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濛清晨灑下大雨,將庭院裡的淨水瓶,敲奏出急促樂章,也將卡拉從睡夢中喚醒。
席琳多久進來化妝,還是要趁現在繼續補眠呢?卡拉披上薄紗,拿不定主意想著。
她捧起水杯,坐在床邊,雙腳踏在平滑冰涼的紅磚地,腦中卻開始跑起一整天的行程。這時,響亮的鷹笛打破單調雨聲。但那並非晨號,而是領地封臣請求晉見的通報。
她回想這幾日收到的信函,毫無印象普頓萊斯僅剩三處的封地裡,有哪位大人預先知會將於清晨前來。想不出答案,可身體早已下意識開始動作,從衣櫃裡將內衣翻出,再把梳妝用的東西都先準備好。如此侍女一進來就能直接開始整理儀容。此外,比起自己,那些幫傭們現在一定為了那突來的笛聲手忙腳亂。
像兩個弟弟睡前會擺盆水在床尾,起床時直接將頭埋進盆子裡,之後再擦乾頭髮和臉,不用化妝便可以著裝出門,也因此像布萊克都能睡得更晚些。
「小姐,我要進來囉!」門外傳來席琳的聲音,她是卡拉的專屬侍女,說話非常好認,總會帶著像感冒的鼻音。通常她講完,還會再敲響門進來:「您已經醒來啦?」
「鷹笛還沒響,我就醒了。」卡拉瞧席琳端盆溫水與一壺冷水放到床尾的盆架上問道:「妳知道是哪家人來嗎?」
一頭茶色如海浪捲髮的席琳,有顆蘋果小臉與微翹上唇,是典型普頓萊斯人的相貌,見了會讓人一掃陰鬱的情緒。她將毛巾沾好水,擰得半乾遞給卡拉說:「沒有呢,笛聲一響我們底下就亂成一團,連跟夜班交接都來不及。」
「只有守衛知道誰來了。」卡拉沒有接過毛巾,直接將盆子裡的水潑到臉上,她沒想過自己會學弟弟們這麼做,但反正房裡除了她們,外頭的人也看不到。
席琳倒給她突如之舉大吃一驚,趕緊拿起毛巾輕輕將臉壓乾說:「好險沒用力搓,不然很傷皮膚。」
「我有照妳說的做,只是咱們得快點!」卡拉發現這方法真省時省力。
席琳弄乾卡拉的臉,將毛巾往旁邊一搭。先幫卡拉換上臨時迎賓穿的是淺綠絲質連身裙,再披上灰色薄紗短袍,最後才開始梳整卡拉深蜜色的長髮。
通常像這樣趕時間,她倆的默契是將頭髮梳順後盤起來,再用髮簪固定好。如此既整齊又清爽,另外也能呈現出一絲不苟的態度。
卡拉趁整理頭髮時,挑選口紅的顏色,通常是配合當日的服裝。照往例,對這種突如其來有欠禮數的客人,應該給對方點威嚇:「妳覺得酒紅怎麼樣?霧面又加重成熟感。」
「留著秋冬時用吧。我推薦橘色,會讓整個人看起來充滿朝氣。」席琳從化妝盒中拎出一小瓶說。
「但我應該看起來冷酷有威嚴。」卡拉講道,即使她當初覺得橘色適合自己,但回神才發現心裡想營造的氛圍與所謂的青春洋溢已逐漸背離。
「別蹧蹋自己的年齡,我們折衷用粉玫瑰紅!」席琳將橘色的口紅塞回箱子裡,先給卡拉嘴唇塗上蜂蠟,再拿起唇筆,端起她的下巴說:「嘴巴別動囉。」
卡拉微微張開雙唇,讓席琳能抹出完美的唇形,這時房門卻被夏格那敲響:「卡拉,我們要等妳嗎?」
這小子真會挑時間,卡拉挑動眉頭用眼神示意席琳代答:「少爺,小姐等會兒就換好裝,請們你們先到樓下等她。」
門後加入布萊克的聲音,他倆凌亂的步伐與逐漸模糊的對話,卡拉心想這兩個小子一天到晚膩在一塊兒,到底哪來這麼多話能一聊再聊。
縱使卡拉的化妝盒中,色調多半趨於成熟嚴謹,但最後照鏡子,席琳還是有辦法將她畫得甜美可人。而依席琳的說法是:「這才是您年紀該有的妝容」她將化妝品稍微收拾,為卡拉圍上細腰帶,領口與胸前戴好繆芙茲家徽的銀項鍊,最後再繫上獵刀。
「一切完美,小姐,祝您今日愉快順利!」席琳給今日的裝扮作好確認,將裙襬翻起的地方拉平,最後給卡拉的雙手一個吻作為祝福。
「妳也是。」卡拉唇角上揚,反握她的手回道。
走出房間,卡拉經過拋光石壁的短廊,迎面是下樓台階。兩個弟弟與星辰騎士在階梯的看台上不曉得聊些什麼,直見他們捧腹大笑,雙手在空中比劃。騎士兩手扶在腰邊,挺直腰桿,微微仰著頭,好似心情愉悅。
「你們在聊什麼?」卡拉走下去向三人問道。
「早安,小姐,您今日看起來容光煥發。」星辰騎士立刻轉身向她行禮致意。
夏格那則微笑招呼:「親愛的姊姊。」
她見笑得最開心的布萊克頓時變得羞怯說道:「我們在聊些男孩子的話題,不好跟妳說。」
卡拉曾經跟席琳討論過,男孩子們聚在一起,十之八九都在說些不正經的話,如果他們會討論正經的事,通常也是為了不正經的目的。於是她瞇起雙眼盯著布萊克說:「大清早就在說那些有的沒的。」
「不!卡拉,我們只是在探討成年後身體與心理的變化。」夏格那解釋道:「因為獲得新知而感到喜悅非凡。」
