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章
狄肯.魏勒左手握著腰際劍柄,靜靜地守在塔樓入口。27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xJliSUMHC
夏夜無風,悶熱又潮濕,氣溫與緊迫的情緒互相催化,迫使汗珠從鬢頰與頸背流下,浸溼皮甲底下的衣衫。
眼前灰磚房舍給月光照得亮白,對比旁邊的巷弄更加漆黑幽暗,好似有東西隨時會從陰影中竄出。他試著別讓自己太過小題大作,接著聽見輕巧的下樓腳步,回頭見艾妮從塔樓走出。
身披長袍的女孩,兜帽蓋住麥色長髮。清澈的雙瞳如翡翠般閃耀,可深處卻隱藏淡淡憂愁。
「東西帶到了嗎?」狄肯柔聲確認道。
「啟程!」艾妮頷首,露出半掌大的牛皮束袋,並將其塞進長袍內裏。
「我看妳老早就迫不及待。」狄肯與她相視,彷彿心意相通。
「要是能不管學城的研究,我應該早在他們斷了音信時出發。」艾妮牽上狄肯的手,踩起倉促步伐:「幸好陛下下達這道命令。」
午夜後的城鎮,燈火已熄,萬籟無聲。他們穿過小路,迅速且安靜。狄肯不時回頭張望有無人跟蹤。
在狄肯身後的艾妮,察覺到他刻意隱匿蹤跡,連同巡邏的守衛與瞭望哨所,都沒發現他們悄悄通過。
不下兩刻鐘,他倆已進入城外的樹林。狄肯注意到艾妮雖然沒有喊累,但她呼吸開始急促,步伐從快步變為小跑,幾乎要跟不上自己。於是,他緩下說道:「這樹林好黑啊,我不要等一下跌倒,破壞妳心中的完美形象。」
「有這種東西嗎?」艾妮故意拌嘴,她清楚狄肯為自己放慢速度,便將牽起的手改為勾緊手臂說:「我問過咱們交往前你從事哪行嗎?」
「印象中沒有。」狄肯側頭,露齒一笑鬧答:「或許是愛情蒙蔽了妳的雙眼,所以完全不在意我的過往。」
「不是因為你出生貴族人家,能讓我下輩子生活無虞?」艾妮瞇起眼反問。
狄肯一聽奸笑說:「我還寄望妳成為王國魔法師,到時賞我個貼身護衛的機會!」
「魏勒大人會專心工作嗎,還是星辰騎士比較讓人放心。」艾妮挨得跟緊道。
她所說的騎士為十四年前,國家陷入內戰,當時她的師傅,王國魔法師沃德雷夫夫婦,在一隊騎兵身上施展魔咒,並靠他們結束那場爭權奪利的叛亂。
殊不知那道魔咒的解除方法早已失傳。內戰結束後,沃德雷夫夫婦引咎辭去王國魔法師一職,開始潛心研究。三年前,他們前往北方的古老山脈─龍脊群嶺尋找解除咒語的方法。卻突然斷了消息,至今仍音訊全無。
王國有派出軍隊搜查,可一無所獲,甚至一去無返。這不禁讓國王阿特諾拉疑慮,是否有叛變諸侯的遺族在暗地阻撓,或是有其他陰謀正悄悄進行。
因此他密令艾妮,不計代價找出她的師傅們,並派出王國的護衛隊來保護她。
可弔詭的是,護衛隊到了約定的時間卻遲遲未現身。艾妮等候兩日,決定先行啟程。而在外遊歷多年的狄肯憑經驗判斷事有蹊翹,於是他再度披上皮甲斗篷,將長劍繫回腰上,決心陪伴艾妮完成這項任務。
而旅途中若碰上飛禽猛獸,狄肯還能應付。但他最大的顧慮,還是涉世未深的艾妮,遇上那些無法揣測他們來意的對象。
抵達樹林的另一側,終於望見倒映月光的大河,艾妮見眼前景象,向狄肯提醒道:「你說我們要低調行動,可月光那麼亮,坐船會不會很容易被發現?」
「但會比較快,我的朋友在對岸渡口接應,他們還有準備馬呢。」狄肯衡量,只有自己一人保護艾妮恐怕不夠,因此他聯繫了昔日一同冒險的夥伴幫忙。現下,他最大的希望,就是盡快與他們會合,早點把艾妮的任務給了結,回歸平靜的日常。
「可是我沒有騎過馬。」艾妮聽完有些不知所措,雖然她心裡十分嚮往騎馬。
「那我們的坐騎一開始會辛苦點。」狄肯回道,這將是初次與戀人共乘駿馬,之後有機會再慢慢教她。
女孩嘴角微揚,她相信狄肯的安排。童年來到這座古城,只有努力學習知識與鑽研魔法。其他關於騎馬、狩獵追蹤,戰鬥這些事,除了從書本裡讀到外,未曾有機會接觸。
而與自己有著截然不同經歷的狄肯,就像本令她著迷的遊俠繪本,除了百翻不厭外,還有許多尋味之處,待她繼續挖掘。
他倆走下一段斜坡,沿著林子外的泥土路來到渡口。狄肯領著艾妮往自己的小舟邁進,當他們走上木板搭造的碼頭,每一步都發出喀喀聲響。突然,身後傳來人聲喚住他們:「兩位留步。」
下巴腮鬍修剃整齊的男子,身披繡銀邊的暗綠色斗篷。他舉起雙手從碼頭畔的小船上岸。令狄肯詫異的是,自己方才環伺周圍,完全沒瞧見任何人埋伏。
「有何指教?」狄肯下意識把艾妮拉到身後,他手按住腰際的劍柄低沉問道。
「我是本因.薩米爾。帶著國王的諭令,前來通知佩麗琪雅小姐。」男人輕觸斗篷上鏤空的三眼別針,不疾不徐地說:「陛下希望您跟我們回首都一趟。」
