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既然決定了行程,兩個大老爺也不拖延,回頭收拾了一下就上路了。
喻文州變成了蛇型,也不知道那長長的身軀是怎麼繞的,竟然把身體盤成一個圓,像是一個座墊,讓葉修可以舒服地坐在上面。
幾件皮衣與毛毯,還有幾個大鍋,全部被包裹在一個獸皮製作的帳篷裡,讓葉修捆在喻文州的身側。
銀蛇粗壯的身體輕易遊走在茂密的森林之中,偶爾還是能聽見樹枝被牠壓斷的「啪擦」聲。
「你的行李可真少。」葉修坐在喻文州的身上,有時因為震動而導致身體不穩時,他就會扶著身下的蛇皮座墊,光滑的鱗片觸感讓他感到有些新鮮,於是忍不住又多摸了幾下。
喻文州將自己的停頓隱藏得很好,只是轉過頭伸出細長的舌頭,隔著不到一公分的縫隙在葉修的臉上一晃而過,「森林裡遍地都是食材,倒不用太過擔心什麼。」
就算如此,也未免還是太少了些。葉修在心中想,都已經住了十幾年了,卻沒有幾件衣物——現在這些禦寒用的獸皮,大部分還是為了葉修準備的——而當他們停下來休息時,喻文州會把他放在一處安全的地方,很快地就拎著獵物回來了。
大部分的燒烤食物都進了葉修的肚子裡,他曾經好奇喻文州怎麼都不吃,回答是已經吃過了。
「生吃?」葉修有點驚訝地脫口而出,隨後又變得有些不安,「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文州……」
「沒事,只不過過慣了十幾年的獸人生活,我都差點要忘記,自己是誰了。」
面對那張清潔得無比乾淨的溫和笑臉,葉修假裝沒看見喻文州指縫上不小心留下的血痕。
一開始,兩人的路程很順遂,一下就來到了喻文州勢力範圍的邊界處,此時葉修又聽見了頭上傳來了第一天抵達時,那陣熟悉的鳥鳴,還沒開口,就感受一道凌厲的風壓從頭上掠過,一塊大石頭精準地擊中了高處的那隻鳥。
葉修默默地看著牠墜落到不遠處的森林裡。
「那是鷹族的雄性,這裡地處邊界,常常會有雄性想要偷偷越線打獵。」看著葉修一臉複雜的表情,喻文州笑咪咪地補充,「別擔心,雄性大都皮粗肉厚,從這高度掉下來,還不至於真正傷了牠們。」
葉修想得是你這架式如此熟練,到底擊落過多少隻啊?他突然有些理解鷹為什麼會看靈蛇族不順眼了。
喻文州朝著西方逕直前進,一路上只要看到鷹族的獸人在空中盤旋,無論數量,都會將之一一打下。葉修一開始還在疑惑為什麼要這樣拉仇恨值,但直到真正侵入鷹族的地盤時,喻文州竟然選擇了水路,並一反常態,轉向北方而行。
如果依照族人被攻擊的路線判斷,鷹族很容易就會以為,喻文州想要一路西行,直接攻進自己的村落中心吧。他們如果重點防範在這條路線上,別條巡邏路線就會變得比較鬆散,更加不易探查到擅於遮掩的靈蛇行蹤。
「還有一點,鷹族的森林遼闊,由北到南,特別是在最北端的地方,較為寒冷,鷹族畏寒,低溫會讓他們直覺地不想在那裡停留太久。」
聽見喻文州親口承認自己的意圖,葉修頓時想起興欣隊友魏琛的評語。
玩戰術的,心都髒啊。
「我們沒有時間壓力,可以慢慢地從北面繞過去,出了他們的森林後,再往南邊走,就會到達大趕集的地點了。」
喻文州說得很詳細,雖然他恨不得貼身二十四小時都跟在葉修身邊,保護他的安全,但事無絕對,他不能保證哪天會不會因為一場意外,而跟葉修分散。
「行,要是走失了,就在大趕集上見面吧。」葉修知道喻文州的顧慮,特別向他學習了判別方位的方法,還有記住哪些水果可以食用,「對了,你有去過嗎?」
「雖然有記憶,但實際上,我還沒有去過。」
「你都已經變成這麼厲害的獸人了,還只是宅在家裡嗎?這裡又沒有榮耀可以打。」葉修痛心疾首。
「我的森林已經夠大了,有得吃又有地方睡,還很安全,也沒聽過哪隻野圖BOSS會隨便跑到其他地圖去啊。」喻文州大度地搖了搖自己的尾巴,表示不會跟這個如果光靠自己,窮極一生都走不出森林一步的弱小雌性計較,「而且,他們也不太歡迎我。」
這個「不歡迎」,不光是在指鷹族,也是指那個獸人們一年一度的盛大集會。
雖然大趕集是不分種族,誰都可以參與的,但葉修已經從喻文州口中,理解到他身為靈蛇的尷尬處境,大約就像遊戲裡的君莫笑,各個公會,人人喊打。
葉修腦補了一下那樣的畫面,不覺得有些同情,當然,更多的是感到親切,沒想到喻文州也會有這一天。
「不然的話,你帶我到大趕集附近,我自己潛進去打聽打聽?」葉修往喻文州肥肥的蛇身上一靠,這高度,恰好可以經過了一棵結了果的小樹附近,於是他大爆手速摘下一顆,往衣服上擦了擦,「你為什麼要這樣看我,好像一副我會出事的樣子,哥有這麼不靠譜嗎?」在吃完半顆之後,葉修沒聽見喻文州的聲音,這才疑惑地抬頭,然後撞上了那雙猶豫又苦惱的綠色眼眸。
「不,只是……你聽不懂獸人語。」
「反正還有時間,學唄。」
葉修聳了聳肩,他和喻文州現在是用中文在交談的,但在最初兩人相遇時,喻文州用蛇身吐出的那一連串的音節,則是這個世界通用的語言。
……你難道以為你單獨走進去,還能夠走得出來嗎?喻文州差點沒忍住朝葉修翻出白肚,拜託身上這位大爺,趕緊認知到身為一個幾乎快要成年的雌性,有多麼珍貴多麼稀少又多麼搶手好嗎?
