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回走的那段路,詩一直想著柯那的話。
「有喜歡做的事情真好,能全心全意投入真棒。」
安妮希望賺大錢,雖然方法詩不敢恭維。
詩不像柯那或安妮,她沒有想做的事。
從小到大,詩一直都是這樣。跟隨社會的期望長大很容易,她也很擅長這樣做。詩的成績很好,但未到最好的水平—足夠讓她顯得優秀,卻不會過於引人注目。這給了詩小小的虛榮心充分的養分,而且不會帶來任何麻煩。
我有想做的事情嗎?她問自己。這個問題令她既不舒服又不知所措。
忽然,一隻手把詩拉到一旁。她回過神來,發現是雷諾。
「你把信件交給她了嗎?」他心急地問。
「放開我。」
雷諾放開手,退後幾步。「你把信件交給她了嗎?」他再問一遍。
詩答:「交給了。」
雷諾鬆了一口氣。「那她有沒有說甚麼?」
「她說她要去面試。」
他奇怪地問:「她要面試?」
「她是這樣說的。」詩說:「我要知道解放戰線的事。」
雷諾看了她好一會兒。「我要跟你道歉,我⋯⋯」他忽然停下來,瞪大眼睛。
「甚麼?」
男孩露出驚恐的神情。「雷娜。」他叫道。
「我不是⋯⋯」話還沒說完,詩便感覺到腦後傳來一陣劇痛。她眼前一黑,接著聽到自己倒地的聲音。
凡多坐在餐廳裡,切著牛排味的青苔棒。要是在平常,他一定會對這種餐廳嗤之以鼻。既然不是吃著真的牛排,為甚麼還要裝模作樣地遵守從前人們的飲食禮儀呢?
但今天不同。今天凡多很緊張。一想到接下來的事情,他的胃便攪成一團。凡多不知道自己正在吃甚麼,只是機械式地切著食物。
面試進行得很順利,他找到要找的人。是個女人,壓力大、周圍的人對她很不滿、容易出意外。
凡多觀察了女人好一陣子,除了最近這幾天。這幾天他都忙著面試和後續的事宜。
M先生微笑著說:「放輕鬆點,我們又不是第一次見面。」他優雅地咬著青苔棒,看起來格外成熟。這當然了,凡多想:他可是傳說中那1%的幸運兒。
眼前的男人已經56歲了。
M先生繼續愉快地吃著食物,對慌張跑來的服務生露出友善的微笑。服務生不小心在他身上打翻水瓶,正拿布手忙腳亂地擦著M先生的衣服。服務生在看到男人的微笑後鬆了一口氣,整個人都鎮定下來。
然而只有凡多知道,服務生將要倒楣了。M先生不會放過他。他是那麼的小心眼、那麼的危險。當第二天到來時,服務生會發現自己被餐廳辭退。他會百思不得其解,但再怎樣也想不到是這個看似無害的優雅男人所動的手腳。
M先生無處不在,卻又無人知曉。他是地下共和國的最高權力者—總統先生。
凡多對他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比起總統先生他更喜歡稱呼自己為奇蹟先生。M先生只是一個裝神秘用的假名。但既然都要改假名了,為甚麼不改一個正常一點的名字呢?這大概是品味的問題吧。
奇蹟先生很少在公開場合露面,更不用說是在電視上。每次有甚麼重大的決定時,都由他的發言人代為發表。也許該叫那名代言人為偽奇蹟先生?凡多緊張的腦袋此刻冒出一個這樣的念頭。比起奇蹟先生,大部分人更熟悉他的代言人。甚至當奇蹟先生坐在這間餐廳時,沒人能認出他。雖然從大家投向他那佈滿皺紋的臉的訝異視線看來,他們滿引人注目。
一想到自己正和總統大人和樂融融地吃飯,凡多就覺得胃痛了。這個奇特的畫面,再怎樣想也太怪異了吧?
他不安地看著奇蹟先生,就像一個看著儈子手的死刑犯,既期待又絕望。凡多剛剛向男人報告完面試結果,對方的評語就是他正等待的那顆尚未射出的子彈。這關係到凡多的命運,以及他會否得到他的獎賞。
然而奇蹟先生沒有急著下評語,反而說起另一件毫不相干的事。「你的新造型滿漂亮的。」
凡多沒說話。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對方這樣揶揄他了。
奇蹟先生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真像我們手上的偽物啊。」
這代表了甚麼,兩人心知肚明。這是他們之間一個公開的秘密。起初凡多打扮成偽物的模樣是為了更容易接近詩。可是隨著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他開始希望她能看上他。甚至連家屬補助金都是假的,只是因為他想幫助她。可是當詩開始看著自己時,他卻覺得很悲哀。詩在透過自己看著偽物。凡多忘不了她第一眼看到自己時那副亮起來的表情,察覺到不是偽物後馬上暗淡下去。
真青春,奇蹟先生想。他不習慣使用這個詞,聽說舊世紀崇尚自由戀愛時經常會用到。
凡多不知道他愛上詩,倒不如說除了奇蹟先生以外大部分地下共和國的國民都不知道愛情為何物。就算知道,也會以為是負面陰暗的情緒,並以此為恥。這代表教育、媒體等情報操作做得非常好。畢竟除了要控制人口外,要是大家都顧著談戀愛,誰來工作呢?生命有限,當然要做最重要的事情了。不過書是一個煩惱。無論怎樣篩選,還是有漏網之魚。但奇蹟先生會找到辦法的。
書是傳遞知識的載體,而他就是知識本身。
奇蹟先生露出危險的笑容,凡多心裡馬上警鈴大作。誰都不能對詩胡來!他惡狠狠地瞪著奇蹟先生,隨即想起對方的身分,立刻低下頭。糟了,凡多不安地想。明知道對方只是在耍著自己玩,為甚麼每次都會上當呢?
奇蹟先生諒解似地笑了笑。「我喜歡有慾望的人,有慾望的人才會長命百歲。」他雙手交叉,托著下巴打量起凡多來。「那個女人你喜歡怎樣處置便怎樣處置,反正她不在計劃之內。我只要初·003。她是你應得的。」
凡多鬆了一口氣,嘴角不自覺地往上揚。太好了!看來奇蹟先生很滿意這次的結果。
「當然了,必須得等到計劃成功後才能把她交給你。」奇蹟先生說,接著舉起盈著熱可可的塑膠杯。「為了拯救世界。」
凡多跟著舉起杯子,眼裡溢出雀躍的光芒。「為了拯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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