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遠離,數道光芒不時從低沉的雲層中散射而下。喬達利頓離開敵營後,將追逐自己的騎兵引至密林,迫使他們下馬。整整一夜,敵人落入黑鳶劍客的圈套中。
眼前五名不錯的戰士,配合起來可謂天衣無縫、令人讚賞。但喬達利頓仍不得不將他們化作屍首。
只是他分不清現在是雨水、汗水還是血水,濕盡了鎖甲下的衣衫。吐息和脈搏,也久久不能平復,手中的劍變得如同年幼時擎起般沉重不已。可他仍必須不斷移動,將敵人逐一擊敗,而身體卻也開始不聽使喚。
年邁孱弱,不如青壯時期的意氣風發,疼痛發麻的肌肉,正在向大腦抗議。體內流動的紅水,從皮囊的破口緩緩滲出。
突然,破爛不堪的皮甲套抓住自己的手,看似枯骨般的戰士,眼眶裡只剩漆黑的窟窿,正阻礙自己行動。
喬達利頓的敵人已不僅是追捕自己的騎兵,還有虛實難辨的幻影,擾亂他的判斷。
「剩下十一名。」他向自己喃道,確定對手的真實數量:「要考倒我嗎?」他像面對一場畢生所學的測試,用盡所知,竭盡心力。
老人眨眨酸澀的雙眼,像枯骨的身影隨之消逝,可眼皮卻開始搖搖欲墜,衣衫襤褸的戰士們則陸續從樹叢後探出。
「我早已是半個身子躺進墓穴中的糟老頭,幻覺騙得過雙眼,但打擊不了意志。」喬達利頓專注心神,目光霎時如炬燃放。對他而言,詛咒魔法或許能影響心智薄弱的人,可對自己是毫無威脅。
雖然他相當疲倦,但他不想輕言放棄,不想認輸。
幾名手持長槍的輕甲兵,從貌似禿鷹,緩緩逼近的舉動來看,他們才是真正的敵人,且非等閒之輩。
喬達利頓調整站姿,劍尖向敵,腦中憶起自己曾和每一位徒弟提過:情勢永遠不會如你設想般美好。這想法剛好能與刀劍伴隨的生活劃上等號。他將眼前的對手全部看過一遍說道:「我準備好了,你們呢?」
岩石後頭與埋伏在林中的弓兵同時放箭,剛好形成交叉攻擊。黑鳶劍客蹲低身段,上方的箭矢從後腦髮稍削過,他再用劍腹彈開瞄準頸側的箭頭。接著雙腿發力一蹬,側身避開刺向腰際的槍尖,長劍順勢一氣呵成,鑽入槍兵的腋下。
拔出武器同時,他用屍體擋住第二次箭襲,並藉由走位試圖突破敵人包圍。他解決一名不擅長在林中作戰的輕甲兵,奪下對方武器,並趁埋伏在樹叢裡的弓兵重新上弦前回擊對方。
送三名敵人上路後,喬達利頓再度聽見自己的喘息。他下意識用護手架開逼向自己的槍頭,本能驅動劍尖轉向,刺穿對手咽喉,可這動作卻讓他吃力不已。
將屍體從武器上卸開時,他不由得發出一聲低吼,浪費的時間也給叛軍重新整理好陣形,四名持槍的戰士步伐統一朝自己迫近。
老人打算再次走位,使他們只能單獨面對自己,可右側又有兩名敵人來補位,左方則有弓兵封路。看來必須將戰術更變,改為以退為進。
轉身時,一名老早埋伏在樹叢裡的戰士,手持匕首從後方撲上。喬達利頓眼明手快,在匕首接近脖子前,俯身前傾將對方摔出去,
這名大膽的士兵給同伴製造機會,黑鳶劍客再次閃避左側襲來的箭矢後,右邊的槍兵趁隙突刺,貫穿了他的大腿。
他咬牙嘶吼,頓時化為一頭猛獸,高舉長劍朝槍兵的頭盔劈下。緊接一聲沉重悶響後,駭人的畫面讓正要追擊的敵軍止步。
