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曚曨。繆芙茲公爵沒有等待侍從,自行換上馬褲長靴。他穿上質地厚實的立領衫,套起皮革製的馬甲,比平時提前半個時辰走出宅邸。守衛一見馬上肅立行禮,並由大門兩側分派隨扈左右。
「夏格那出發了嗎?」羅倫斯走下台階問道。
「大人,少爺已經前往劇場了。」
「那你們留在這裡等交接。」羅倫斯制止護衛跟隨,獨自前往城堡東側的小樹林。
鳶翼城東側,樹林環繞一座石白色劇場,那同樣由佛多洱公爵下令興建,為得是讓他在城堡裡欣賞巡迴劇團的表演。
這座扇形的建築,運氣卻沒有人造瀑布好。雖然它的歷史比瀑布來得更為悠久,可佛多洱之後,再沒有一任公爵將它列進修繕名單裡,祇任由它風吹日曬,牆廊坍裂。
唯獨羅倫斯的小兒子,除了離開領地外,每日清晨會在這邊磨練自己的武藝。
喬達師傅每幾周或足月會依照夏格那的程度,開出課表。而夏格那就按部就班地操練,日復一日,也差不多維持七年多。起初他在宅邸外頭的廣場,但投擲矛槍與打擊沙袋的聲音過於響亮,遭到布萊克抗議以後,他才找到了完全不會吵人,場地又空曠的劇場。
羅倫斯走到第一排座位,看兒子在舞台上揮舞重劍。他想起年少時也經歷過這段訓練,喬達師傅都把這項放到最後,目的在於榨乾所有的力量,使肌肉迅速成長。同時他也回憶起跟兒子一樣年紀時,受到英雄傳記的啟蒙,幻想自己成為俠客,帶把劍,披上老舊滄桑的斗篷,展開一段懲奸除惡的冒險。
不過,身分讓他認清現實。人生中唯一的壯遊,只有內戰之前,與遠房堂兄前往亞曼埃爾拓展貿易機會,那裏充滿商機卻也伴隨著混亂與危險。時至今日回憶起,他僅能用遺憾來道盡。
夏格那的衣衫給汗水浸濕,他揮完最後一下後收式,才顯露出疲態。
「告一段落?」羅倫斯走上舞台,拾起擺放一旁的木劍,揮動幾下問道。
「全部結束了。」夏格那放下手中的重劍,開始整理環境。他臉上掛著滿足的微笑,可能是結束嚴苛的訓練,心神都放鬆下來,也可能是對自己一點一滴的成長感到愉快。
「記得殺人的感覺嗎?」羅倫斯將劍尖插於地面,擠起顴骨笑道:「發現自己可以輕易奪走他人性命後,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不瞞您說,多少有一點,但是看他痛苦死去的模樣,難受反而大過愉悅。」夏格那將武器陸續收進麻袋裡,好奇父親言談有別以往。
「怎麼會呢?上個月你在比武大賽奪冠,這次又能一劍了結敵人,身為黑鳶劍客最後的徒弟,現在只差一個成名的機會。」羅倫斯繞著兒子走說:「但你我都知道,奧特洛不會給魚人機會。提到這裡,之前你跟我說想考取官職後出去外頭闖蕩。我後來想想,夏格那,你應該只會變得跟狄肯.魏勒一樣,給家族帶來麻煩跟蒙羞,我實在不想幫你擦屁股。」
「父親,您在開玩笑嗎?演技有待進步。」夏格那挑起左眉,搖搖腦袋說。
「我想你是該認清現實。」羅倫斯將劍尖抵住兒子下巴逐漸加重力道。
夏格那別過頭退一步,羅倫斯劍尖指向他胸口:「你知道白化病的動物在野外容易遭到獵殺,而人也會被當成異類對待。對我來說,你一直讓我有這種感覺,至今從未改變。」
「我不懂您是認真還是有其他意思。」夏格那茫然看著父親說道。
「你在人群中特別醒目,想要對你不利的人,通常會靜靜觀察,趁你最脆弱,又毫無防範時出手。」羅倫斯收回劍尖,兩手擠壓木劍,測試韌度說:「而且都是出其不意又狠毒的方式!」語畢他側向夏格那,猛然刺去。
夏格那機警閃避刺擊,他大退幾步與父親拉開距離,順勢撿起地上還沒收起的木劍。
「我人手充足,會在看台安置箭手,同一時間也會有其他人從後頭包夾。」羅倫斯單手持劍說道:「而我們的空間就只有舞台這麼大。」
「好險現在只有您一個人。」夏格那迅速環顧父親所說的位置,最後目光又回到對方身上。
「記住,通常單槍匹馬的人,對自己的實力都很有信心!」繆芙茲公爵四步併兩步逼近兒子,木劍在他手中彷彿藤條般輕盈,使攻擊如夏季的陣雨快又毫不停滯。
兩人短兵相接數回,其聲透過劇場環繞,似響板帶著節奏,清脆又響亮。
「父親,我是不是不該和卡拉與布萊克站在一塊兒,如果今天刺客要用裝滿火藥跟鐵釘的玻璃瓶來攻擊的話……。」夏格那再度與公爵拉開距離,他隨著父親的劍尖走位問道。
「廢話,除非你在爆炸前,自己抱住瓶子。」羅倫斯目露凶光攻向兒子,他本以為夏格那會像從前的克里斯,防守紮實,就像面銅牆鐵壁。可兒子卻有自己一套方式,隨時尋找進攻的機會。短兵接觸瞬間,立刻走位配合雙臂轉動,從左肩換攻向頸側。
旭日完全昇起,光芒照耀半片舞台,城外塔樓的晨鐘逐一敲響,高牆鷹笛揚聲奏鳴。羅倫斯調整呼吸,他清楚兒子想分出勝負,但離開的時間到了。
「看來你可以撐到守備軍支援。」他退後並換手將劍持於腰際行禮:「留點時間給我和你們一塊兒吃早餐。」
「沒騙我嗎?把劍丟掉!」夏格那雙手持劍的防禦姿勢不變,他眉頭鬆鎖,露齒笑道。
「倒是你不要藉機報仇!」羅倫斯破口大笑將劍收進麻袋裡。
「那我還能出去冒險嗎?」夏格那提高聲調最後追問。
「腳在你身上,我說什麼應該都沒辦法阻止。」羅倫斯轉動胳膊說:「走吧,卡拉和布萊克應該坐在飯桌前等我們回去。」
夏格那把木劍收至腰間鞠躬。羅倫斯背起麻袋,與兒子一道走下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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