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鴉行竊,班西倒沒多大反應,只不過有些好奇鴉偷走什麼罷了。
班西以長槍尖頭瞄準雅格,笑道:「重要的東西被偷走,那卡奧斯還真是大意。」
雅格坐姿挺直,翹著一隻腳,兩手交疊擱置在腿上,以一種品鑒藝術品的眼神盯著班西,接著問道:「你認為,死神長偷了什麼?」
「也許是只小寵物。」班西嗤笑,完全沒把屠夫們敬畏的卡奧斯放在眼裡。
「實不相瞞,我也不清楚。」雅格也笑了,笑得極溫和與無害,讓人不疑有他。
班西不得不承認,雅格具有一股說不清的魅力,正一點點吸引與他對話的人,他由頭到尾無一處帶有敵意,很輕易就讓人卸下防禦對他敞開,要不是深知雅格是屠夫,班西恐怕早就把他當好人看待了。
「既然你毫無頭緒,那話題就此中斷。」班西手中長槍在震動,魔獸血液里好戰的基因早已按捺不住,正蠢蠢欲動,恨不得立馬刺穿雅格的身體。
雅格惋惜道:「可我有許多話題想和你聊。」
「除非你再死一次。」
班西話語未畢,一個敏捷又利落的動作,將長槍尖頭刺向雅格心臟處,赫然發現對方胸口硬如鐵,竟無法刺進去。
面對班西充滿威脅性的舉動,雅格給予泰然自若的模樣,他真心沒想與班西起爭執,況且粗暴的活兒不適合他,畢竟他靠的是以言語征服他人。
班西感到不對勁,連忙往後退,站在原地仔細留意雅格在耍什麼花招。
雅格忽然站起身,嘴邊緩緩傳出一句話,「美人,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
班西趕緊捂嘴,他感受到某種無形的奇怪力量,正試圖撬開他的嘴,逼迫他報上自己的名字,可他知道一旦透露名字,意識將由雅格控制,因此班西得靠著意志力來對抗雅格的力量。
咚!
長槍尾端將地面給擊出個小窟窿來,激烈的動作可分散注意力,從而讓班西脫離言語魔力的桎梏,暫時性重獲自由的班西認為對付雅格刻不容緩,他必須令對方永遠再也無法說話。
班西使盡全力發動攻擊,豈料雅格竟比他如疾風的速度還更勝一籌,長槍首次錯過了它鎖定好的目標,班西難以置信瞪大了雙眼,卻也敏捷得一轉身欲迎向由後而來的攻擊,而迂迴至班西背後的雅格,搶在對方把自己殺死前先發制人。
「你叫班西。」
「!」
大殿內忽地傳來不妙的巨響,頓時讓尤金分了神,但他很快又集中注意力,把從四面八方湧來的屠夫給全數打退,不幸的就直接給打死。
屠夫猶如從蜂窩裡蜂擁而出的工蜂,個個身帶「螫針」,上下前後不斷襲擊尤金這位特意打破蜂窩的破壞者,而尤金除了手上一把毫無殺傷力的長劍之外,就再無其他防禦的利器。
「你是時候醒了。」尤金對著空氣嘀咕,手上擊退屠夫的動作從未停過,雖說他體力不錯,可不代表能永遠應付看似不會結束的持久戰。
尤金在思忖此次獻祭之夜的蹊蹺之處,一場火焰儀式明明只需一位屠夫,大不了就多派兩個助手隨同,可照他所面臨的現況來看,數量多得離譜的屠夫就像是來屠城,而不是來取祭品的。
再說,他們抵達卡巴特後一直低調行事,尤金想不清到底哪裡出錯,除非有那麼小的幾率中,躲在暗處的屠夫發現死神的到來,接著稟報卡奧斯,不然就是有誰通風報信,將他們的行蹤給泄露出去。
「扶搖的可能性很大呢。」
尤金喃喃自語,邊思索著扶搖的意圖,邊揮動長劍,動作沒因此減緩,他不時望向神殿位置,心裡牽掛著班西,要是連黑霧球聯繫都做不到,那極大可能是遇到強敵了。
「你要是再不睜眼,我可要向『報喪者』投訴了。」
遲遲未覺醒的純黑長劍,其刃已鈍,銹透的劍身表面黯然無光澤,乍看就是一把歷經歲月的且不曾保養的舊劍。可就在剛才,尤金提及關鍵性十足的三個字,立刻就喚醒沉睡中的長劍。
