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髮少年關上門,看起來有點不知所措。他搔搔頭,然後坐在對面的椅子上。牆壁的燈散發出橘色的光芒,在他身上投下詭異的影子。「和你在一起的那個男人沒事,不用擔心,他們會照顧他的。你的腳還痛嗎?」阿初看著詩的腳踝問。
詩不知道「照顧」具體是怎樣,但聽起來不像是值得高興的事,不過她沒問下去。「沒感覺了。」詩聳聳肩。她仔細地打量自己的家庭成員,忽然很想哭出來。她真的很久很久沒見過他了。「你加入了解放戰線。」
阿初沒回答,也沒必要回答。這是肯定句,不是疑問句。
他們之間一陣沈默。阿初變得又高又瘦,當初那個少年似乎已經消失不見。在她缺席的那段空白期裡,他到底經歷了甚麼?「哥在哪裡?」
阿初的臉剎那間白了。「牠被捉走了。」他低聲說。
「被捉走了?」
「對。」阿初點點頭,仍舊是很輕很輕的語氣。詩在裡頭嗅到無助的味道。「警察捉走了牠。」
他看進她的眼眸裡,開始訴說他的故事。
「我和你分開後跟曉東到了地上世界,那裡真的很美⋯⋯很美⋯⋯」阿初的眼神虛無縹緲,臉上露出迷惘的表情。他望向遠方,陷進回憶中。這裡只有陰暗的地下水道和永遠不會接納他的庫卡巴洛人。阿初甩甩頭,拉回思緒。「但警察找到我們,強行帶走我們。我不知道他們把我們帶到哪裡去,但看起來好像是一個實驗室。他們⋯⋯他們打算在曉東身上進行實驗。」他不安地說,手緊緊抓著衣服邊緣。「後來解放戰線襲擊實驗室,只救出了我,實驗室的人把曉東藏起來⋯⋯」惱怒和不甘湧上阿初的心頭,他渾身顫抖著。他在得救的時候竟然會感到高興。真自私啊,他自嘲地想。
詩擔憂地叫喚道:「阿初⋯⋯」
阿初很快便振作起來。「莫妮卡答應要是我願意幫助她,她就會幫忙把曉東救出來。反正她的目的不容許她和警方和平共處。」
「莫妮卡的目的是甚麼?」
「好像是要奪回屬於庫卡巴洛人的土地。」
是解放戰線的目標,解放被外來人綁架沾污的土地。「為甚麼會有人想要在曉東身上做實驗?不是說偽物很危險嗎?」詩困惑地問。
阿初同樣也想不透。「起初我以為是像偽物對策組的那些非法實驗,可是轉念想想這根本說不通。對警察來說,偽物離開地下共和國不是更好嗎?為甚麼他們要冒著生命危險,來到地上世界捕捉我們?我真的搞不懂那些人到底在想甚麼,特別是故意製造自殺事件。」
「甚麼意思?」
「他們不斷試圖殺死人們,然後把他們偽裝成自殺的模樣。這簡直就像⋯⋯就像⋯⋯某種帶有目的的屠殺一樣。」
詩倒吸了一口涼氣,想起不斷從大樓上跳下來的人們的新聞。「但是,在這裡跳樓根本死不去。」
「是啊,所以我才不知道他們想做甚麼。」
詭異的沈默籠罩著他們,一時之間沒人能說得出話來。詩從不知道警察有這麼大的權力,而且這聽起來不像是他們會做的事情。難道背後有甚麼大人物在操控他們?
「聽亞卡說你的朋友住院了,她準是看到行兇的過程。沒在帳篷裡墮下,說不定只是因為不想令人覺得和雜技團發生的『意外』有關。」阿初向詩解釋庫卡巴洛少年就是亞卡。「你應該也猜到自己會被跟蹤的原因吧。」
繩子的切面,詩想。因為她觸碰到真相的一角,他們想殺人滅口。詩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遇上這樣的事情。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湧上心頭,她好像在看著一部滑稽荒謬的電視劇。
詩想起新聞佈導過雜技團的縱火犯和解放戰線有關,但明明雷諾就不是恐怖分子。 警察在說謊,為敵人加上莫須有的罪名。
這樣說來,凡多大概也和警方有所關聯吧。他已經在她身邊很久了。還有M先生。
他們打從一開始便監視著她。
女人的臉忽然從詩的腦袋裡浮現出來,她的求救聲迴盪在耳邊久久不散。「依都先生。快去找依都先生。」不對,不是「依都」,是「衣刀」才對。初,「衤」「刀」。詩恍然大悟。「你是依都先生。」她說。
阿初點點頭。「看來你遇到那位女士了。」
「你知道她?」
「是莫妮卡叫她去找你的。」他緊張地吞口水,遲疑著要不要說出來。「不知為何實驗好像需要我的存在,所以警察在找我。他們覺得你知道我在哪裡,想利用你來引出我。」
「但我不知道你在哪裡。」警察沒道理不曉得,詩想。
「我知道,因此莫妮卡製造出一個你和我們有所聯繫的假象,免得警察覺得你沒用把你處理掉。」
「你們利用了那位女士!」詩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把她當成誘餌!」
阿初沒有回答,躲開她的視線。詩知道自己說對了。
「你怎可以這樣做?你害死了她!」還有多少人,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為了保護她而死呢?
「她知道的。」他尖聲說:「她知道自己會有甚麼後果。她是自願的,所以不是我害死了她!」最後的話阿初幾乎是吼出來的。他的手緊緊抓著膝蓋,關節發白。
詩忽然說不出話來。她吞了吞口水,試圖找回自己的聲音。「莫妮卡可以相信嗎?」她乾巴巴地問。
聽到詩沒再追問,阿初顯然鬆了一口氣。「嗯。」他點點頭。「你覺得我有甚麼不同?」
詩打量著他。「沒戴帽子?」她記得阿初討厭自己的灰髮,還因此而感到很自卑。
「對,我當初來到這裡的時候還戴著帽子。我覺得我糟透了,我的灰髮很醜陋。但你猜莫妮卡怎樣說?」
詩搖搖頭。
阿初露出微笑,眼神變得溫柔起來。
「她說她喜歡我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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