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風聲呼嘯如魔鬼嚎叫,連宅邸都搖晃像地牛翻身。聽席琳說,清晨時還有折斷的樹幹擋住大門,是靠奧納夏維爵士從窗戶出去將其搬走才能通行。
和昨晚相比,風勢在清晨轉弱許多,但不時吹來強風彷彿有野獸在拱窗與門後頭使勁衝撞,好似隨時會闖進來。
午後風雨又變小些,卡拉準備出發勘查災情。她換上擋雨防風的及膝長袍與褲裝,並聽唐納師傅的建議,可能會遇到涉水的地方,得穿塗蠟的靴子。
本以為出門時會見到昨夜的景象,湖水高漲使僅存的陸地都給淹沒。可走出宅邸一望,大水早已退去,石橋全部露出。不過確實與師傅講得一樣,一片狼藉,不說到處都是的殘枝落葉,大樹甚至連根拔起,飄於湖面,或是卡在橋間。
更詭異的,還有草皮上像腫胞般不自然地隆起,她本來想走近瞧瞧,卻被星辰騎士阻止道:「小姐.那玩意兒底下都是水,走在上面很容易跌倒,而且破掉還會濺得一身濕呢!」科帝爾把那講得好似水床,令卡拉有些心動想踩上去看看,但礙於身分,她還是決定聽騎士的話。
「大夫們後來怎麼說布萊克的情況?」科帝爾隨行卡拉身後關心道。
「他們的說法是情緒激動導致大腦誤判。」卡拉扶著騎士的臂甲坐上小舟。她記得每回夏季暴雨,弟弟們的情緒總會顯得躁動亢奮。
「我記得從前在戰場上見過受重傷的士兵,容易誤會自己還身陷其境,有時更被惡夢所擾。」科帝爾經驗分享道:「或許布萊克也是如此。」
「他也是頭一次被教訓得那麼慘。」卡拉說到此打住,她突然不放心把布萊克和里昂留在城堡裡道:「我們轉往殿下的住所!」
小舟在湖面上靈巧轉向,這時一陣強風襲來,既掀起波濤又讓整艘舟身傾斜。卡拉見湖面與自己非常接近,頓時以為自己會栽進水裡。下一刻,科帝爾的雙手扣緊船身兩側,硬是把傾斜的小舟扳正。
「非常抱歉,小姐、爵士。」年輕的舟長連忙致歉。卡拉則驚得說不出話來,只聽科帝爾冷靜回應:「颱風過境後的希爾飛城也常發生這種事,通常是等風停後再轉向。」
經歷小小的波折,抵達王族小島。鐵驍騎沿岸邊,排列成人龍通道。里昂則與帕尼弗斯在盡頭對練。據說他加入海軍後,經將軍再次鍛練,下盤相當穩,海上的大風大浪都不會影響動作。
卡拉注意到兩人不時會踩到隆起的草皮,但那卻沒造成妨礙,好像還有點藉由草皮的彈力加強攻勢。不曉得他們在船上作戰時,是不是也會隨著波浪的起伏來攻擊。
「殿下,今日到此為止。」帕尼弗斯餘光撇了卡拉一眼說道。
里昂點頭將武器回鞘,眉鋒鬆垂向卡拉微笑道:「親愛的表妹,怎會突然過來?妳義弟還好嗎?」
怎麼會還好?卡拉想起布萊克的臉頰都裂開了,心頭一疼,卻不顯露情緒說:「大夫說休養一陣子即會慢慢恢復,請殿下不用擔心。」
「我得向你們道歉,昨日切磋,是我太過激動,因為長期對抗亞曼埃爾的海盜,其中不乏那些危險又趁虛而入的魚人。深怕一時閃失,會遭受致命攻擊。」里昂走向卡拉,表現得遺憾又難過:「當然這是我自己的問題,不能作為理由,只是想解開誤會,發生這件事並非針對他。」
「當時對練尚未結束,況且殿下也沒喊停,很容易因為掉以輕心造成傷害!」帕尼弗斯解開手上防滑的繃帶補道。
那你們剛才說停就停是怎麼回事?卡拉想回嘴卻還是嚥下,聽里昂反駁道:「將軍,各地比劃時的風氣不同,別太苛責人。卡拉,擇日等妳義弟恢復精神,我再親自前往宅邸向他致歉。」