長劍力量蘇醒,瘴氣纏其劍身,生鏽的痕迹從劍身急速褪去,長劍瞬間煥然一新,變得鋒利無比,更一分為二,尤金雙手揮舞兩把煞氣濃重的長劍,一個漂亮的迴轉,外加手中武器配合度極高,一口氣就解決了十個屠夫。
尤金武器突如其來的改變,使屠夫們招架不住,他們眼睜睜目睹身上皮肉被撕裂,血液飛濺,幾乎來不及發出一聲呻吟,魂魄下一秒就被吸入劍身內。
空氣中濃郁的鐵鏽味吸引了兩把長劍,藏於刀刃表面的小眼球一次過全睜開來,興奮地轉動著眼珠子,遠看好似人皮上的小疙瘩,密密麻麻的,倍感噁心。
「開餐了,『雙面者』。」尤金舔舐濺到嘴角的血液,表情愉悅。
獲得准許的長劍可高興了,瘴氣肆無忌憚地襲擊並吸取屠夫屍體上的血液,當然還有脫離軀殼後欲逃走的惡靈,這兩者都成了它的糧食。
眼看絕大部分屠夫都葬身在純黑雙劍之下,滿地皆是不完整的屍骸,鮮紅色的液體浸染地面,尤金沾了血的臉上掛著詭異的笑容,眼裡少了一貫的親切,多了無情的冰冷,他盯著剩下的三個屠夫,不帶感情說道:
「去死吧。」
劍光一瞬,屠夫人頭落地,發出骨碌碌的聲響,尤金笑得更肆意,眼前的「成績」讓他心情亢奮,正要轉身走入神殿與班西匯合時,一道人影從天而降,堵住了尤金前去的路。
「我,好像來遲了。」
說話的是滿臉惶恐的瘦弱青年,他渾身顫抖,眼神飄遊不定,看了一眼遍地屍體,卻沒把注意力放在殺氣騰騰的尤金身上,自顧自的像是在害怕或是防備些什麼可怖的東西。
「遲了又怎樣,反正都要死了。」
彷彿瞧見獵物的掠食者,尤金咧嘴一笑,衝上去撲殺目標。
每隔一段時間,外面就傳來令人擔憂的聲響,早在十分鐘前被尤金禁止走出地下室的白心急如焚,他反反覆復召出黑霧球,卻因擔心會干擾到其他三人,最終還是沒連接通話。
外邊到底是什麼情況,前輩他們沒事吧?是不是屠夫數量極多,導致他們陷入一片苦戰?
「怎麼辦……」
白緊握手中匕首,身體因過度緊張而緊繃,這是他成為死神後第一次體會到這般深切的無能為力,無論此時多麼焦躁與不安,有多麼想往外一探究竟,哪怕只是看一眼,白始終無法邁出第一步。
他太擔心毫無用處的自己會成為累贅。
「要是能稍微幫上忙,而不是躲在這兒備受保護,前輩他們會不會比較輕鬆?」
白對著匕首獨自咕噥著內心話,很可惜匕首是死物,它無法回應他。
就在白縮在暗處為自身的無能而唉聲嘆氣時,地下室入口的牆打開了,白立刻把所有負面情緒拋諸腦後,打起十二分精神等待走來的人。
小凹洞位於火光照射不到的隱蔽角落,白微微探頭,留意來者何人,隨著空氣中回蕩的腳步聲漸進,白定睛一看,所幸下來的是祭司,不是屠夫。
白鬆了口氣,只見祭司經過他打算往四個男人所在的方向前去時,一股說不清的異樣感闖入白心裡,他望著祭司離去的背影,實在說不上究竟哪裡不對勁。
祭司依然是祭司沒錯,但他散發出來的氣息特別古怪,就像是被什麼給入侵併控制。
明明見過祭司好幾次,卻沒感到如今這般強烈的違和感,白認為還是小心為妙。
待祭司走遠,白才尾隨上去,一路上他盡量隱藏死神的死亡氣息,似要把自己偽裝成空氣那般,來到入口處靜靜觀察。
四個男人不吃不喝也不曾休息,捧著經書從早念到晚,絲毫不見疲憊,眼看等候許久的祭司已到,他們合上經書放在腳邊,齊齊對著祭司跪拜。
祭司背對入口處,白無從知曉對方臉上此刻掛著哪種表情,只聞祭司嘴裡念念有詞,白豎起耳朵聆聽,結果他表情忽然凝固,萬萬沒想到祭司嘴裡念的,竟是魔界語。
古老的,已不常被使用的魔界語。
白之所以震驚,是因為普通人類絕對不可能學會,哪怕是最基本的一個詞,畢竟魔界語絕非人類所能承受的,蘊含強大力量的語言。
由此可見,白感到的那股異樣感,應驗了如今站在那裡的定不是祭司,要說是屠夫又不全然是,直覺告訴白,那是他所不認識的,極其危險的物種。
是祭司被附身,亦或是披著一張皮佯裝成祭司的生物?
