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個天台跑到另一個天台的過程,比想像中還要來得輕鬆愉快。
「你在現實裡沒有在天台間跑過吧?所以在夢裡做起來的時候就會顯得輕鬆。」宛如聽見我的心聲,亞瑟先生在跳進另一座建築後說:「動作電影的演員做這種事的時候,往往會令人產生『他們很輕鬆』的錯覺。現在只不過是把那樣子的印象套在夢裡而已。」
我聽後有點疑惑,翻過一間綠色的鐵皮屋後問:「但剛才爬樓梯的時候,我沒有感到疲累啊?」
「因為你當時的專注力不是放在爬樓梯上,而是放在我們的對話上。」他說:「你應該連自己爬了多少層樓梯都沒有印象吧?專注力一但被拉走了,在夢裡就沒有了實感。」
原來那些對話有這個作用啊?
很快,就像爬樓梯那時候般,我在自己意識到路程要完結前就已經到達倒塌的地方,速度快得就像在證實亞瑟先生的說話:只要專注力跑到別處,在夢中所發生的事就會一閃而逝,細節都消失了。這一刻,眼前只剩下跟想像中有莫大出入的畫面:
「這個……看起來根本沒有安全的感覺啊,亞瑟先生。」
雖然本來就不應該把倒塌的建築頂端稱為「道路」,但我完全沒有想過情況會這麼糟糕──它確實橫跨到對面的街道,可是亦因如此,它足足矮了兩層,令我們站著的位置有如崖邊,只要一不小心就會跌下去,受傷的可能性非常高。但是,我們必須爬下去才能夠前進,而這只是第一步,緊接著的是一塊塊搖搖欲墜的巨型瓦礫。它們將會是我們的落腳點,其分佈如同山溪中的石頭,看起來只要小心翼翼地前進還是能夠到達彼岸,但每塊瓦礫的表面都深深地刻畫著倒塌時的威力,到處都是裂紋,再加上墊在它們底下的只是鬆散的沙石,只要一個不小心,踏到了任何一個無法受力的地方它們就會斷裂,或者發生類似山泥傾瀉的慘劇,我們將會被碎石推撞到地上。
我在腦裡幻想了隨著瓦礫滑到地面後被喪屍吃掉的結局,還有就這樣跳到地面後被喪屍吃掉的結局,發現後者因為多了一個「能夠使現實中的自己驚醒過來」的機會而比前者更勝一籌。
我嚥了一口口水後說:「亞瑟先生,你還是讓我就這樣跳下去吧。」
他無視我,將油燈交給我。「我先下去,你幫我照明。待我可以了,你就把油燈交給我,然後下來。」話音剛落,他爬出天台,我只能聽話地拿著油燈。看著他爬下去時我既擔心又著急,覺得等待的過程如同接受酷刑,害怕他一個不小心就會受傷。
幸好最後一切都平安無事,耳邊響起亞瑟先生踏著牆壁滑下的聲音後,他順利在倒塌的建築外牆上降落。接下來,我把油燈交給他,卷起紅色衣袖──我現在才留意到自己穿的既不是西裝,亦不是便服,而是平時最常穿著的紅色唐裝和黑色功夫鞋,令我有點意外:印象中,亞瑟先生穿西裝的畫面比較多,但為何這刻的我穿的是平常的衣服,他所穿的卻是軍服?
「賀瑞斯,你怎麼了?」也許是覺得我的動作太慢了,他忍不住問。
不知道要如何說出自己的疑問,我唯有回答道:「沒什麼。」
算了,這是夢,很多事情都找不到原因吧?這樣想著,我開始往下爬,二戰時期學到的攀登技巧並沒有半點白費,很快便到達亞瑟先生本來所站的位置,安全著地。
「我們繼續走吧。」他毫不猶豫地拿著油燈踏上了「瓦礫河道」,我跟了上去,謹慎地前進,覺得自己變成了瑪利歐在鋼線路上行走。再往腳邊一看,約三米高的斜坡令我發抖。想到只要一不小心就會跌下去,成為喪屍的糧食……
天啊。我不要被喪屍吃掉啊。
「別看他們。」走前方的亞瑟先生說:「專注力放到別處就好了。」
「我知道……」我吞下口水,跨過一塊又一塊的瓦礫同時問道:「不過,他們似乎對光和聲音很遲鈍?如果是瓊斯先生的電影裡,他們應該早就向我們下手,一臉要把我們扯進地獄的模樣。」
「他們這麼安靜不是很好嗎?看起來比較安全吧?」
安靜……嗎?一些現實的畫面在腦海裡一閃而過,我不禁說:「我不知道這是好還是壞,不過對於喪屍這些生物,還是吵點比較好……的感覺?」
「你到底是想喪屍吵一點,還是人民吵一點呢?」
「欸?」
亞瑟先生從沒回頭,一直集中在自己的路上,嘴巴卻回應著我的愕然:「你知道我在問什麼的吧?賀瑞斯。喪屍和人民。你真的沒有想過為什麼眼前的所有人,除了我之外都是那個模樣嗎?」
一個清晰的原因卡在喉嚨,可是我一點都不想承認。
他停下步伐,轉向我道:「賀瑞斯,對於我們來說,逃避可不是個好方法啊。」
我皺起眉頭,衝動隨即爆發,往前一踏,想要反駁。然而,就在開口前,腳下傳來「啪啦」一聲,我站著的瓦礫一分為二,然後各自跌入斜坡之中。
糟糕。
「賀瑞斯!」
我第一時間想要逃開,快速地往上跑,可是瓦礫碎片和斜度的結合使我有如在沙漠中跑步般舉步維艱,而後果就理所當然地只有狠狠地滑倒。亞瑟先生在此時伸手想要抓住我,可惜一切已經太遲。伴隨著他的叫喊聲,我整個人跌入了滑下的節奏,只能看著他向我伸出的手瞬間遠去。
最後也逃不過被吃掉的命運嗎?
將要撞到地面時,我用雙手擋住了臉,閉上眼睛,以免沙塵跑進去,卻因而看不見坡道上的雜物,雙腳、腰間和頭部分別撞上了瓦礫,身體透來一陣麻痺。到達地面時,我已經頭昏腦脹,一道滾燙的鮮血沿著臉龐滴下。
該死的。
我撥走臉上的塵土後睜眼,想要逃跑,腳卻猛然被什麼抓住,驚鳴一瞥下只見一隻喪屍半跪在地上,左手極之用力地掐住我的腳踝,嘴巴一直喊著無意義的「吼吼」聲。
要被吃了。
只不過,緊隨著這個想法的聲音卻不是怒吼或撕叫。
「對……」
那竟然是我最熟悉的語言:
「對唔住……」[8]
[8] 「對唔住」:廣東話,即「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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