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流傳一句諺語:別讓信鴿去普頓萊斯。那意味著徒勞無功,源自於這座貿易港都,每年遷徙的隼鷹會在夏秋兩季,成群盤旋天際。若以信鴿傳書,僅是餵飽牠們罷了。
午後豔陽開始曝曬荒廢的射箭場,狄肯頭戴兜帽,手裡拎著兩袋金色的小番茄。他停下腳步,觀望數排高矮不齊的鐵籠,一路延伸至盡頭的圍牆說:「如果這些籠子沒照順序排列,我會以為身陷迷宮之中。」
「我第一次來這裡,也有同樣的感覺。」德恩認為狄肯應該繼續待在家裡休息,但對方的執著令他難以抗拒:「其實我不建議用這個方式傳遞信息,兩千銅幣差不多是半個月的餐費呢!」
「我不清楚朋友們現在身處何方,雇用私人信差又怕會偽造回信。想來想去,似乎是這個方法最適合。」自己在河中漂流多日沒有溺死,狄肯除了訝異,冷靜一想也只能歸於艾妮的魔法。
狄肯顧慮到國營的郵驛站需要有確切位置才能送信,因此在腦中列出許多方法,可又因為其他原因逐一刪減。最後他想起友人曾用普頓萊斯這獨一無二的通信管道。
「今晚就用剩下的錢去吃頓好料吧,不然我真不知該如何答謝你們。」狄肯輕拍依然厚實的錢袋說。
「太客氣啦,我相信今天任何一位普頓萊斯的居民看到你有難,都會出手相救。」德恩兩頰脹紅不好意思地回道。
狄肯裂嘴笑說:「那來慶祝我們相識吧,順便帶我品嚐普頓萊斯的美食。你看我在河裡漂這麼久,依你的專業知識,是不是該補充點營養?」
盛情難卻的德恩,蹙眉頭笑道:「有間不錯的攤子,我和其他朋友蠻常光顧,那裏的炒麵超乎想像中美味。」
「炒麵?」狄肯腦海裡浮現出和夥伴們露宿野外時,將山菜野菇切成小片,跟麵條一起炒,口感黏糊,味道還有些苦澀的菜餚。一回憶起,他不禁同情起德恩的日常飲食。
「找到囉。」同時,德恩對照號碼,找到相應的籠子。並從裡頭捧出一隻同手臂般長的蜥蜴興奮道:「運氣不錯,是沙色的奔信龍!」
這隻蜥蜴的圓腦袋後,長著拱型的棘膜,粗壯的尾巴搖擺方式似鱷魚。牠側著頭,用漆黑的雙眼盯向狄肯,並隨德恩撫摸,喉間發出像貓咪般的咕嚕聲。
「你把信條和收件人的東西都拿出來吧。」德恩將奔信龍放到籠子上,從狄肯手裡接過小番茄。
狄肯拿出牛皮束袋,將袋子湊到奔信龍面前,讓牠嗅嗅上頭的味道。奔信龍每聞兩下,德恩就餵牠一顆番茄,但餵到第三顆時,牠別過頭凝視著狄肯。
「幹嘛看我?」狄肯故意用鬥雞眼回瞪奔信龍問。
「呃,袋子上應該都是你的味道。」德恩豁然驚覺並推測說:「牠們跟獵犬一樣,靠氣味找尋人,而且你泡在水裡這幾天,搞不好已經把袋子原先的味道洗掉。」
「我的朋友曾經提過,奔信龍的嗅覺更勝獵犬。甚至在東境沿海一代,也有種食肉的大蜥蜴會循著味道追尋獵物數百里。」狄肯有些忐忑,但他不會讓絕望湧上心頭:「現在還不到放棄的時候。」
他收起束口袋,手伸回外套裡,從更內側的暗袋中,抽出一只綑緊的油紙捲。他小心地解開捆住油紙的皮繩,露出裏頭一段髮帶。
「水滲不進油紙裡,上頭應該還留著氣味。」狄肯說道,見奔信龍細聞兩下,接著又開始吃起番茄。
吃飽的奔信龍,抖動身子,像在暖身。德恩幫牠擦完嘴,順便從背包裡掏出一件小小的紅皮馬甲給牠穿上。那件馬甲上有圈皮環固定的信筒,他們將信條塞進裡面,最後再把馬甲的皮帶重新束緊。
趁德恩給奔信龍整裝,狄肯試著自己抱出籠子裡另一隻。當他手臂正伸過奔信龍的肚子出力時,頓時驚覺裂開的肋骨開始激烈抗議。
他萬萬沒想到,奔信龍的體重超乎預期中沉重。當下他不僅後悔做出這不智的舉動外,也可以理解體型和貓差不多的蜥蜴,為何能夠跋山涉水,千里尋人。
狄肯勉強撐住腰桿,從腰後皮帶取出一把檀木柄的小刀,並給奔信龍仔細聞聞刀子的木鞘。
「這刀鞘跟刀不成套?」德恩看向狄肯手中柄鞘不相襯的小刀好奇道。
「沒錯,原本的刀鞘壞了,我朋友就做了新的給我。因為木鞘有經過特殊處理,上面應該還殘留加工的味道。」狄肯瞧奔信龍邊吃邊聞,動作沒停下,不禁又提出疑惑問:「牠們邊吃番茄,邊聞收件人的東西,不會分心嗎?」
