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她再度重拾笑容時,已不再是帶著玩味了,她彷彿摘下一個名為雀兒喜布朗的人格面具,露出裡頭毫無遮掩,最柔軟的那面。
雀兒喜帶著惆悵的淺笑,似乎等待這句話很久了,她說:「蘋柔,妳可以幫我找回自己嗎?」
看到她顯露柔軟的一面,我內心五味雜陳,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希望看到她強悍不屈服的那面,還是卸下心防如同平凡人的那面。
出了這扇房門,她是雀兒喜布朗,是全校人的憧憬,但在這間寢室中,她就只是她,只是個喜歡讀書的美麗女孩,她的這一面只有我知道。
我重申條件,「當然,我願意幫妳實現妳想實現的,只要妳同意我的契約內容。」
她失笑出聲,那柔軟無遮掩的表情立刻被收起,她重新戴回名為雀兒喜布朗的人格面具,說:「我沒辦法答應這麼霸道的要求,我的歌聲不僅僅是我一人的所有物。」
她的歌聲不只屬於她,既然是被族群推派到陸地上的先鋒者,那她在陸地上的成就,自然是以族群利益為優先考量。
我正想開口說服,雀兒喜先一步搶話:「不過,若妳可以同意我補充的但書,我可以答應妳的要求。第一,妳的作品必須保持水準,我只會唱我覺得夠完美的作品,若有必要,我會出言修改,甚至拒唱,同意嗎?」
「合理。」
「第二,妳要能配合我創作,假使我隔天要一首高難度曲子,妳也得寫。」
「可以。」
「第三,我只能答應妳的作品有優先權,若有我無法拒絕的人要求我唱歌,我無權一意孤行。」
我皺起眉,明知到這條她沒辦法全權做主,雙方都各退一步最好,但我還是覺得悶悶的。估計我的不滿全寫在臉上,雀兒喜大概是想安撫我,她補上一句但書:「妳如果看別人要我唱的曲子不夠好,可以拿妳的曲子來競爭,屆時我會選擇我覺得最好的那邊。」
她這話倒是激起我的較量心,我低聲說:「我會贏的。」妳只能唱我的曲子,別人想都別想。
我不確定雀兒喜是不是笑了,她以手掩唇,望著我的眼睛如火一般炙熱,我分不清她此刻到底是生氣還是被逗笑,亦或是有更深一層的情緒。
「最後一點,我們的協議是建立在互相信任上,若有任何一方背信望義,這項契約就不算數。」
「一言為定。」
我們的口中的契約,也是建立在對彼此的信任,我們沒有寫條約,沒有握手,沒有發誓,更沒有證人,只有我們兩人知道彼此的約定。
出於對彼此的信任所訂下的約定,出於對彼此的讚賞所履行的契約。彷彿一條無形的絲線將我們纏繞在一起,讓我們更靠近對方。
既然我的部分談妥了,那麼該換雀兒喜的部分了。我主動提起她的問題,「妳說要找回自己......是怎麼回事?」
雀兒喜撫上自己的脖頸,她總是戴著圍巾或穿高領衣,和她同住了這麼久,從未看過她卸下高領,僅有那麼一次,我們從游泳池回來的那次,她才脫下高領衣,在此前她連睡覺都不曾鬆懈過。究竟衣領下藏著什麼必須這樣遮遮掩掩?
她卻答非所問:「告訴我,親愛的蘋柔,什麼東西於夜晚中遊蕩,沐浴於黑暗中,穿梭在人群裡,世人都呼喚它的名字,渴求它,愛慕它,它由心而生,於夜晚重生,於白日死去,它是什麼?」
這個題目是......普契尼的劇作《杜蘭朵公主》中知名的三道謎語中的第一道?
生性冷淡的杜蘭朵公主面對前來求婚的愛慕者們,以三道謎語為考驗,回答錯誤者當斬首示眾,不論從前身分多貴重,在死亡前一律平等。
為什麼要提出這個謎題呢?
