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指腹慢慢觸及碑石,緩慢游移著,想像著建立碑石時的景象,是肅穆莊嚴的?亦或是歡聲雷動?碑石摸起來很暖和,像人的體溫一樣,我將掌心覆上碑石感受它的暖意,冷到打顫的手指獲得一絲救贖。
陳姐看了我一眼,說:「據我所知,海龍族的『鰬鮴鞪』是將獻身之人的頭顱以術法割去後,融合鯨骨骸、龍鱗、岩漿等聖物製成,碑身永遠恆溫。以它的重要性,應該會被擺在城市中心才對。」
聽見碑石使用頭顱製作時,我手指一僵。
雀兒喜真正的容顏,早在我們相遇前,便隨鯨骨和龍鱗一同化作碑石了,我真希望自己能親眼認識上岸前的她,可惜已是空談。
哼歌的聲音再次傳進耳中。
這次其他人也聽見了,瑪莉露出驚訝的表情,四處張望尋找聲音來源,賽蓮們卻沒有太大反應,似乎更早以前就聽到歌聲。
陳姐指了一個方向,對我說:「那歌聲,從我們登島開始,就一直在召喚我們,走吧李蘋柔,她希望妳能陪在她身邊。」
我們朝歌聲的方向前行,含糊地哼歌聲越來越清晰,我笨拙的人類耳朵一直到這麼近了,才聽出那是我重要之人的歌聲。
是雀兒喜的歌聲,是那初次聽見便擄獲我心神的歌聲,是那令我日也思夜也想的歌聲,是我喜愛的雀兒喜的歌聲,世上最獨一無二的,唯有她才能唱出的完美歌聲。
相比賽蓮的歌聲更加致命,更加惑亂人心,我最心愛的歌聲,最無瑕的歌聲,只有我可以擁有的歌聲,我無法想像她為了我以外的人歌唱,那是暴殄天物,是罪惡的玷汙,我美麗的雀兒喜,專屬於我一個人的歌聲啊。
「走慢一點李蘋柔。」陳姐的聲音像風一般從我耳邊溜過。而我沒打算讓她的話左右我的行動。
就在前方了,雀兒喜的歌聲像明亮的燈塔一樣,我相信我離她越來越近了。
我逐漸辨識出哼唱的旋律,那是《杜蘭朵公主》的其中一段詠嘆調。
公主徹夜未眠。
「Guardi le stelle che tremano d'amore e di speranza.(仰望那些因為愛與希望而顫抖的繁星)」
「Ma il mio mistero è chiuso in me.(而我的秘密深藏於心)」
「Il nome mio nessun saprà.(無人能知我的名字)」
雀兒喜的演唱聲喚醒我的記憶,我們兩人曾在寢室內談及她的過往,那時她說希望我可以找到真正的她,喚出被捨棄的名字,在說這段話時的她,看起來是那麼地寂寞。
我越走越快,到後面幾乎是用跑的。我鑽過建築斷垣,跨過隆起巨石,往城市中心地帶奔去,我知道她就在前方,而且沒來由的,我認為她還沒像其他海龍族人一樣捨去肉身的原因,是為了等待我。
「雀兒喜!」我大喊。
歌聲沒有因為我的喊聲而停頓,反而唱得更響亮、更歡欣,似乎期待我的到來。
終於,我看到她的身影了。
我爬上一處斷崖似的高處,眼前有個大窟窿,乍看之下像破掉上半部的圓繭,我看見繭型空地中央有個人影正仰頭高唱,在她的身後有一截突起的台階,從大小和形狀判斷,應該就是我們找到的長形碑原本的位置。
人影長髮隨風飄逸,她身上穿的衣服和離開時是同一件,我邊喊:「雀兒喜!」邊跑向她,想確認她還是我認識的雀兒喜。
雀兒喜看見我了,她停下演唱,朝我張開雙臂。
我撲上前用力擁抱住她,用自己的手確認她的安危,雀兒喜一切如昔,她就在我眼前,我能感受到她的體溫和呼出的氣息。
她還活著,沒有離我而去。
雀兒喜回抱我,笑說:「妳來了,我的蘋柔。」她的口氣很理所當然,好像早就在這裡等我。她說:「離開前太過匆忙,幸好我有和賽蓮交代,如果我們沒返回,請務必帶妳過來。」
得知她沒事,我漾開笑容,問:「發生什麼事了,雀兒喜?」
「嗯,是件好事。」雀兒喜也被我的笑容感染,她摟住我的腰,撒嬌似的在我臉頰上蹭了幾下。
「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她再次說。
雀兒喜說完這句話時,地面突然震了一下,起先我以為是暈眩感,接著發現不是我的錯覺,是真的發生地震了,可這裡是海上浮島呀,怎麼會有地震……
地面再次產生巨大震動,我失去平衡即將摔倒之際,雀兒喜拉住我的身體,將我摟進懷中,我聽見四面八方傳來可怕的地鳴聲,透過腳底感受到從地底深處有某種龐大存在正鼓譟著。
「聽哪!」雀兒喜高聲大笑,說:「我的夢想終於要實現了,沒有比這更開心的事!」她的笑聲很歡快,我從來沒有聽過她笑得如此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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