「以前學者說是依照牠們的習性,誘導牠們更容易記住氣味。但近代的學者則推翻這項理論,認為牠們其實非常聰明,必須用食物來交涉。」德恩餵完最後一顆番茄說:「事實也是如此,因為像番茄跟蘋果是牠們最喜歡的食物,找人又是最麻煩且困難的活兒,必須用相同的代價來交換。」
「難怪收據上,手續費才五百銅幣,其他全是小番茄跟果乾,可是我看袋子裡沒果乾啊?」狄肯給腹部脹起的奔信龍穿上馬甲說。
「牠們到達郵驛站休息時,驛站的管理員會依照牠們穿的馬甲顏色,來餵不同食物,紅色則是代表要給牠們吃果乾。」德恩解釋道:「我聽說目前吃最好的是繆芙茲家族的奔信龍,牠們所到之處,管理員除了要餵新鮮水果外,還要倒蜂蜜牛奶跟泡過水果的紅酒給牠們。」
「家世顯赫的蜥蜴哪。」狄肯打趣道。
「據說是繼承優良血統的高貴奔信龍。」德恩聳肩笑說:「有機會還真想見識牠們和其他的奔信龍有哪裡不同。」
「經你一說,我大概能理解牠們為何沒有普及全國。」狄肯推想道:「除了郵資高昂外,訓練和照顧的成本也相當可觀吧。」
「確實如此,所以只有公家機關才養得起。」德恩憶道:「就讀學院的第三年,每個班級要輪流照顧牠們,表現不好的同學還要負責清理牠們的糞便呢。」
「你應該沒清過吧?」
「有一次早課遲到,被罰清一個禮拜的大便。」
兩人抱著奔信龍來到通道盡頭,圍牆上有一扇掀起的窗門,德恩將門開啟道:「把牠們放出去吧,希望這幾天就能收到回覆。」
「老鷹不會攻擊牠們吧?」狄肯聽見頭頂飛鷹長嘯,不安地向德恩做最後確認。
「牠們不在老鷹的菜單上。」德恩答說:「而且這動物防備心很強,以前有人想從牠們身上搶走信條,結果被尾巴打瞎眼睛又咬斷手指。」
「好險不吃肉。」狄肯聽完瞧兩隻奔信龍用半瞇的雙眼盯向自己。
「那牠們會變成普頓萊斯的災難喔。」
兩隻奔信龍趴到窗口,牠們探頭向外嗅著,其中一隻立刻爬到行道樹上,開始邊聞邊移動,另一隻則衝刺躍上一艘小舟,再飛撲到對岸。牠們分別朝著不同方向奔馳而去。
見奔信龍瞬間消失得無蹤無影,狄肯心裡用力祈禱著,希望牠們能盡快歸來。
奔信龍寄件場旁是劍士學院的校舍。這座上百年的學院外觀看似一頂巨大的頭盔,而進入面甲造型的大門後,會發現高聳圍牆與建築環繞成空井,使陽光形成一道光柱垂直灑落操場。
狄肯遠望操場上的學生正練習對戰,或是在樹蔭下看書、辯論。他有點嚮往這種團體學習環境,畢竟小時候都只在自家的城堡裡,與學者、師傅們朝夕相處。
「德恩,我們傍晚在校門口會合。」按照以往,狄肯會參觀這座充滿歷史的學院,可眼下他還有其他計畫。
「沒問題,你途中如果不舒服,就別勉強自己。」德恩擔憂狄肯的傷勢,但也不好強留。
兩人在校門口分開,狄肯最後看一眼德恩的背影,見他走入隧道般的長廊。
那弧形灰暗的牆面,上頭刻鑿的字跡模糊難辨。他驚覺,那是聖諭石碑,是魚人大戰結束後,王朝剛建立起,涅皇奧特洛.希爾飛將國家律法,人民準則與品格修養,三大箴言刻於其上,並讓與自己一同對抗魚人的戰士們帶回故鄉,傳授百姓。
返鄉的英雄們,擁有卓越劍術及高潔操守,在世道仍處於混亂時,徹底實踐聖諭內容,鋤強扶弱的作風,讓世人尊稱為-聖諭劍士。
如今學子們承襲過往劍士的淺色衣著,他們一身潔白制服,外頭披上米色斗篷,予人平和樸直的形象。
狄肯不清楚德恩的劍術如何,但就他不遺餘力幫助自己來看,德恩不僅襯得起那身制服,或許他也早已擁有昔日劍士們的品格。
拉緊兜帽,狄肯感到些許鼻酸,他目光移至門口佈告欄上,再次確認自己沒有遭到懸賞,心裡則琢磨著御察士是否尚未發出通緝。
「你不是該在德恩的床上休養嗎?」一艘小舟從後方悄悄靠岸,撐船的年輕人笑容爽朗喚道:「我沒認錯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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