「是希望。」我望著她深不可測的眼眸,說出既定的答案。
在杜蘭朵的故事裡,公主從未正眼看待那些愛慕者,她殺了無數失敗者眼睛也不眨一下,冷血又無情,直到出現一位醉心公主美貌的王子,不顧忠臣反對,堅持接受公主的考驗。
雀兒喜勾起唇角,「了無新意的回答呢,妳覺得自己是打動公主芳心的王子嗎?」她語帶戲謔,似乎對我的答案感到無趣。
我無視她的戲謔,以平靜到近乎冷漠的語氣說:「換我問妳,雀兒喜,什麼東西如火一般狂烈,時而激情,時而火熱,時而充滿力量。若懷抱目標與征服的心,它便會熊熊燃燒,但若心臟停止跳動,它變死了,冰冷如寒冬,它是什麼?」
雀兒喜沒有馬上回答我,她突然站起身,緩慢地拖著腳步來到我面前,我望著她赤裸的白皙腳裸,思緒飄回第一次見到她驚人的演出,在舞台上裸著腳跳舞的莎樂美,她真的......好耀眼。
我能感受到她火熱的目光在我身上游移,我故作鎮定,雙眼直視地板,不敢與她的目光相對。
她輕笑,以充滿魅惑的聲嗓說:「這題答案是......熱情。」準確回答出第二道謎語的答案。
她的手覆上我的臉龐,強迫我抬頭看她,一抬眼對上她美麗又深邃的雙眼,她冰涼的鱗手下是我發燙的臉頰。她總是這樣,即便我隱身在萬千人群中,不願與人多談,不願顯露長才,她仍舊有辦法用這雙眼睛找到我,看見我的才華,唱出我的心血之作。
我的音樂,我畢生的心血,只有我認定的人可以唱它,其他人碰都不許碰。海民會對世界造成什麼樣影響,我其實沒有那麼在乎,我只在乎我在乎的事情,只執著我想執著的人事物,從前是音樂,現在是妳。
我的世界就像一片冰天雪地,空白又虛無,放眼望去沒有生機,純粹的白,純粹的靜。
能以熱情打動公主冰冷心的人,並不是我。
我冷冷的對她說:「第三道謎題。妳點燃了寒冰,然而回報妳的卻是更加冰冷的寒冬,她可使妳獲得自由,也能讓妳成為奴僕,她既可以是妳的黑暗,也可以是妳的純白,她是什麼?」
我並不是故事裡英勇又智慧的王子,我冰冷無情,漠不關心我以外的事物,在我的世界裡,王子是......
雀兒喜雙脣微啟,眼中帶著笑意,說:「答案是李蘋柔,我的杜蘭朵公主。」她陶醉地用手背摩娑我的臉頰,我感到雙頰熱的像火在燃燒,熱得讓人難受。出於眷戀,我回蹭她冰涼的雙手,希望她的涼意能緩和我快要燒起來的心,她眼神一變,急忙抽回手,我忍不住感到失望。
在《杜蘭朵公主》的故事裡,王子答出公主設下的三道難題,卻反悔不願履行互許終身的承諾,王子於是對公主提出最後一道謎語,只要公主能答出來,他願意放棄公主甘願赴死。
雀兒喜唸出故事裡最著名的一句歌詞,「有個秘密藏在我心中,沒有人知道我的名字,我只願在妳的芳唇中揭曉答案。」
她拉下高領衣的領口,露出她從不讓人看見的脖頸——
脖子上有一條顯眼的分離痕跡,以那條痕跡線為分界,頭與身體的肉色明顯有差異,看上去就像她的頭是被接上去的,說不出來的詭異與違和。
「沒有人知道我的名字。」雀兒喜語氣輕柔,彷彿在說別人的事,「最後一道題目,我的公主,猜出我的名字吧。」
作者的話:嗯~居然用歌劇撩妹~真不愧是我(撥瀏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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