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姐妹,她們共享如出一轍的外貌,可彼此命運的走向卻是天差地別。
白站在姐妹倆旁邊,眼看妹妹胸口的生命線無限光輝,卻拖著一副長期備受病痛折磨的孱弱身軀;反觀姐姐,生龍活虎,花樣年華,可惜死期將至。
「我讓修女在粥里添加些肉糜與香料,相信會很好吃。」麗莎扶起妹妹坐好,一手端碗一手握匙,舀起一小口散發熱氣的白粥,仔細吹涼後才喂到妹妹嘴邊。
愛莎面色蒼白如紙,與姐姐生得一模一樣的臉上,布滿許多好似被刮傷的細微痕迹,白的視線順著滑落至她細長的脖子,那裡明顯曾被利器試圖割開,留下一道十分駭人的醜陋傷疤,又繼續往纖細的雙手看去,無疑也是大小不一,結痂的疤。
「姐姐,今日午餐是哪種菜色?」愛莎細嚼慢咽,盯著姐姐的眼問道。
「是炖牛肉哦。」麗莎回答。
「修女的炖牛肉,很好吃吧?」愛莎的語氣透著試探的意味。
「……嗯。」麗莎頓時心虛起來,眼神遊離不定,「待你身體好些了,我要求修女再炖一次讓你嘗嘗。」
「姐姐明知道我不能吃,吃了會吐的。」愛莎笑了,笑得別有深意,吃下姐姐喂來的一口摻雜細碎肉糜的粥。
麗莎手上動作頓了頓,臉上閃現一絲驚慌失措,「一、一定會好起來的!」
愛莎的笑意更濃,她眼角瞥向窗外,又說道:「剛剛我在這裡看著姐姐與他們玩耍,大家都能盡情地東奔西跑,互相打鬧大笑,真希望我也能參與。」
「愛莎……」麗莎露出就要哭出來的表情,她低著頭不停攪拌碗里的粥,不曉得該怎麼組織語言來安慰妹妹。
「我這雙腳仍然可以走路已算很幸運了,我從不指望能再次跑起來。」愛莎伸手握住姐姐的手,一把奪過湯匙,自個兒吃下那口溫熱的粥,「找哪天,姐姐背著我跑吧。」
麗莎猛然抬起頭來,眼眶裡有淚水在打轉,她點頭如搗蒜,回應道:「好!我背你!」
兩姐妹的對話不難聽出有蹊蹺。愛莎作為妹妹,雖然身體欠佳,但她強韌的精神狀態卻遠勝作為姐姐的麗莎,她徹底掌握姐姐的軟肋,並針對這一點不斷攻擊,導致姐姐毫無招架之力,只能默默承受。
白在猜想,姐姐之所以不反抗,應該是被愧疚感給綁架,想必姐妹倆以往都歷經坎坷的事,從而導致彼此間的感情往扭曲的,你情我願的方面發展。
吃完碗里的粥,麗莎掏出手帕幫妹妹拭擦嘴巴,而愛莎突然攥住姐姐的手腕,直勾勾地盯著姐姐看。
「姐姐。」
「嗯?」
「我聽說達芙妮夫人有意要收養你。」
終於,麗莎努力維持了許久的淡定褪去,宛如聽見一件駭人驚俗的事般,她臉上儘是驚恐之色;反而揭穿秘密的愛莎笑得森然,她眼神冷如冰窖,與先前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若被達芙妮夫人收養,便能擺脫孤兒之身,一夜之間成為受盡萬千寵愛的大小姐,可呼風喚雨,任性妄為,簡直是人生一大轉折點。」愛莎的語氣平淡無起伏,可一字一句像極了尖銳的飛鏢,精準無比地刺中姐姐期盼已久的心愿。
「不是的愛莎!不是的!你聽我說!」麗莎急了,變得惶恐不已,心裡有某種情緒正逐漸崩潰,她反抓妹妹的手欲要解釋,卻始終說不出下半句。
「聽你說什麼?」愛莎忽地用鄙視的目光打量姐姐,說道:「你想說,達芙妮夫人選擇你不過是偶然,因為你是孤兒院里最年長最聰明,且最活潑的孩子,很適合給她兒子當未來夫人,對嗎?」
「愛莎你錯了!你錯了!我不過是希望我倆能過上好日子,我不會丟下你,一定帶你過去!」麗莎失控地叫喊起來,驚恐的眼裡淚水汩汩流出,渾身如篩糠似的抖起來。
