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存在於夢裡嗎?我明明對於現在所身處的建築有多少樓層、剛才爬過了多少樓梯等都失去了實感,卻認為眼前這種猶如科幻電影的場景無比真實──甚至比「現實」更甚:殘破不堪的高樓大廈、寫著簡體字的招牌、不再運作的霓虹燈、還有如同變成了喪屍的人民……
「對於這樣子的自己,你有什麼感覺嗎?」
亞瑟先生的提問在耳邊響起,但由於此刻的感受過於複雜了,一時間無法回答,只知道內心深處有一種不好的感覺湧上來。那是什麼感覺?悲傷?震懾?駭異?噁心?雖然不清楚它的名字,但我可以肯定,它與我剛才感受到的痛意是不一樣的。
或許現在我所感受到的,是另一種嶄新的感覺。
「我說如果啊阿魯。」
然而,當我注視著這片與廢墟無異的自己,發現到這種破壞已經無法靠自己修補時,感覺很快就消散了。
因為即使關注了,也不會得到任何改變。
「如果你想離開我到外人的身邊,我可是會很頭疼的啊阿魯:不管是因為你一直在籌備的『佔/中』,還是因為我的上司也會讓我頭疼啊阿魯。你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嗎?」
哈。竟然在這個時候想起王耀先生的說話,我真的是無藥可救──
「若然你現在想著『關注了也沒有意義』的話,那會令我很失望啊,賀瑞斯。」
突然的話語令我驚訝得瞪大雙眼,轉向亞瑟先生,他那雙總是明亮的綠眸耀眼得似乎要把我吞噬,將我的消極想法一掃而空。
他回應我的目光,展現出溫柔的微笑:「你一直以來也是如此,總是默默地接受別人的要求,迎合大眾的需要。不過,如果真的想要屬於自己的生活,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我不由自主地反駁:「可是現在已經變成這個模樣了,我還能做什麼來改變?感覺我做什麼都沒用──」
「你以為我努力為你爭取那五十年不變的機會是為了什麼?彭先生又是為了什麼在無數反對聲音下依然堅持推行選舉改革?」
五十年不變。
他有點生氣地伸手摸向我的頭,毫不留情地揉亂頭髮,留下了暖意:「真是的。明明只是個小鬼,可別浪費我們的努力啊。」
努力。
啊,真糟糕。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哭了。
「我知道了,亞瑟先生。不要摸啊。頭髮要亂了。」
「哼。知道就好。」他停手,我卻仍然低著頭。不知道是否長時間沒有見面的緣故呢?儘管知道眼前的只是一個夢境,眼前的一切只是我的想像,但還是禁不住感動起來,並奢想著,希望現在發生的所有事都是真實。
很想見你。
「但現在到底要怎樣努力?」忍住了淚意後我抬起頭問:「說起來在這樣的世界裡究竟是想我們做什麼?外面充滿了不知道是人還是喪屍的生物,就這樣出去很危險的感覺……還是我應該直接跳下去,讓現實的自己醒來比較好?」
「別做這種危險的事。」亞瑟先生蹙眉:「如果你跳下去後還是醒不來,那你這個夢就會變成惡夢了吧?」
啊。我的確不想翌日早上醒來時,就存在於被喪屍分屍的恐懼之中。「那要怎麼辦?」
「既然情況跟阿爾的喪屍電影這麼相似,或許可以先靠這點思考?」雖然這樣說,但他滿臉都是疑惑:「一般來說他的出發點都是什麼?平常我只會做批評,沒什麼留意實際上的共通點。」
我潛意識中的亞瑟先生原來是這樣的嗎?「我記得亞瑟先生你也有非常著名的喪屍電影吧?《二十八日後》[6]和《二十八週後》[7]都很好看。」