「別說廢話,我還沒原諒你昨天幹的蠢事!」卡拉聽完真想送他白眼,可她卻想起兒時,夏格那會趁自己翻白眼的瞬間偷戳鼻孔。
「不說就不說囉。」夏格那露出一臉拉倒的表情,用手摀住嘴,走過她面前。卡拉裝作沒看到,也不想理會布萊克,於是三人各走各的朝主堡前進。
圓頂主堡大廳外,喬達師傅與克里斯團長已在門前待命。卡拉率領眾人通過大門,一眼認出賓客們身上的刺繡外套、獵刀,以及和自己相同的膚色與瞳色。
「露斐兒!」布萊克搶先卡拉開口,對著三位客人說道:「妳換髮型啦?怎麼會突然過來?」
「她不是露斐兒。」夏格那在一旁糾正說。
「你怎麼知道她不是?」布萊克揚起眉頭訝異反問。
領頭的女孩生澀行禮道:「初次見面,繆芙茲小姐。請原諒我們未先知會直接過來。」
仔細瞧史貝羅尼的衣著,部分細節與城裡的禮服同樣精緻,且據卡拉所知,以往他們都會蒙著臉。但今回可能因為晉見領主,穿得是從前聽父親說過的正式服裝。
女孩辮髮上戴著鑲有獸牙的頭冠,外型如綻放的花朵。她身穿的長襬外套,淺色絲線將蛇鷹羽翼繡得偌大又精美,內裡的背心則刺花草圖案增添細膩層次。
隨著逐漸接近,她也注意到,對方刀鞘上的雕紋與自己的幾乎一模一樣,這使她更確定她們血脈相連。一絲親切,令她不自覺地卸下防備,睜大鑽藍的雙眼輕聲詢問:「不要緊,發生什麼事了?」
「我們的頭目在前幾天打獵時遇難,找了大夫和巫醫來看,仍舊昏迷不醒。希望繆芙茲大人可以幫忙。」阿碧莉眼中佈滿血絲,疲倦深深刻上容顏。
「我父親收到國王召令,不在鳶翼城,由我暫代他的位置。」卡拉看得不捨說:「能為我們詳細說明事情緣由嗎?」
「小姐,前幾天是我與頭目一同打獵,傍晚會合時,我去尋找頭目,卻見到她昏倒在地上,手背還有傷口滲出黑色像墨汁的血。」臉上紋滿羽毛圖騰的老獵人,面無表情時看似孤傲。可開口憂愁嵌入眼眸,低聲吐出懊悔:「我們以為是被猛獸攻擊,可樣子又像中毒,請了城裡的大夫,但他們沒有辦法。找了有名的巫醫,結果也變得和頭目一樣,現在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讓她醒來……。」
卡拉初聞此事,毫無經驗下也不知如何是好,她目光移向其他人,身後的騎士則率先開口:「失去意識,傷口又滲出黑血,如果大夫跟巫醫都束手無策,恐怕得請魔法師。」
「我們走反了嗎,應該去凝慧城?」蓋瓦聽完茫然的問道。
「聽起來像中邪,但現在凝慧城中沒有研究那領域的魔法師。」科帝爾語帶引導說:「據我所知,王國境內只有三位精通此道,其中兩位是前往龍脊群嶺的沃德雷夫夫婦,再來是現任的王國魔法師謝穆斯大師。」
「小姐可以幫我們聯繫謝穆斯大師嗎?請幫我們引薦,讓我們親自去拜託他。」阿碧莉稍稍抬起頭,再度向卡拉懇求道。
透過書信,或是親自請求王國魔法師到封地去救人,以現實而論,幾乎不可能。但卡拉念在對方是領地的封臣,家族的遠親及手足的救命恩人,無論如何都必須幫忙:「我請服務家族的大夫評估露斐兒的身體狀況能否遠行。若是可以,我們盡快安排船支前往首都。」
「我記得家族的穆德大夫年輕時曾在凝慧城服務,閒暇興趣是研究魔法,他應該是前往部落的不二人選。」喬達利頓提議道。
「剛好也是首席大夫,請他跑一趟吧。」卡拉的決定令來自部落的三人如釋重負,繃緊的面容比起方才柔和許多。
「小姐,只要大夫許可,我會讓同一批人護送露斐兒小姐至希爾飛。」克里斯確定任務說道。
卡拉頷首,視線餘光與夏格那對上,並見他握起胸前的小酒囊,走近說:「雖然當前危機四伏,但我還是得向妳提出這項請求。如果不是露斐兒,恐怕我們已經命喪荒野。請讓我以鳶翼城養子的身份,偕同護衛報答恩情。」
卡拉抿唇深吸口氣,試圖解開心裡糾結成團的焦慮。她謹慎思量,夏格那的確適合完成這項使命,可也讓她擔憂他往返途中的安危。
「這次夏格那領隊,由我從旁協助。」喬達利頓與兒子目光交流接著說。
「布萊克,你帶客人到後廳休息,等候師傅他們整備出發。」卡拉下令道,她的顧慮得到紓解,並鄭重向弟弟說:「夏格那,帶上奔信龍,一路小心。」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7jtAB4n7p
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RtnTGZM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