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素,15歲,還未有自慰的概念,也不知道自己的私密處長甚麼形狀,就要接受反墮胎的震撼教育了嗎?當然,這就是最好的時機。張開雙腿,子宮頸完全敞開,賤女人的陰道就是這樣子。臃腫、坍塌,一塊用血肉捏成的甜甜圈,有着空空的黑洞。
首先放入光學纖維內窺鏡,看看腹中的胎兒,頭大大,身小小,多麼可愛又無辜。擺弄着笨拙小手的胎動,讓人愈看愈心動,胖胖的臉蛋掛着傻傻的笑容,他還甚麼都不懂。非常好,現在用鉗夾碎他。四肢、脊椎、小軀幹,噼啪就爆開,爆開就噴血,為甜甜圈灑上腥羶味的糖霜和糖屑,墮胎醫生的美味秘訣。
事不宜遲,重頭戲就是爆頭戲。緊緊鉗住兩邊太陽穴,臉面愈夾愈扁,頭頂愈夾愈尖,剛剛還鼓起臉頰在吸手指,現在沒有臉頰也沒有手指,散作爛肉。濕濕漉漉的核桃糊,溶溶爛爛的腦紋路,在媽媽溫熱的胯下被冰冷的金屬器械拉扯,溢出黏稠酸臭的隔夜奶。噢,這乳白色的濁液,原來是腦漿來着。
如此過癮的墮胎影片還在投影幕上放映,這裏是「梅窩翁氏紀念中學」的健康教育科,是日教授避孕課。陳素坐在課室左面靠牆的座位,倒數第二排,不堪直視該影片的內容。她別過臉去,心想明明是避孕課,為何不是看怎麼避孕而是看怎麼墮胎?老師們顯然誤解了這節課的重點。
可她想錯了,這些所謂的為人師表沒有誤解任何事情,他們要你的恐懼,要你附和他們膏肓的遐想:好女生不用避孕,好女生誓死守住包覆陰道口的環狀黏膜組織,為着把貞操留給那個有處女情結的未來丈夫,除此之外的都是淫婦。然而,這節課是目前陳素最不需要害怕的事情,她更害怕班上的「好女生」。
尤其是坐在正後面的李欣驕,突然扯住陳素的馬尾辮,嗤嗤笑着附在她的耳邊低語:「好似你呢啲人,總有日會變成片入面嘅女主角,你話啱唔啱呀?」
關了燈的課室只有直射在投影幕上的微弱光源,未及照亮她們置身的暗角。陳素不敢反抗,驚得僵住肩膀,呢喃稱是。惹人討厭的卻不只得李欣驕,還有鄰座這條應聲蟲文雨彤:「咩話?你講嘢咁細聲,無人聽到噶喎。」
陳素雙手交疊在胸前,低了頭,委屈得緊咬下唇,瀏海遮蓋住表情,遮蓋不住支離破碎的喘息。心裏提醒自己,要忍耐呀,否則將來日子只會更加難過,她不知道自己做錯甚麼,不知道該怎麼改過。淚液倒流鼻腔,鼻音變得濃重,她說:「總有日我…會變成…片入面嘅女主角!」
哈哈,課室裏的同學都笑彎了腰,這個高質,陳素,你真的好幽默喔。
這個地獄始於兩年前,當時的陳素仍是那種會舉手答題,急於為老師撿起粉筆的乖乖女。數學是她最擅長也最喜歡的科目,無奈任教的人是古板刻薄的班主任何惠瓊。
為篩選學生參加校際算術比賽,何主任把高中課程的機率難題寫在黑板上,整個班級無人識得解答。唯獨陳素連忙舉手爭搶答題,像個討糖的小孩,踴躍得上下晃動身體,隨時啟用軍用飛機彈射座椅裝置。何主任點頭示意批准,陳素匆匆走到黑板前,握起粉筆潦草列出完整的算式。
這個家境平寒的低年級生,能不學自明就解開了高中程度的機率難題,換到的竟然不是掌聲和讚嘆,而是驚詫和竊笑。請問發生這種事情的機率又有多小?陳素回頭看見同學們尖銳的面目,每一道白眼,每一聲嘲諷,怎麼想都想不通,明明算式沒有寫錯呀,難道是自己看漏了甚麼嗎?