愛莎一聲嗤笑,把姐姐當蛀蟲那樣藐視,「姐姐,你這是當我傻子嗎?好不容易可以擺脫我這個拖油瓶,享盡榮華富貴,還能當上少夫人,豈會要帶上我?」
渾身的力量像是被抽走了,麗莎雙膝跪在妹妹面前,顫抖的手緊緊抓住妹妹的不放,她泣不成聲,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除了長相,我們有哪點是一樣的?你生來健康活潑,我卻是個藥罐子;你天資聰明,我卻遲了好些年方能牙牙學語;你在一切的痛苦中倖免,我則替你承擔所有苦難。」愛莎彷彿沒七情六慾,以平靜得不可思議的態度訴說著心底的不滿與不公。
這時候愛莎用力抽回雙手,利落地解開衣服上的紐扣,見狀的白立刻別開頭,而無名則替他往愛莎裸露的上半身看了個徹底。
衣服底下,是瘦骨嶙峋的幼小身體,皮膚表面皆是長年累月累積下來的,由各種不同方式以及器具所遺留的永久性傷疤。若要無名形容,愛莎的身體簡直就像反覆使用的靶子,被各式各樣的利器所折磨,只留下了百孔千瘡。
「父母對子女的愛真令人摸不著頭腦。他們愛你也愛我,但對我過分深切的愛,似乎扭曲了。」愛莎一邊說,一邊用手撫摸自己的身體,兩眼緊盯著姐姐不放。
「這不是愛!這都不是愛!爸媽在打你時,我也有替你擋著啊!」麗莎崩潰尖叫,她站起身慌亂地替妹妹穿上衣服,她不願意以這樣的形式去面對妹妹身上的傷痕。
愛莎就如斷線人偶任由姐姐擺布,她自嘲地笑了幾聲,冷冷道:「你越是阻止,打在我身上的力量越發加重,我是該感謝你,還是怨你呢?」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麗莎聲淚俱下,她趕緊抱住妹妹,歇斯底里地哀求原諒。
愛莎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在姐姐的耳畔輕聲低語,「既然對不起我,那就拒絕達芙妮夫人,永遠留在我身邊。」
雖然有片刻的猶豫,但麗莎受盡愛莎一連串的情緒威脅,不得不答應妹妹的要求,然而就算姐姐已答應自己,愛莎臉上卻不見喜悅,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恨意。
中午的小插曲,讓白深刻理解到即便是手足之情,也未必是相親相愛,相互扶持的。
接下來一整天,麗莎會教導孩子們讀書習字、與孩子們一同打掃孤兒院、向修女學些針線活、傍晚甚至到廚房與修女一塊準備晚餐,中午在卧房裡的事完全不影響麗莎的生活節奏,她依舊是大家心目中那個活潑可愛又勤快的女孩。
晚餐之後,麗莎與修女們引導孩子們梳洗完畢再回到房裡休息,待大家離開後,麗莎才扶著愛莎小心翼翼走下樓,然後進去澡堂。
白自然不會進去,至於無名本想由後跟上,進去聽聽姐妹倆的對話,卻被白強烈阻止,說就算無名只是一把武器,卻也該遵守道德。
深更半夜,世界陷入一片靜謐,孤兒院的所有人已沉睡,但這不包括麗莎在內,她動作輕盈如貓,迅速裹上一套外衣,很是利落地離開黑暗的卧房,一路來到廚房,接著打開後門走了出去。
白與無名緊跟上去,看見廚房後門外,是一口窄小的水井,此刻那裡還站著一個人。
「約拿!」麗莎輕聲呼喚,往水井方向跑去,撲上那人與他緊緊相擁。
白走近一看那位叫作約拿的男人,憑長相論年齡是比麗莎年長些,是一位英俊的公子哥。
兩人抱得如膠似漆,難分難捨,半晌後才放開彼此。