狄肯是首次見到那枚別針徽章,他曾聽聞冒險的夥伴們敘述,這是國王專屬的情報機構-御察士的標誌。他們平時負責國內的政治偵查及外邦諜報,大陸上的大小秘密與領地的機密情報他們皆能探聽。且另有一說,國家許多見不得光的髒活,也是由他們負責。
尤為重要的是,御察士擁有代表國家的強制執行權,他們能直接審判與執法,之後再上奏予國王。傳聞十四年前,許多御察士打聽到有叛變的風聲,便不分青紅皂白強行監禁與拷問封侯的子嗣,導致後來更大規模的叛亂。
但為何國王要艾妮去尋找師傅,現在卻又要她前往首都呢?狄肯困惑地心想,並等待艾妮回答。
「薩米爾大人,陛下令我不得耽誤,現在卻要我去首都一趟,這其中是否有誤會?」艾妮向御察士說道:「我身上帶有任務的令書,可否與您收到的來核對。」
「請兩位見諒,我收到的是口諭,只能用身份來證明。」薩米爾雙手叉腰,目光堅定回應。
「大人,我無意冒犯,但這個任務不得延宕,請讓我們離開吧。」艾妮從斗篷裡取出印著王族徽紋的信卷說,另一手則輕拉狄肯提醒他出發。
「那我必須鄭重警告二位,如果你們踏上那艘船,我有權視同叛國。」薩米爾神情轉為嚴肅,淺灰的雙眼不帶任何情感,接著目光注視狄肯說道:「魏勒大人,相信你能明辨是非,好心勸你的愛人吧。再來,也得為侯爵大人在朝中的地位著想。」
薩米爾所言為何如此嚴重?且一提起父親,狄肯握緊的劍柄,不禁鬆開。雖然他離家出走,可若叛國,這除了使父親無比蒙羞外,更會對整個家族造成傷害。
艾妮在狄肯背後,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明白他處境為難,她默嘆口氣,強迫自己放開狄肯的手,獨自往後退。
聽見艾妮踏上小船的聲響,狄肯從遲疑中驚覺,艾妮是不清楚御察士所代表的意義,還是不理解叛國的嚴重性,為何她還堅決離開?或者有什麼原因讓她必須完成那項使命?
「王國的精銳護衛當初也是難以溝通,我無法理解你們為何總要一意孤行。」薩米爾微微瞇起雙眼,右手向他們指說:「佩麗琪雅小姐、魏勒大人,我等御察士以希爾飛王國授予神聖判決,在此對國家不忠之徒進行制裁。」語畢,一枝弩箭冷不防地筆直落在艾妮肩上,只聽她發出痛苦哀嚎。
「艾妮!」狄肯兩步衝上小舟,一手環住受傷的愛人,一手已抽出武器。他劍尖指向薩米爾,腦中推敲箭手的位置,深怕對方比自己預想來得更多人。
「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廢話。那枝箭有毒,你們還沒到對岸,魔法師便會喪命。」薩米爾站在原地,從腰掛皮袋中,拿出一枚裝著液體的小玻璃瓶說:「至於魏勒大人,我還不想得罪侯爵,你現在可以結束這場鬧劇。」
「我們上岸吧。」看著艾妮強忍疼痛,狄肯不捨說道。他見她默默頷首,小心的將她扶起來,深怕任何大動作讓她更加難受。
艾妮將頭靠上狄肯的肩膀,手伸入他的斗篷中用孱弱的力氣摟著,他們緩慢地回到碼頭。
現在狄肯終於見識到御察士的心狠手辣,而他心裡是多麼希望能替艾妮接下這箭。他低頭見魔法師凝視著自己,並收起疼痛不適的表情,彷彿有話要說,卻欲言又止。
倏然一陣強勁的風壓將狄肯從艾妮身邊推開,他想撐住身體,卻完全無法承受,一股腦兒向後倒,踉蹌地摔進河裡。
這陣強風從艾妮周圍颳起,緊接木搭的碼頭開始劇烈搖晃,小船們像爭食的魚群相互撞擊,發出可怖聲響。狄肯才從水中探頭,卻發現自己已被捲離岸邊數尺。
他遭河水模糊的視線裡,見艾妮不支跪倒;而薩米爾一手緊抓著岸邊的長木高聲喊道:「放箭!」
頓時,風暴將碼頭摧毀,破碎的小船,木板的殘骸全部向夜空捲起。
狄肯拼命逆流游去,可他完全無法靠近。颶風持續的颳,捲起的波浪,一次次將他打退。他離毀壞的碼頭越來越遠,直到用盡力氣與之抗衡,任最後一襲大浪將頭壓入水中。
當夜晚再度恢復平靜,小渡口就像經歷戰亂波及般,木造的船屋倒塌,支離破碎的船隻漂浮在岸邊與河面。薩米爾推開壓在身上的木板,狼狽地從殘骸中爬出。
他拍去身上塵土與木屑,望著空無一人的河面,低頭見壓印王族徽紋的信卷漂於靴前。
身揹弩弓的下屬,點起火把走近道:「長官,不見他們的蹤影。」
「換作我是魏勒大人,會順著河流遁逃,至於法師的學徒……。」薩米爾拾起信卷,將其一角貼近燃燒的火焰道:「不曉得屍體會漂多遠?」他瞧濡濕的信卷逐漸乾燥並開始燃燒,最後在鬆手的那刻,僅存的信紙隨落下化為灰燼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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