直至涼意從股間流淌至雙腿,連及膝的白襪都染紅,終於驚覺自己看漏眼的不是算式,而是校裙的血色。這是陳素的初潮,不懂得如何應對,唯有瞪着無助的大眼睛向何主任求助。
「污糟邋遢,出去罰企!」何惠瓊那深深的鄙視,要比她近視眼鏡夾角折射的波長都更為短淺,堂堂女班主任,卻表現出自己這輩子從沒有過經期的樣子,原來這就叫做莊嚴正氣。
陳素只能穿着滴血的校裙,雙手擺後,在課室門口罰站。途經課室門前走廊的學生和教職員,全部藐嘴作出相同的評價:「嘖。」除了屈辱,陳素甚麼都沒有,就連想要先更換衣服再罰站這麼卑微也被駁回,她低頭,又低頭,下巴幾乎陷入鎖骨之間,壓逼住喉嚨,壓逼住聲線。
還記得那年家長日,由於陳素爸爸長期出埠工作,她獨自面對何主任。聽完何主任大談春風化雨的廢話後,陳素問道,為甚麼無論自己的成績再優異,還是會被老師討厭?何主任答得理直氣壯,說是陳素的上圍太過豐滿,舉手答題時,擺明是存心晃來晃去,已經被男同學色瞇瞇地盯着看了,她還不知檢點,實在有傷風化。
這回,陳素甚至不是遭到同學的奚落,而是有責任開導她的老師。更糟糕的是當陳素又再低頭時,看見的不是自己放在大腿上的雙手,而是掛在胸前的兩團脂肪。她心裏暗忖,這樣的身體,果然很噁心。
自此陳素每天穿着寬大的毛衣,顯胖也好,駝背也罷,必須把胸部藏起來。直至現在,同學們的白眼和竊竊私語,慢慢變成面對面的藐視,揶揄和嘲諷。當中最惡劣的是李欣驕和文雨彤,陳素亦慢慢淪為李文兩女的玩物。
(2012年01月11日 星期三)
翌日,陳素握緊背包的肩帶,眼神閃縮,迴避同學們的視線。他們有的交頭接耳,有的指手劃腳,這段路不只是前往課室的走廊,對陳素而言,更是遊街示眾式的羞辱刑場。顯然,昨天墮胎女主角的笑話已經傳遍整間學校。
她走到課室外面的儲物櫃前,打開櫃門,竟有兩個吃剩的午膳餐盒跌出來。刺鼻的酸臭直衝腦門,陳素後退兩步,摀住口鼻,抵受不住惡臭。再看真點,櫃裏書本黏着隔夜飯菜,密密麻麻的螞蟻在米粒和醬汁上爬行。
事件引來大批學生圍觀喧嘩,此時,李文兩女戴着擺明讓你知道她們早有預謀的口罩,故意擠出同情心泛濫的語氣走過來:「咁可憐嘅,你肚餓可以同我哋講㗎嘛,你話啱唔啱呀?」「啱呀,唔通你鍾意食呢啲?」「又係嘅,豬乸係食豬餿㗎喇,開餐嚕!」李文兩女強行挾住陳素後頸,合力把她推向儲物櫃。
陳素竭力掙扎、扭動,原地亂竄的雙腳不慎踏中隔夜餐盒,濕滑、失足,一頭裁進儲物櫃裏!瞪圓眼睛,廚餘上的螞蟻在極近距離下無限放大,牠們摩擦前肢,像六條生滿海膽棘刺的黑豆芽,蘸上腐臭的餿水油。
「我唔要…對唔住呀!」無間斷的嚎哭、求饒、連連反胃乾嘔。蟻群乘機列成彎彎曲曲的隊伍,爬到她的下顎處。螞蟻腿,左右左,朝着她的口唇邁進。「呀!」陳素徹底失控,喊破嗓音嘶啞,咽喉氣管灼熱如旱地焦裂,尖叫分貝在儲物櫃裏迴盪,似針線刺穿耳膜拉扯,急於抽出頭部卻撞凹鋁鐵層板,砰嘭作響。
耳鳴、窒息、反眼,雙腿癱軟無力。正如陳素早就知道並且時刻提醒自己,要忍耐,否則只會更加難過,事實證明她是對的。陳素乾脆放棄無謂的反抗,發現原來螞蟻的味道很像油漆,噢對,甲酸,是螞蟻死後的費洛蒙,成群淹死在她的舌頭上面。
「你哋癲咗呀?搵啲咁嘅嘢嚟玩!」走廊突然傳來男生的喝斥聲,他挽着陳素的胳臂扶出儲物櫃。李文兩女恃住自己是女生,恃住好男不與女鬥的道理,擰頭擰髻步入課室:「同佢玩下咋嘛,咁緊張都唔知博乜。」「係喎,精蟲上腦。」
這個男生名叫彭宏毅,既是妥妥的學霸,也是校際田徑比賽冠軍,明明是天之驕子,偏偏對食物鏈最底層的陳素關懷備至。他遞上水壺給陳素漱口,細心替其擦去臉上污漬:「你有無整到呀?哼?」陳素搖搖頭,心想哪怕要置身再痛苦的地獄,有他在,自已就能捱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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