「麗莎,我聽母親說了,她說再過一個禮拜便會來接你離開。」約拿低頭在麗莎額上烙下一個吻,他凝視自己的戀人,眼神里是萬般寵愛。
「約拿你聽我說,我不曉得愛莎從哪聽來的消息,她不讓我走,不肯放開我。」麗莎緊握約拿的手,像是握住一根救命稻草,傾訴中午發生的事。
「你打算拿她怎麼辦?」約拿微微蹙眉。
「我絕對不會帶她與我一同過去,但我更不可能丟下她獨自一人!」麗莎說著說著就委屈得哭了。
約拿將麗莎攬入懷裡,安慰情緒愈發激動的戀人,待懷裡的人兒逐漸平靜下來,他說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要是愛莎死了,那你就無所顧忌了。」
麗莎猛然用力推開約拿,難以置信地譴責,「那可是我的妹妹,我怎能那麼做!」
約拿掐住麗莎的肩膀,俯身靠在她耳邊,猶如惡魔在低語,「麗莎你試想想,要是那個病懨懨的拖油瓶死了,你就完全脫離桎梏,再也不必遷就她,你也能活得更自由。」
「可、可是我……」
約拿打斷麗莎的話,繼續道:「看見我們身後那口井嗎?」
麗莎順著約拿的手望向水井,「約拿你該不會……?」領悟到話中意思的麗莎瞪大了雙眼。
「將愛莎,將你心中的弱點推下去埋葬,那之後我會讓母親提前來接你離開這鬼地方。」
「……」
「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將來我會給你最隆重的婚禮,一起組織家庭,生下許多可愛的寶寶,你將擁有無限的幸福與快樂。」
惡魔的話語,總是如此誘人,美好得讓人難以抗拒,因為惡魔道出的話語,正是在允許你釋放心中的慾望,即便違背人性道德,但惡魔不會評判你,反倒支持你。
麗莎有片刻都沉默不語,她內心正經歷一連串的轉變,從一開始的抗拒,一直到約拿輕聲細語的教唆,她頓時就開竅了,決定順從心裡的聲音。
戀人的話語甜如蜜,能與他廝守終生,正是缺愛的麗莎一直以來所嚮往的。
「好。」麗莎毅然決然道。
「不錯。這才是我的麗莎,我未來的妻子。」約拿很是滿意,對麗莎又親又抱,像是在給予獎勵與鼓勵。
半夜的小插曲在約拿依依不捨離開後結束,麗莎才回到卧房休息。
白坐在水井邊上,細細回味先前那兩人的對話。
「前輩說過,當死神久了,就會見識到各種人心的黑暗,他讓我去看,去接納人類的陰暗面。」白仰望夜空中一輪明月,它的正面皎潔又柔和,但背面卻又是哪種景象?
就像人見人愛,活潑可愛的麗莎,誰又會想到她從今夜開始便心懷鬼胎,背地裡盤算該如何對唯一的妹妹下手。
「人類最真實的樣子,便是順從慾望之時。」無名學著白看月亮,卻不曉得那高高在上的傢伙哪點好看,深感無聊的它隨即轉移話題,「白,我們到街上瞧瞧吧!」
「深更半夜的,街上有什麼好看?況且我還在任務中呢。」白沒打算離開孤兒院的意思。
「或許有還未打烊的酒館,可進去看一看。白若是不去,那我就自個兒去兜一圈。」無名說完連頭也不回就離開,剛邁開一步,馬上被白由後抱起來。
「我跟你去。」白臨時又更改了主意。
「嘴上說不要,身體倒是老實得很。」無名含笑調侃。
「我是怕你被綁架。」
「心口不一的白真可愛。」
反正和前輩一同出任務時,也不經常到處溜達看看,只要任務順利完成既可,白如是想到,抱著無名離開了孤兒院。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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