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姐打開車內廣播,播報指出有颱風在外海盤旋,陸上和海上警報尚未發佈,但從風雨漸強的情勢來看,這時間靠近海邊不是明智的選擇,攔下我們車輛的交通警察就知道這道理,警察苦口婆心和陳姐勸說不要靠近海邊,被陳姐隨口打發掉了。
陳姐在駕駛座專注開車,副駕駛座上的瑪莉凝視窗外,若有所思的表情讓人難以搭話。我學著瑪莉放空思緒,車子從都市一路開往郊區,約莫二個鐘頭過去後,海平面映入視野內。
見到海岸線後,陳姐才開口道:「海上有變化。」她說完後停頓了一會兒,似乎在思考要怎麼說明才能讓非海民的我們理解,「城市上浮的進展比預期還快,關於城市上浮的事,我不清楚你們知道多少,我從頭解釋給你們聽。在過往的認知中,我們與無水界本不該有交集,尤其是深層海民,在我族賽蓮的傳承裡,我們稱深層海民為觸不及的血親,他們好幾代人都安穩生活在深層,對無水界別說是感興趣了,有些頑固的海民甚至不相信有無水陸地存在。」
我靜靜聽著,陳姐說的這些事,雀兒喜也提過一二,我不明白的是,城市上浮代表的含意。
陳姐說:「城市上浮是命運的捉弄,也是無法抵擋的天災,海龍氏族的層域是建立在鎮雨龍母消亡後遺留下的晶骸,一次巨大震盪下,維繫城市根基的鎮雨龍母晶骸產生裂痕,大震盪的原因至今不明,如今也已不重要,它造成的災害已無法逆轉。」
瑪莉沒有過多驚訝,似乎早就知道城市上浮的事,她接在陳姐後頭繼續說:「晶骸裂災導致根基不穩的狀況,不僅發生在海龍的家園,許多小氏族的城市也受到大震盪波及發生異變,最終導致深層海民的家園脫離控制,往陸地上浮。」
我微微皺眉,低語:「新聞的海上巨物……」
陳姐替我把未盡的話說出來:「那座城是海龍族第一座上浮的城市,建於龍母晶骸的核心之位,歷經漫長時光,曾一度失去蹤跡,傾全族之力搜尋亦無果,如今重現於海面上,我們稱其為『不毀的骸心城』。有一點李同學可能會想知道,那座城就是海龍院聚時使用的原型,妳曾在院聚中到訪的城市,就是不毀的骸心城原本樣貌。」
不毀的骸心城。我暗自默唸一遍。
瑪莉對我說:「骸心誠是雀兒喜的故鄉。」
瑪莉說完這句話時,車輛停下了。
陳姐載我們脫離主要交通幹道,車子停在一處荒涼的山道上。我打開車門時聽見海波聲,這裡離海邊應該不遠,或許在愛跑山的人之間,還是看海祕密景點也說不定。
陳姐帶我和瑪莉穿過草木叢生的獸徑,我撥開從頭上掠過的枝藤,跨過被海風刮得光禿禿的碎石地,注意到前方傳來說話聲。
越是往前走,海風便越吹越強勁,等待在我前方的,是座臨海懸崖。
懸崖邊聚集十來位女人,女人們面容白皙,細軟如絲的長頭髮任由海風吹亂,我直觀地認為她們都是賽蓮。
不過,比起聚集在此的怪異女人們,我較在意躺在女人們中間的男性。
一名年紀看起來和我差不多的男性倒在地上,寬鬆的休閒衣著沒有特別之處,奇特的是他的狀態,他仰躺在地,神情放鬆,雙手交握在腹上,乍看之下就像找到看風景的好地點,看著看著就睡著似的——如果他的雙眼沒有睜大凝視虛空,我真的會這麼以為。
他無神的臉龐、睜大的眼睛以及沒有呼吸起伏的胸膛,讓我想起曾經在哪看過這樣狀態的人。我努力回想究竟在哪裡看過,我肯定認得這個表情代表的意思,彷彿失去生命的人型娃娃。
我想起來了,我曾經在雀兒喜身上看過一樣的神情。
我輕聲問:「他還活著嗎?」用是不是活著來詢問很奇怪,但我想不到更適合的詞。
賽蓮的女人們注意到我們到來,其中一位回答我:「他失去『連驅』了,這個人是葉迦娣學校裡的海龍族學生。」
失去「連驅」意味著海民的精神與陸民的肉體之間的聯繫被切斷,為什麼葉迦娣的海龍族身軀會留在這裡?他看起來不像是缺水導致連驅中斷。
瑪莉也和我一樣疑惑,她問:「身體看起來無礙,難道是自主切斷聯繫?」
賽蓮族的女人們聳肩,「我們來時只有這副身驅留在懸崖上,應該是吧。」
只有這副身驅留在懸崖上?這是什麼意思?彷彿在說還有找到其他的……
我越過賽蓮族的女人們,戰戰競競走向懸崖邊,海風吹得我東倒西歪難以站穩,前搖右晃的樣子被看不過去的瑪莉伸手扶住,我對瑪莉點點頭,示意她放手讓我過去看看。
為了不被海風吹落懸崖,我蹲下身往懸崖邊前進,到了崖邊時趴下身子,將頭探出懸崖往下看。
數層樓高的懸崖下,是好幾顆巨大岩石,海浪一波又一波打在巨岩上,激出白浪花和低沉碰撞聲。
而在那些巨岩上,我看到十幾個人,有的仰躺在岩石上與我四目相望,有的掛在岩緣隨時會被海浪捲走,他們皆雙眼無神,失去生息,拋下肉體的原主似乎不在乎身軀安危,任由它們自生自滅。
瑪莉蹲到我身旁,一一確認底下失去連驅的人身,她不解地說:「全部都是葉迦娣的學生。」
海龍族的人拋下陸民的肉體究竟有何打算?
我望著這些屍體似的身驅,不安感漸漸湧起。1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HS6x73YS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