看着他的背影漸漸遠去,我一拳打到地上,碎石劃破了皮,更有些髒泥沾了上去,又黑又紅的。羅婔然你是腦子有問題嗎?腦子一熱便殘害生靈,都不想想有沒有其他人。這下子要怎麼辦,要繼續說謊?但我又有甚麼藉口。難道跟他說我好殺成性?要說實話?但這樣不就要讓他加入組織。我可不希望他變得像我一樣,過着這種腥風血雨的日子。
待了一會後,他慢慢地走過來了。「婔然,你問吧。我會盡量回答你的。」
對於祈凜,我基本上只有一個問題,但他顯然對我有着無數問題。
我問他「你為甚麼懂武術,但仍然會被欺負呢?你會打架,他們打你的話你可以打回去,不就行了嗎?」邊和祈凜一起走到一旁倒下的大樹上坐下。
他嘴角勾了勾,似笑,但眼中卻滿是空虛的悲傷。「我呀……的確是會武術,而且是有段位的。」再次停頓,對着我笑了笑。
「從小,我就是那種人常言道的天才。可是,我並不感覺到半点喜悅。每天每夜就聽到人們說我是天才,我有甚麼甚麼好,還總是跟他們自家的孩子說我的長處,要以我榜樣。但其實這種感覺真的不好受。長輩們越是稱讚我,其他孩子看我的目光就越異樣。
不過並不是討厭的那種!
而是崇拜的那種。
可能你會覺得這沒有甚麼問題。但這對我來說真的壓力很大。我總是要成為最好,有甚活動,第一個總是推我出去,因為我是所謂的“天才”。
我不喜歡成為天才,對“天才”二字甚至乎達到厭惡的程度。最後我選擇了裝傻,讓人以為我聰明不再,已經不能與天才劃上等號。我由第一名變成最後一名,只是短短一學期的事。
當我認為能鬆一口氣時,別人對我的看法往了不可控的方向發展。我本想靜靜地淡出人羣視線,卻成為了另一場熱話。我不用說你也應該能想像到別人對我的冷嘲熱諷吧。
以上的都只是其一,真正使我心灰的是發生在我選擇裝傻之前。
我是那種天生神力的人,自然是習武之人。我之前沒跟你說過,我有一個異卵雙胞胎弟弟,我跟他僅差了幾分鐘。他和我在同一間武館內上課。
在一次練習中,我……我把他摔至重傷……」
說至這裏,他的聲音已開始顫抖,熱淚在他的眼眶內打轉。
「我看着他被抬上救護車上,蒼白的臉容,滲血的嘴角,深鎖的眉頭,無不揪痛着我的心。在這世上,我的弟弟是我最重視的親人,勝過生我育我的父母。我寧可失去全世界,也要留住他。
那一夜不能眠,我輾轉反側,腦內盡是些自責的說話。成了淚人的我,把幾個枕頭都弄得濕透了。我睜開已哭腫了的眼睛,望向夜空中的那輪皎月。那一幕我記得很是清楚,那輪月像是咧起了勝利者般的微笑,恥笑着我這個失敗者。
我問自己“我真的是天才嗎?”如果要成為天才就要放棄其他的一切,那麼我會厭惡這種力量。
自那件事,我開始害怕自己,害怕自己所擁有的力量會有一天再次傷害到別人。那般的愧疚我不想經歷第二次,我真的不想又再哭濕幾個枕頭……
就是這樣長久累積下來,我便成了現在的這副模樣。
很可笑吧!我這種人……竟然不好好利用先天優勢,還要去害怕它……」
說罷,一滴淚從眼角邊溜下。他捂着臉,似是不希望我看見他痛哭的樣子。
他的這副樣子勾起了我的惻隱之心,原來他心中空出那一塊拼圖就是這塊。我把他擁入懷裏,他想必忍得久了。
「凜,我的肩膀永遠留給你。你想哭多久都可以,我會陪着你,只要你需要。你若是想把我當是另一種意義的依仗也是可以的。現在就盡情地哭吧……」
他摟着我,頭抵在我的肩膀上。我感覺到肩上的布料一塊一塊地濕透了,涼涼的。
良久,他抬起了頭,用那哭得紅腫,泛着血絲的眼睛看着我。「謝謝妳……」他微笑着說道。
我回道「話說回來,你不是有許多事要問我嗎?我大概都知道你要問甚麼,但我都是希望你能親自說出口。」
他撓了撓頭,用仍稍微顫抖的嗓音說「這樣啊……說真的,那時我真的被你嚇了一跳。明明殺死一隻鳥是那麼的殘忍,但在你的臉上卻看不見一絲波瀾,像是早已對這種事習以為常。你能告訴我到底是怎麼的一回事嗎?」
終究是要面對的,就說實話吧。
「我若以實情相對,君必受血光之災。」我嬉鬧着跟他說。但他聽到我的話後眸中透出了一絲猶豫,低了頭,沉思狀,再道「你說吧。」
我鼓起勇氣道「我是一等人員,無論從智商上來說還是從職業上來說。」他瞳孔顫抖,驚詫着。「我是機密組織的人,而在我手上死去的人無數。我的職業是處刑者,凡是關係到人命或是那些不斷上訴的案子都是我審核的。」
他害怕的樣子完完全全的表露出來,並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果然他不能相信我的話嗎?
「我已經跟你說了實話,回市區後我再詳細跟你說,不過你是一定要加入我們組織。要不然,我會公事公辦,把你埋在這荒山野岭之中。我不想這樣做,因為你,是我很重要的人……」我望向他,眼見他直勾勾地看着地上,滿是膽怯。他的這個樣子,我真的想對他說對不起……
我提起了手,本想安撫一下他。快要碰到他時,他往後退,這一退,差不多退到枯木的盡頭。他慢慢地丟給我一句
「了解,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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