卡拉好想拒絕,但這麼做絕對有失禮數。於是她話題一轉說道:「屆時我再知會殿下。今天來,是希望與您一同探勘颱風災情。我相信,鳳凰降臨普頓萊斯,會是浩劫後的吉兆,必定能鼓舞百姓。」
「我喜歡妳的比喻!待我梳洗換裝,與妳一道出發。」里昂脫去合身的盔甲讚同。
「殿下,我們在南側城門等候您。」卡拉擠出笑容,自己算是成功將王子與弟弟分開。
他們換成迎接里昂到來時的長舟,唐納師傅會與他們同行,他與兩位守備軍助手已在碼頭等候。
老人家盯著前方的城都滿面愁容,卡拉走到他身旁望見對岸許多小舟倒掛在石橋與矮房上頭,甚至有船隻沖上陸地,帆桅從大門插入,再從另一頭窗戶穿出。或是整艘支離破碎,只剩下船頭嵌在磚屋牆角邊。
百姓們開始整理家園,但那種又重又龐大的殘骸,他們無法處理。卡拉知道商會將集結壯丁,不過聽唐納師傅在防災準備時回報,情況似乎和守備軍一樣,欠缺人力。
她腦袋裡開始計算並分配人手,可驚覺此舉稍嫌過早,當下只有眼前的情況,還沒看完整座半島呢!而唐納師傅則已叫助手拿出筆記開始紀錄,他們得逐一統計起來,按嚴重的程度依序處理。
這時候一艘簡樸的木船從河道轉角口緩緩駛過他們面前,那是艘很古老的長船,需要許多人同時一起操槳才能前進與轉向。船尾鼓聲擊鳴,指揮木船停靠於對岸的碼頭。
卡拉望見十名身著白衫白褲的年輕人陸續下船,他們與對岸百姓打完招呼後,也加入清理殘骸的行列。
「涅皇保佑,是聖諭劍士哪,我以為他們自顧不暇,上回颱風他們校舍損毀的最嚴重,甚至還垮了兩棟樓。」唐納師傅憶道。
「父親曾說過,他們屬於獨立體系,除非打仗,不然盡量不要牽涉。」卡拉瞧對岸的年輕人手腳俐落,幾個人一下子就把卡在石橋上的舢舨給搬下來。
「實在可惜,近千名的學生……。不過願意出來協助賑災,也算提供不少幫助。」唐納師傅說道:「小姐,我們等會兒前往各城區,看還需要提供多少人力。再來部分低處可能會淹水,那裏的百姓恐怕無家可歸,必須找地方安置他們,並且提供物資。同時,我們也會紀錄哪裡是嚴重災區,待水完全退去,整理好後再做補強,以防下回相同的慘況又發生。」
「全部聽從您的安排。等會兒殿下會與我們一起出發,到時候再請師傅為他說明。」卡拉回道,她望見百姓們臉上盡是無奈,這使她迫不及待想知道,復原港都究竟需要多少時間。
「相信普頓萊斯會因殿下鼓舞,得以快速重生。」老師傅在普頓萊斯服務了大半輩子,這還是首次與王族一同出巡,讓他不禁開口讚揚。
如果師傅聽聞他在鳶翼城裡的事蹟,不知道是否會改觀?還是也會認為布萊克被揍活該?卡拉臉上繼續掛著苦笑,心裡默默地想。
「我們出發吧!」里昂率領鐵驍騎,身後還跟著一陣子未見的御察士到來:「我途中剛好碰上他們兩人,船上的位置夠嗎?」
「繆芙茲小姐,查探領地災情也是我們職責,除了檢查防災準備有沒有缺失外,還可以回報王國,看是否可以提供其他協助。」薩米爾說道,他身旁的馬可則不停點頭。
颱風前夕也不見你們人影……。卡拉暗自喃喃,並酸道:「加上兩位大人們幫忙,或許可以早點搬走對面那幾艘船。」
「他們也就兩人四手,沒多少力氣。」王子笑說,順便向身後一名驍騎下令:「傳令給將軍,要他派出宅邸裡沒事幹的傢伙們出來幫忙。」
上百名海軍閒置在城堡裡,蠶食著鳶翼城的糧倉,卡拉老早就想動他們,只可惜權限不足。如今里昂作一件正確的決定,令她不禁訝異。
