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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黎明森林」,男性和女性的居木離得很遠,分別處在主神木的兩側,中間由森林使徒組成的黎明衛隊會巡視居住區域,防止男女使徒有不正當的衝突和交流。
在森林的生活就像修持,神木挾帶的芬芳彷彿就連心靈也能夠得到洗滌,吸入那些由血肉所生成的巨木散發出來的芬多精,沒人會覺得這片森林從前是屍體與肉塊。風吹過樹梢,搖動碩大的葉片,婆娑之聲迴盪在航空城的每個角落,樹影篩過陽光的地方,無處不是「黎明」。
兩位血盟會長一陣歡談之後,初獅帶著兩個女孩前往她們的居木。由於他們只是森林的貴賓,並不是使徒,所以分配到的是專門給客人使用的旅行居木,雖然與男賓有所區隔,但距離並不很遠。
與初獅等人分開顯然讓念奴嬌顯得有些焦慮,但有麻子陪伴著,她看起來也算是比較穩定一些。當初獅將兩人送到居木準備離開之際,念奴嬌還拽著他的袖子不放,稍微顯得有些嬌氣。但初獅只是還給她一個溫暖的微笑,並沒有多說什麼。
麻子與初獅只是簡單交換個眼神,便目送男人回到他的居木去了,看在念奴嬌眼裡,心底又是一陣難以匹敵的頹喪感。
「我們之間到底有什麼差異呢?」她一屁股坐到床畔,垂頭喪氣地說:「我好羨慕妳和初哥可以心靈相通。」
「也沒有這麼誇張啦……」
麻子也坐到念奴嬌的身邊,輕輕地抱了抱她,兩人的樣子看上去實在太不像情敵了,更像是一對感情要好的姊妹。
「說不上是心靈相通,我只是毫無道理地相信他而已。」
「這樣說可能沒有禮貌,但我有時候會覺得——」念奴嬌無力地笑了笑,「不是有句話說『不經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也許或者,就是因為我沒有什麼挫折過,所以顯得沒有故事,也沒有妳和初哥所擁有的成熟。」
「初獅是怎麼樣,我是不清楚,他也不太說自己的事。」麻子淡然地說著,「大概就聽長雲老爺爺說過一點吧。」
「長雲啊,會長從前給人感覺就是個乾乾瘦瘦的老色鬼。不過他變成現在這樣以後,一身不得了的男子氣概,看起來很老派的那種自信感也給人不一樣的感覺,那或許也是歲月帶給他的『故事』吧。」
念奴嬌一面說,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呢,就是在一個尋常的家庭長大。爸媽都是音樂才子,而我也在音樂路上找到自己的目標。身為獨生女的我一個人挺過學業,順利就職,成為音樂老師,帶出一批批優秀合唱團和音樂比賽常勝軍,人生順風順水,這樣的人是不是很無聊?」
優渥的家庭環境,自幼啟發的才能與技藝,毫無懸念、一往無前,這確實是麻子難以想像的成長歷程。
麻子擁有的是一個平凡家庭,更在一個難堪的詐騙之中失去了她本來值得依賴的避風港。如果說,像這樣在泥濘當中打滾,從而變得殘破不堪,是成為「有故事的人」所必須歷經的過程,那麼她情願自己不曾有過這樣的考驗。
而眼前的這位女教師,雖然說出口的話十分不能同理曾經身陷困境的人,但她剛正且純粹,就算是麻子也明白念奴嬌並沒有惡意。
她只是喜歡著初獅而已,而對初獅而言,麻子會不會只是一個枷鎖而已呢?
「長雲先生說過他從前就主持著現實世界當中的『薄雲會』,我相信嬌嬌也在新聞裡聽說過薄雲會這個組織吧。」
「組織犯罪的常客呢。」念奴嬌苦笑著說:「其實在遊戲裡面,我也曾經懷疑過這個血盟和現實世界的幫派是不是真的有什麼關連,但我總是回頭想啊,誰會把犯罪組織真的當作自己的遊戲血盟名稱呢?這會不會太招搖了?」
「說得也是呢。」麻子也禁不住流露出笑意,「不過,會不會這也是長雲先生的玩心呢?妳看,他年紀那麼大的時候也在玩VR遊戲呢。」
「我們也就算了,他那樣一大把的歲數竟然玩得這麼好,長雲也真不是尋常人啊。」
兩個女孩子講起才剛剛復活的豪傑,在房間裡頭笑笑鬧鬧的。明明本來聊的是些沉重的人生話題,但也許就是因為同為女孩子,才更能在談天當中取得值得露出笑容的共通點。
「話又說回來。」聊得正熱絡時,麻子忽然問道:「嬌嬌為什麼會玩《未竟止境》呢?」
擁有順遂的人生,具備常人不能及的天生音樂才能,開口是天籟,又有著令人稱羨的行動力。為人自律,說話有份量,這樣一位正直且正能量的人,為什麼會來玩這款人殺人的遊戲?