不管是哪種猜測,白亦不敢輕舉妄動,誰讓他身上沒有死神武器,只有一把勉強拿來當防身用的匕首,要是不明生物帶有武器或特殊能力,他必招架不住。
白學過一丁點的古老魔界語,由於這遠古的語言過於複雜且難以理解,以至他沒繼續深入去探討,可現在白有些後悔了,他想認真聽內容,奈何只聽懂幾個單詞,上句接不到下句,索性放棄。
祭司的聲音,猶如自洞穴深處飄來的幽幽鬼魅聲,它在空氣中飄蕩,揮之不散,即便聽不懂內容,但似催眠的魔界語一點一滴鑽入白耳內,迫使白不得不用手指掐緊手上的肉,靠皮肉的痛楚來保持清醒。
這時,聲音戛然而止,祭司手掌憑空冒出灼灼火焰,火焰中帶有不祥氣息,白知道那便是赤月葬上的魔火,而信徒們口中所說的火焰儀式,看來就要開始。
白屏氣凝神,烏黑的眼鎖定住祭司的一舉一動,當火焰接觸到其中一個男人身上時,霎時間便蔓延開來,火焰迅速將四人包裹在內,猶如撲上獵物的飢腸轆轆的野狼。
人體正被魔火燃燒,焰燒去身上所有布料,唯獨皮肉不見一絲灼傷,男人們不覺炎炎烈火的炙熱,更感受不到它本應該給予身體的痛處,只一心一意跪拜眼前的祭司,不發一言。
白忽然一個激靈,隨即眨一眨眼,死神之眼開啟的剎那間,他看見四個男人的生命線著了火,變成不停伸縮又扭動的火蛇形態,活像在痛苦中掙扎的蛇,直到火焰全凝聚在生命線的中心點時,火勢變小後熄滅,而男人們心臟處冒出一顆小印記,最後身上的魔火隨之消失。
那顆看似黑痣的印記,是卡奧斯所有物的證明,四個男人的生命已從生死簿上移除,靈魂從此就歸卡奧斯。
火焰儀式完成,男人們不約而同暈厥過去,祭司再三確認他們胸口都有印記後才轉身離開,而敏銳的白比祭司更早一步走開,他先是跑到小凹洞裡,等待祭司出來。
祭司來到分叉口,往祭祀台方向走去,白接著也躡手躡腳尾隨到祭祀台入口邊觀望。
原本靜謐的環境,響起死神輕盈的腳步聲,那位母親渾身一陣戰慄,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死亡所帶給她的寒顫,她為求生而死命搖著頭,麻袋內傳出模糊的嚶嗚哭聲,代替言語在求饒,傳達著她的不情願,以及誰也無法理解的恐懼。
眼前的畫面存在一定的衝擊性,白平日里回收不少向自己露出驚恐表情的惡靈,他們眼裡滿滿的不情不願與不甘,由衷拒絕再次回到無限之淵;而這位母親,面對近在咫尺的死亡,她不願去面對,更不願去接受,她在害怕,在抗拒,她才不要什麼一命換一命。
惡靈是罪有應得,但這位母親不該落到如此下場。
白深感同情之餘,便是無窮無盡的無可奈何。
作為死神,白無法拯救生命,而是得見證生命的消逝,所以他握緊拳頭,告訴自己一定要堅持到最後。
祭司走到女人面前蹲下,察覺到會殺死自己的人就在面前,她害怕得身子往後一縮,祭司馬上掐住對方肩膀,隨後粗暴撕開女人身上的衣服,這時候麻袋內哭聲更加凄涼,女人不斷搖頭示意不要,甚至害怕得失禁,這一幕看得白於心不忍,差點就衝上去。
女人袒露在空氣下的胸口,正好有卡奧斯的印記,祭司手指掐著烙有印記的那一塊肉,然後輕輕拉扯。
如此一拉,竟拉出女人的靈魂來,定睛一看,是個年輕的女人,雖然頂著一張驚恐的哭臉,卻不難看出她擁有漂亮的外貌。
靈魂看見祭司的那一刻瞪大雙眼,眼神里流露出難以言喻的恐懼,之後她悲慘的尖叫聲響起,魔火由靈魂內爆發,眨眼間就把靈魂給吞噬乾淨,連渣都不剩。
意外的,過程不如白想像中的血腥,倒是乾脆利落,一點也不拖延,終究只是單純收集靈魂的儀式,所以不存在需要虐待肉體的過程,至少這樣不會給祭品帶來多大的痛苦。
收到祭品後,祭司走到祭祀台,他漫不經心看了一眼屍體,抬起手擱置在屍體胸口處按壓,直接把浮出來的靈魂按回到肉體內,緊接著屍體胸口處發出微弱的,短暫的光。
是類似心匣的印記,固定住了靈魂。
白看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原來複活儀式竟是如此簡單,不費九牛二虎之力就可辦到的嗎?
只要將靈魂塞回體內,那個人就可以再次睜開眼睛活過來,未免也過於顛倒他這段期間所習得的知識了!
能做到此事的,想必應該只有……
還未能緩過來的白,無論如何都不會料到祭司會轉過身來,對著入口處,拋來這麼一句話:
「晚上好啊,死神。」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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