長舟出行,青瞳鳳凰取代黑鳶在旗幟上展翅飛揚。里昂身旁的隨從忽然起身向水道兩旁民眾高聲宣布:「里昂.奧特洛.希爾飛王子殿下,親臨普頓萊斯!」河道上,配合鼓聲鳴動,收拾殘局的百姓聽聞,將手邊的工作拋諸腦後,擠到岸邊觀望。
里昂走至船頭,向人民們招手。前排的民眾不少人單膝下跪行禮,有人則脫帽低頭致敬。他們臉上紛紛露出讚嘆與期盼,希望王子的目光能在自己身上停駐,或是視線與自己交流。
許多女孩跑上陽台,像麻雀般吱吱喳喳,興奮的歡呼招手,有的還會忘形地獻上飛吻,儼然將颱風帶來的愁雲慘霧一掃而空。
里昂享受著人民的愛戴,他就好比國王出巡,沉浸在注目之中直到登陸南區的交易所。
「多虧唐納師傅未雨綢繆,昨天的颱風不輸我們年輕時候那次。南區影響比較嚴重的,就是一些船家沒將舟艇照師傅所說的方法固定好,才會給風浪捲上岸。」曾經歷過颱風的南區商會會長向卡拉說道:「再來昨晚雖然淹水,但退得很快,目前只剩下清理行道上的殘骸。而且大夥兒也慶幸這次沒有任何人傷亡!」
「會長,您們有任何需要協助的地方,現在可以向我們說,讓我們好安排人手過來。」唐納師傅手持羽毛筆和筆記說:「毀損的船隻及路樹,您們先集中一區再回報總量,過兩天會有貨船來載走,統一拖到北邊的沙灘焚燒。」
「這回災情沒那麼嚴重,應該不用燒七天七夜才對。」會長回憶昔日說。
卡拉再旁仔細聆聽,她轉頭見髒亂不堪的行道,卻聽會長又說還好。莫非是王子在場,讓人民苦卻不敢言?
勘災隊伍來到西區,卡拉在長舟上見不著街道與橋梁,她聽舟長大聲擊鼓號令右行,驚見靠近房屋前方的水面下露出一片鐵板。
那是商家的招牌,若舟長沒有及時發現,很可能就造成船頭就給鑿出一塊大洞。再來,招牌從水面下露出,表示周遭的屋子兩層樓下都淹沒於水中,且抵達交易所時更只剩塔樓探出水面。
「這裡淹水很嚴重哪,我們去港口那頭。」唐納師傅坐直身子說道。他們觀望四周,因為出入口被水淹沒,百姓們也只能困在家裡,或在頂樓臨時搭棚。
卡拉能清楚感受到此區民眾從高處俯視而下的眼神不帶善意,她湊到唐納師傅身旁詢問緣由:「師傅,這裡是地勢較低加上在出海口附近才會導致淹水嗎?」
「噢,親愛的小姐您說對一半。」唐納師傅在筆記本上畫圖解釋:「這裡地勢成下弧形,水從高處把東西全部帶下來堆積在河口。當那些淤泥和垃圾堆過一個高度塞住,水就無法退散。我想現在商會的人應該全部集中在河口,他們必須想辦法讓積水洩出。」
師傅所言即是,但並非只有淤泥和垃圾造成淹水。他們尚未抵達河口,從長舟上就可以望見,數十艘貨船、商船及遊艇全部擠在一起,像座牆卡在河道中央,同樓般高,或者可以將那稱作為水壩。
商會的人與附近居民都攀上船隻堆成的『牆』進行拆除,淺顯易見,成效相當有限。卡拉他們與商會成員在高牆旁的樓頂會面,由於水淹及整棟樓,商會乾脆在樓頂擺放長桌,當作臨時的指揮區,眾人們則七嘴八舌地討論該如何加快拆除進度。
向王子行禮的人群中,卡拉見到熟悉的身影,來自亞曼埃爾的魚人女孩也加入西區的清除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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