他一臉愕然,接著搔著頭髮,有點害羞地說:「嘛……雖然這兩部的確是很著名,但是《二十八日後》的起始,外面並沒有這麼多的喪屍;《二十八週後》的起始則是軍人清場、喪屍已經死光的事,跟我們現在的情況不同吧?」
啊,有點道理。我也搔著頭說:「的確『突然醒來後就發現自己置身於充滿喪屍的世界』這一點,跟瓊斯先生[8]的作品比較相似。只不過,若然是參考他的作品,那麼接下來要做的應該是……尋找生還者,或是在無意中或危機中與生還者相遇……之類吧?可是這樣的世界裡真的仍然有生還者嗎──」
「有了。」
「欸?」我朝亞瑟先生看,他盯著我的背後,於是我轉頭,遠望天台以外的地方,發現一座約四十層高的大廈上亮起了以一定頻率閃爍的白光:
三下快速閃過,三下較為長久的停留,再三下快速的閃過。那是求救信號,代表著「SOS」。
亞瑟先生問:「那是什麼樣的建築物?你家的大廈看起來都是差不多的樣子,我分不清。」
「那只不過是普通的公屋而已。」我說著,視線沿著白光往下移,首先經過了兩個街口,然後找到了一條連接著位於對面街的三層高商場的天橋,商場外面掛著一個已經破爛得看不到文字的招牌。商場的三樓另外連著一條往右伸延的天橋,至於天橘的另一端則是──該死。一座比一般唐樓高兩層的大廈擋住了視線,不過它連接著另一個商場的可能性很大──
「小香等一下。」耳邊乍然響起了一把熟悉的聲音:「你已經決定要過去了嗎?你絕對可以待在這裡,直到你醒來為止的啊阿魯。」
「先生?」
我叫了出來,往旁邊看,可是四周只有被我嚇到了的亞瑟先生。
「賀瑞斯?怎麼了?」他問。
我搖一搖頭,不認為自己聽錯,卻無法準確地解釋到剛才的事,唯有回答:「不。沒什麼。」
他的反應看似不以為然,但最終都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聳肩,換了別的話題:「那麼,我們現在是要到那些生還者的身邊嗎?還是無視他們呢?」
「你絕對可以待在這裡,直到你醒來為止的啊阿魯。」
我禁不住咬牙:不行。如果在夢裡都只任由先生擺佈,亞瑟先生就真的會失望了。
「我們去探個究竟吧。」我斷然道:「必須努力一番才行對吧?」
亞瑟先生滿意地點點頭,然後指著某個位置說:「那我們從那邊過去吧。」
那是公屋的相反方向,本來應該不被重視,不過有座大廈向馬路倒塌了,瓦礫不但成為阻礙那些生物前行的路障,其頂端還變成了連接對面街道的道路,看起來確實比起到達天橘的另一端要安全,不過……
「如果要到那裡去,我們首先要跳過建築物之間的小巷。」我觀察旁邊那闊約三米的小巷說:「亞瑟先生沒問題的話,我就沒問題了。」
他一臉疑惑地問:「為什麼我會有問題?」
我眨眼。「因為李○龍的關係,我很擅長中國功夫,要跳過這種距離沒什麼難度,但亞瑟先生好像沒有這些……」
「你在說什麼?我可是大英帝國,而且還有特務──」
「那我先過去──」
「等等!」就在我打算助跑跳到對面之際,亞瑟先生驚慌地叫住我:「先別這麼著急!」
我眨眼。
他搔頭,別過臉,接著明明一臉不好意思,卻說著似乎理所當然的話來:「儘管如此,安全起見你還是先協助我跳過去吧。」
我不禁笑了。
[6] 《二十八日後》:28 Days Later,2002年由丹尼·波爾執導的英國影片。曾獲歐洲電影獎最佳攝影。
[7] 《二十八週後》,28 Weeks Later,《二十八日後》的續集。曾獲美國電視台Spike TV主辦的2007年度尖叫頒獎禮〈Scream Awards〉最佳驚懼電影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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