「我可以製作一種藥水,暫時遮掩住我的氣味,讓我偽裝成一名普通的雄性獸人。」
「唷,有記憶傳承就是不一樣。」葉修張了張嘴,想問既然如此,那幹嘛不早點這樣做,這裡的生活規律,換句話說就是無聊到不行,既然是一年才有一次的盛事,喻文州都沒興趣去湊湊熱鬧嗎?
「我已經習慣了。」像是看透了葉修的想法,喻文州輕聲笑了起來。牠的笑聲就像是那身銀白的鱗片,在樹叢間反射著太陽的光。
葉修感覺到銀蛇的身體緩緩地顫動著,然後隨著喻文州眼中的情緒,緩緩地,緩緩地沉了下去。
「反正我註定要孤獨一生,就別給別人找不愉快了。」
在看見了繁華的美景之後,孤單生活的靈蛇,還會願意屈就冰冷的石穴裡頭嗎?這個問題,喻文州是知道答案的。
喻文州愉快地吐著蛇信,用尾巴遮住了葉修的眼睛。
「別這樣看我,葉修,現在,我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了。」
因為,我有你在啊。
像是聽懂了喻文州的話中含意,葉修倏然扭過頭去,避開了喻文州太過灼熱的視線。
銀蛇也只是如同往常般微微一笑,轉向前方繼續趕路。
對於那一天,葉修誤食催情果導致的一連串連鎖視線,兩人在醒過來後,極有默契地不再提起。
喻文州就像是以前的藍雨隊長喻文州,溫和有禮,也沒再對葉修做些奇怪的舉動,只是,在夜晚時,無論是睡在帳篷還是乾燥的洞穴裡,他必定會抱著葉修入眠。
兩個大男人沒有特別關係,卻像這樣摟摟抱抱的,葉修知道有哪裡不對,但他無法拒絕,也不想拒絕。
在這個太過廣闊陌生的世界裡,如果連手中唯一僅有的東西,都無法牢牢抓著,那實在是一件太過悲傷的事。
來到這個世界後,如同以往的每一天,葉修是被身後頂著腰間的熱源給戳醒的。
起初還會感到有些狼狽,但到了現在,葉修已經可以不動聲色地撥開喻文州的手臂,在對方睜開還帶著微微睡意的朦朧眼神,朝著自己無聲詢問時,輕笑了一聲。
「時間還早,你再多睡一會吧。」他伸手蓋住喻文州的眼睛,再度移開時,那雙漂亮的綠眸已經闔上了。
為了保證兩人安全,進入這座森林後,喻文州幾乎是徹夜不睡,只有在清晨時才能趁機休息一會。
葉修也想要幫忙,無奈他對森林一點也不清楚,就算有危險,也無法發覺。
而連續熬夜這麼久,平常也不見喻文州露出倦態,雄性獸人體力之強大,可見一斑。
已經能夠坦蕩蕩地接受男人起床時會有的正常生理現象,葉修附在喻文州耳邊,用著不想吵醒他的音量說道,「我去洗漱一下。」
假裝沒看見躺在身邊的喻文州,再度掃向自己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葉修頂著同樣勃起的分身,若無其事地走出營地……所以說,男人嘛,都習慣了。
在進入鷹族的地盤後,喻文州明顯放慢了速度,特別小心地隱藏著他們的行蹤。
因為不能隨便生火,昨晚葉修難得吃了一頓熱食,但因為吃得太過歡脫,導致腸胃有些不適。
在向喻文州知會一聲後,他在水邊洗好了臉,然後稍微走遠了些,躲在一顆大石頭後方解放。
「人的適應力真是可怕啊……」葉修熟練地用樹葉清潔屁股,然後更加熟練地用土埋掉了自己的肥料。
他起身正想往回走,卻感覺頭頂上有幾道黑影閃過,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看見不遠處的溪水上,有兩隻巨大的老鷹飛過,迅速地降落在小溪的另一邊。
「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好像是個雌性……」
「這種地方怎麼可能會有雌性,我看你是思春了吧?……哈啊?哪隻不長眼的野獸,敢在老子的地盤上大小便!」
收起了翅膀,兩隻老鷹交頭接耳了起來。葉修聽不懂牠們的對話,但從那臉上憤恨不平的表情來看,牠們似乎發現了些什麼。
