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不過大約十來吋長的窗中,景色被還未湛藍而顯得黯淡的藏青天際與灰濛海岸給塞滿。儘管窗裝不下整片海與天,色相也差強人意,但若用做打發時間,那樣適當的無聊倒也算合適。
而且,對於這狹小貧乏的空間而言,那已經算是奢侈的娛樂了。
況且。他望向身邊甜甜睡著的少女,內心升起一陣溫暖。
還有她在身旁。已經太好了。
在少女確定考上目標志願後,青年和少女依照預定,向雙親提出離家的要求。原本青年已經做好被否決,或者需要付出相當代價的覺悟。但那兩人只是難得的對視一眼,沒多說甚麼就允許了。
那是出乎意料的結果。可能他們早就察覺他們兩兄妹的關係已不尋常,也可能正好相反。但無論如何,如願以償的兩人總算是離開了那個家,彼此相依,來到了這誰也不認識的地方生活。
——那是個幾乎能稱作是偏鄉的濱海小鎮。
入夜後街上空蕩無人,甚至沒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甚至天還未亮,外頭便響起船隻轟隆的引擎聲及漁民宏亮的吆喝聲,使青年幾乎每日都因此而清醒。起初雖然有些困擾,但現在習慣後,因為準備上班的時間變得相當寬裕,甚至還能悠閒的弄個早餐吃,倒也並不壞。
而妹妹作為知名大學的室內設計系學生,過著天天與各種報告與資料為伍的充實生活,就連回到家都還得在書桌前繼續奮戰。青年回憶起大學時的自己,腦中只浮現各種考前抱佛腳,恐怕認真程度連少女的十分之一都沒有吧。
而少女會那麼認真,嚴格說起來也並不是因為對於這方面有甚麼憧憬或夢想。一是能拿獎學金,二是未來出路待遇不賴。再來的話,充其量就只是,若他們真的有了自己的房子,那至少內裝就能由她來規劃設計——這樣可愛的小小私慾罷了。
算起來,兩人來到這裡,也將近半年了。
他們隱瞞了彼此血緣相繫的關係,對外只說他們是論及婚嫁的戀人,因各種因素所以搬入這裡。青年自稱為江,而少女則是秋,都是各從本名內取一字而來,儘管有些彆腳,但為得當然是不想暴露兩人姓氏相同,而令人多做臆測。
可就算這樣,一對年輕的男女突然搬來這除了海之外甚麼也沒有的小城,就算再怎麼安分守己,依舊難逃被當作茶餘飯後閒聊的談資。尤其他們男的俊,女的美,而且足夠有神秘感。如此自然會在這家戶間交流密切的鄉下,成為絕佳的八卦材料。
所幸至今秘密仍未被發現。只要繼續低調的生活,再等久一些,新鮮感過了之後,就不會再有人對他們的事感興趣了吧。他那麼希望著。
江把視線移到掛在牆上的時鐘,房間雖然昏暗,但依稀能見到時間大約是五點鐘左右。外頭已然安靜,只剩下海濤聲細微規律地響著。因為是假日,也不必現在起來盥洗打點,而身邊的秋也是同樣閒來沒事,所以兩人甚至可以就這樣躺在床上,甚麼也不做。
簡直就是最棒的早晨。
當然,那只是想想而已。江又在床上發呆了五分鐘,最終還是輕聲下了床,盥洗後就進廚房準備早餐。
說是廚房,也就只是客廳旁一塊擺著廚具的小空間。裏頭只放了一個冰箱、小烤箱,還有瓦斯爐。可因為空間依舊不足,所以微波爐是放在客廳的櫃子上。
通常早晚餐都是由江準備。手藝雖然沒好到能端上會閃閃發光的料理,但至少不會讓人寧可去吃泡麵。
秋的話。
她……
……至少會煎蛋。
他不忍回想某天加班,所以秋一時興起而做的料理的滋味——或者說他是害怕想起來。尤其是還得面對秋期待他感想而閃閃發光的雙眼,他只能裝作餓壞了,狼吞虎嚥,最後偷偷抹去眼角淚光,僵硬地笑著道謝……
優等生也並不代表擅長做料理啊。
江甩了甩頭,拋開那令人生畏的回憶。他隨手從小冰箱裡抽出食材,拿出廚具,開始隨心所欲的調理。
在那期間江順手沖了咖啡,替妹妹的那杯加了糖和奶,想了一下,也同樣在自己那杯加進糖奶。淺嚐一口,奶香搭配微甜,柔和了咖啡的苦澀,令其變得更易入口,也讓他嘴角泛起愉悅的弧度。
一陣子,簡單卻至少熱騰騰的早餐完成了。而聽見廚房聲響而清醒的秋剛好走出房門。她穿著一身米白色的長上衣與短褲,而兩腳正有氣無力的拖著那雙白色毛絨貓耳拖鞋前行。
「早安。」
一如往常地,他說。
「……嗯。」
一如往常地,她回道。
「先吃早餐吧?」
她搖頭。早晨為低血壓所苦的她,眉眼間還見得著濃厚的睡意,一頭漆黑長髮也像炸毛似亂翹。她就這樣伸出手,腳步虛浮地向著江走去。配上那有些邋遢的外觀,還真有幾分像是恐怖電影裡的活屍。
當然,世界上大概沒有那麼可愛的活屍。
只見秋站在他面前,雙手繞過背,整個人貼了上來,緊緊的抱住了江的身軀。
她一語不發,頭抵在他的胸膛,睡著似的淺淺的呼吸著。而被纏住的江,只能露出拿她沒轍似的苦笑,老實的扮好等身抱枕的角色,順便用手簡單替秋整理那毛躁的頭髮。
據本人所言,那就像是「充電」。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在特別痛苦的早上就會像這樣,抱上江的身,撒嬌,或者蹭來蹭去。
而理所當然的,各處都能感受到秋身體的柔軟,而胸腹處更能感受到秋那微微脹起的乳房。不過,或許是早晨的緣故,或者是秋那樣子實在太像個可愛的小動物,總之那並沒有挑動江一絲一毫的情慾,所以他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梳理著妹妹的頭髮,思考今天一日的待辦,靜待時間流逝。
又過了大約一分鐘,似乎終於滿意的秋鬆開了手,遮著嘴打了個哈欠。露出了輕飄飄的笑容,這次像個幽靈似的飄到了她的座位上就座。
「……早安。」
望著面前冒著熱氣地早餐,又放空了幾秒,她像終於成功開機似的開了口。附帶著有點呆呆地傻笑。
「早安。」
江坐在她對面,微笑著再次回應。
窗外朝陽不知何時已掛上天際,空氣變得暖和。而以海的聲響作為背景,兩人慵懶的在那狹窄卻塞滿幸福的餐桌上,邊享用著早餐,一邊雜談。
那是隨處可見,沒有什麼波瀾,甚至有點不知所云,卻也因此令人珍惜不已的時光。
——也正是屬於兩人夢寐以求的早晨。
秋日清爽微風從窗的縫隙中鑽入,米色的窗簾微微被風吹得飄起,將照在上頭的清冽陽光染得橙黃而朦朧。車輛駛過的引擎聲,少年們的嘻笑,還有樓上老夫老妻開得老大的電視新聞聲——城市開始活了起來,收集起各式各樣的聲音,其中當然也有兩人並著肩,一同洗著碗盤的聲響。
於是,幸福而美好的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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