念奴嬌沉吟了一會兒,抿起嘴唇,歪了歪頭。
「不如說,就算是我,也有黑暗的一面吧。」
她起身在居木裡跺步,就像每一步都能踩出一個記憶一樣,仔細、小心、縝密地踩著她的步伐。從前身處於文明世界裡的種種,在她的每一個腳印裡既沉重且真切。
「首先是達不到父母的高度,在學校任職音樂老師,是沒能在學生時代嶄露頭角,最後只能退而求其次的結果。他們是世界知名的音樂家,而我沒能參與在其中,光是這樣子,我就已經是污點。」
看念奴嬌面帶微笑說著「現實世界」的事情,這位在她分享秘密時,也給予溫暖懷抱的女孩,麻子能夠為她獻上的,正是專注且真誠的聆聽。
「窄門之內更有窄門,創作如此,體育如此,教學如此,音樂也是如此。我沒能擠進更後來的窄門,所以停在『校園』這個場域裡,看比我更有潛力的年輕學子們去往遠方。嗯,所以其實呢,在我的父母眼中,我是個失敗者。」
「妳才不是,妳是最棒的嬌嬌,是少數能把『聖歌』用好的了不起的玩家。」麻子飛快地辯駁道,弄得念奴嬌笑意不止。
「真是謝謝妳啦,我可不會婉拒這種讚美喔,嘿嘿。」念奴嬌笑著說:「除了這個煩惱之外,再來就是學校的對待吧。妳明白的,沒有達到父母那種高度的我,對學校而言只是一個普通的教職員而已,行政工作我可不在行喔,經常被教務主任罵到臭頭呢,壓力可大了。」
「嬌嬌竟然也有不在行的事情?」麻子像是真的感到不可置信似地睜大了眼,「我以為妳什麼事情都做得很好呢,妳是那麼地勇往直前,不像我經常畏首畏尾的……」
「在我眼中,妳有很多事情作得比我都好啊。」念奴嬌走近麻子,像是揉可愛小狗一般摸了摸她的頭,「像是戰鬥的方式,以及妳伺服器前幾名的優秀素質。」
「可是,這是在『止境』這個人殺人的遊戲裡面,所呈現出來的優秀。我可不覺得這有什麼值得我驕傲的……」
「不,反過來說,就是因為《未竟止境》是一款如此純粹的遊戲,讓人們回到了最原始的樣子,所以才顯得如此『公正』。」
沒有力量的人,會死。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Xk6oKlARH
擁有技能的人,會慢一點死。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cqOd02bus
在素質和遊戲熟悉度上遠超過許多人的,這樣的玩家,會活得有聲有色。
麻子非常明白,念奴嬌沒有簡述的那一句話,只有四個字而已。
「弱肉強食。」她艱難地從雙唇之間說出口,倒讓念奴嬌悠悠地嘆了口氣。
「沒錯,撇除一切文化規則,弱是罪惡,是死亡。而我們很努力地玩了,所以我們站在許多人的前面,如今還沒有倒下。」
念奴嬌越過居木的窗口,望向無垠的遠方,「聽說『止境契約』這個公司,座落在我們這個海島國家外海的一個人工島上,有過這樣的傳說對吧?這麼一來,藉由李園機場,弄一台飛機飛往那個人工島,應該是格外實際的作法吧。」
「話雖如此,但現階段還是得多蒐集一些情報才行。」麻子點了點頭,「倖存者當中有沒有人知道公司的真正位置呢?另外,嬌嬌的父母說不定也還活著……啊。」
察覺到念奴嬌微微縮了一下身子,麻子急忙摀住嘴,但還是惹得念奴嬌難得地露出愁容。
「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活在這個未竟的遊戲當中比較好,還是一切都該回到從前比較好。」她淡然地說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還想見到曾經否定過我的那對父母親了。」
話說到這裡,窗外傳來嘈雜的人聲與食物的香氣,飢腸轆轆的咕嚕聲中斷了兩人的談話,女孩們相識一笑,「不說這些了,我們先出去看看什麼東西這麼香好不好啊?」
「老是吃初獅的白饅頭,也是有點饞了呢。」一前一後地,她們手拉著手,循著香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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