他們眼前的同伴,頭盔深深嵌入腦門,粉紅色的腦漿與鮮血不停從盔緣下方斷斷續續噴流而出。
老人不支跪地,他預測弓兵將朝另一隻腿放箭,接著自己再被數支長槍刺死。或許他還有機會奮力一搏,再斬殺一名敵軍。
他緊盯敵人,專注他們一舉一動,等待箭矢放出,他便能發動最後攻擊。
「為了普頓萊斯!」高呼戰嚎伴隨一聲慘叫。喬達利頓與敵人的注意同時轉移,他們見守備軍治安官站上岩石,將弓兵一劍刺死。四名劍客接著從右側樹叢突襲,將敵人殺一個措手不及。
經驗豐富的亞維斯與安迪,左手持匕首防禦,右手以長劍攻擊,他們默契十足的各自斬殺一名敵人。這個突襲方式,喬達利頓帶領他們演練不下百次。而馬歇爾與吉姆以及一名蒙面的友軍跟隨在後,瞧他們流暢的進攻,沒給敵方反應的機會便將他們擊潰。
確定沒有更多敵人居後,徒弟們圍著師傅,喬達利頓靠在吉姆懷中說道:「我該怎麼罵你們這群蠢蛋?吉姆和夏格那就算了,怎麼連你們三個老鳥都不聽話?」
「大腿傷到動脈,我回不了普頓萊斯了……,也罷,記得我教過怎麼處理敵人的屍體吧?」喬達利頓汗珠從額頭溢出,嚥口氣問道,他見徒弟們眼眶泛紅點頭回應繼續說:「輪流去,我還能和你們每個人說些話。」
血泊在師傅身下蔓延開來,蒙面的夏格那與安迪不忍再看,他們拿出小刀,步向敵人的屍首。安迪摘了一只敵人身上的麻袋,他們沿著戰鬥的痕跡逐去,每遇到一具屍體就從頭上割下左耳。
還沒湊到十枚,安迪已哽咽地全身顫抖,他邊哭邊割,把切面弄得像狗啃過,甚至還弄錯邊。他們收下一枚倒在溪畔的屍體左耳後,見亞維斯與米歇爾落寞地走來交班。
夏格那與安迪回到師傅身邊,老人的面容變得比稍早更為蒼白且虛弱,他望著安迪擠出微笑:「有副男子漢的長相還那麼愛哭。記著,靠刀劍過活即是如此,我不過是眾多戰士裡活得比較久的,現在可以坦然走向盡頭。」
「師傅,不是說好還要陪我繼續完成任務嗎?」夏格那脫下長巾跪在喬達利頓身旁,握起他的手。
「別撒嬌,你很清楚這條路該怎麼走。我們熟知的英雄,只會專注在目標上,即使途中孤獨又茫然……。但都是自己的選擇。」喬達利頓語氣加重說道:「你記得部落裡的人,知道你可以找回露斐兒時的表情嗎?她的族人盼望她回去,她也一定很想回家。讓他們團聚,你就會發現一切都值得……。現在給我個承諾,任務完成前,別再走其他岔路。」
「我向你發誓。」夏格那握緊師傅的手,腦海中不斷搜尋師傅從前叮囑過的話,讓自己釋懷,讓自己能平靜的與心目中的英雄道別。
喬達利頓滿意地闔起雙眼,他已完成使命,容顏好似沉睡般安詳。徒弟們整理好他的遺容,整理好自己的情緒,用毯子將遺體裹起。
亞維斯與米歇爾找到師傅的馬,將牠牽回。他吸著鼻子,抹去眼角最後一滴淚水說:「安迪,你把師傅的遺體帶回普頓萊斯,不能讓叛軍知道他陣亡。」
「師傅要跟我回去,給革命軍慶祝他們戰勝黑鳶劍客。」邊境守備軍牽著馬與另一名傳令從樹叢後打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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