在老鷹們凌厲的目光掃過來時,葉修急忙向後退去,他和喻文州的營地並不遠,但偏偏卻有人卡在路上,最佳撤退路線已被人阻斷,葉修只能曲線救國,打算遠遠繞過這塊斜坡。
「呃!」
葉修的算盤打得精妙,步伐也踩得穩健,照理來說,應該能平安無事地脫離這兩隻鷹族雄性的攻擊範圍,可他卻忘了己身的體質數值太過弱小,踩到旁邊的落葉,一個打滑,竟然就這樣沿著山坡滾了下去。
葉修將自己縮成一個蛋形,雙手抱住頭,強忍著疼痛不敢叫出聲。他怕引來鷹族的注意,更怕喻文州也會被因此吸引過來,一蛇兩鷹要是打了照面,其後果可想而知。
既然喻文州敢帶著一個累贅上路,葉修知道他一定是有把握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葉修第一個念頭,卻是希望喻文州避開這個沒必要對上的衝突。
他不小心滾落的坡道有些陡峭,但幸好沿路上都被柔軟的草葉與藤蔓鎖覆蓋,葉修算是運氣不錯,沒有被那些巨大的樹枝給劃傷。
等到世界停止旋轉時,他頂著沾滿樹葉的頭髮,昏頭轉向地從茂密的樹叢裡爬了出來,嘴中吐出一團泥巴。
他回頭向上看去,那坡的高度比他想像中還能高,幾乎看不見盡頭,只能看到自己一路滾下來的痕跡。
試著動了動身體,葉修正想要起身,卻聽見了前頭傳來了一陣奇妙的「噗通」落水聲。
葉修一驚,連忙壓低身體,又躲回樹叢裡。
然後他看見了此生最為離奇的一幕——比喻文州在他面前變身還要令人匪夷所思——一隻高約兩米,而展開翅膀有五米長的巨型老鷹,正在不遠處的水潭裡拚命打水,濺起的水珠甚至有幾滴落到了葉修的頭上。
「……那是,老鷹對吧?」葉修太過震驚,以至於把自己的疑惑脫口而出。
葉修是從高處滾落下來的,而如果他沿著方才的那條溪水繼續往下走去,就會來到那處五米高的斷崖邊,順著水量充沛的瀑布往下一跳,就會來到那隻老鷹跳入的深潭裡。
他瞪大眼睛,看著那隻老鷹在水裡載浮載沉,最後逐漸縮小,變成了人形。
那人游向了另外一邊的對岸,從水裡爬出來時,那頭長褐色的直髮緊緊伏貼在他的身上,剛好擋住了對方的屁股。
對方的身材和髮色,幾乎與喻文州相近,但和喻文州髮尾末端帶著一抹銀色不同,在水珠的反射下,那頭褐髮看起來綻放著點點金色的光。
葉修就這樣呆呆地看著那個應該是鷹族雄性的裸男,慢慢爬上了方才一躍而下的懸崖邊,再變身成獸型,然後閉起眼睛,一鼓作氣地往空中一跳。只見在空中一貫優雅高貴的老鷹,現在卻像隻垂死的老母雞般掙扎著不停拍著翅膀——再落入水中。
葉修被這樣的畫面深深震懾了。
他從喻文州的口中得知,鷹族的人大都不擅水性,更何況是像這樣,一而再地玩起了跳水遊戲,這傢伙真是吃飽太閒了。
想歸想,葉修依然動也不動地打量著對方,一方面是好奇這人到底在做什麼,一方面是要是他敢移動,一定會被抓個正著。
在對方極有規律地重複以上行為,跳了第三次水後,那個有著一頭褐色長髮的獸人,這次改從葉修這一邊上岸。他氣喘吁吁地走出水中,趴倒在地,有些不耐煩地撈起眼前濕漉漉的礙眼瀏海。
在草叢縫隙間窺視對方的葉修,倏然呼吸一滯。
在看清對方那雙極有標誌性的大小眼睛時,他完全能夠理解,眼前的這隻老鷹,到底在做什麼了。
於是,他壓下心中的驚喜,不慌不忙地站起了身,在對方警惕的注視下,輕輕彈開了沾染上衣服的草葉,再不慌不忙地從樹叢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嘿!王大眼,你弄丟了你的掃把嗎?」
聽見這道陌生但卻讓人無比熟悉的嘲諷,饒是體質強健的鷹族雄性,也在這瞬間感覺到眼前是一片黑暗。
這是王杰希重生後最大的黑歷史,沒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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