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寂寞喔。」目送加布里爾離開後,米萊娜落魄地趴在窗口。
「他甚至還沒離開皮瑞雅斯。」妠希卡有些好笑,但還是表示安慰地摸了摸米萊娜的頭。
「這是一種對於即將到來的寂寞感到寂寞的寂寞。」米萊娜嘆了口氣,努力爬起身,說:「神使團的人差不多該來找我了。」
米萊娜剛換好粗布上衣和長褲,敲門聲隨即響起,她應了聲後把門打開,站在門外的人竟是大主教艾斯艾德。
「老爺爺早。」她說,妠希卡聽到大主教來了後趕緊站也到門口道早。
艾斯艾德向兩人寒暄後就帶著她離開宿舍往大教堂走去,走在早晨的街道,艾斯艾德開口說:「之後不會是由我來訓練妳,這點要先跟妳道歉。」
「我知道大主教有很多事要忙,沒空是一定的。」她倒也沒奢望艾斯艾德親自指導,這次來到皮瑞雅斯,她已經徹底對艾斯艾德地位有多崇高有了瞭解。
「但我之答應妳的不會變,如果妳哪天想離開,即便是今天,只要跟妳的訓練員說一聲,她不會刁難妳的。」艾斯艾德說。「此外,還有一些事想跟妳補充。」
她看向艾斯艾德,有些擔心艾斯艾德說了什麼她辦不到的事。
「神使通常都是兩人一組,舊人帶新人,妳的指導員會訓練妳,和妳一起出任務。之後在妳執行任務前我會給妳更完善、全面的情報,如果妳認為任務不妥,那妳有權利拒絕執行,這不會對妳作為神使團的一員有任何影響。」艾斯艾德說。「妳的指導員知道這件事,但她並不會得知任務額外的情報,也請妳不要跟她說。」
「我可以拒絕?」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坦白說,神使團是接到任務就會執行,不論原因。我也不會騙妳說神使團做得都是好事,但我們團千年來都保持著運作,就是因為維護六翼教如此龐大的組織是需要必要之惡的。」艾斯艾德緩緩地說:「我們做得很多事情是違反人性的,很多時候不去了解才能完成任務,只是我想妳應該不會接受什麼都不知道就去殺人吧?」
「對⋯⋯」她小聲地說:「而且馬可會跟我絕交的。」
「你們都是心地善良的人,要接受神使團的一切一定不會容易,當初我也努力很久才適應的。」艾斯艾德說。「最後還要提醒妳一點,訓練不會太輕鬆,好好努力。」
她點點頭,既然艾斯艾德已經給她這麼多特權了,那她可不能連訓練的苦都撐不住。
艾斯艾德帶著她來到大教堂地下二樓,這裡的照明由走道右側的火炬提供,微微晃動的火光照得他們的影子如同發顫著。地下二樓完全沒有大教堂那明亮莊嚴的感覺,反倒讓人感到有些陰森。
還好大主教陪著我。她心想著。不然這種鬼地方我是絕對不會來的這個念頭才剛閃過,艾斯艾德就開口道:「走到底右轉第一間就是訓練室了,我怕影響到訓練員,就不跟妳一起去了。」
米萊娜露出苦笑,與艾斯艾德道別後硬著頭皮一個人朝訓練室前進。來到訓練室門前,她有些緊張地敲敲門,等了很久都沒有聽到有人應門,只好打開門,同時說:「打擾了。」
訓練室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大,空曠的房間內除了在四個角落的石柱外沒有其他任何擺設。一名戴著面具的人靠在門口右側的石柱旁,那人高挑纖細,從體態上來看是名女子,面具的樣式是一隻狐狸。
「那個,艾斯艾德大主教⋯⋯」
「我知道,我是妳之後的訓練員,叫我小狐狸。」女子說話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耐煩,在米萊娜還沒辦法把這樣一位高挑、語氣冷冽的女子和小狐狸這個綽號對上時,女子就已經來到米萊娜面前,突然一腳踹向米萊娜的腹部。
這腳毫無徵兆,但米萊娜仍反應快速地閃了開來,還沒搞清楚狀況,她已經看到小狐狸拔刀揮往她的脖子了。她俯低身子,讓刀從她頭頂上揮過,雖躲過了長刀,但那留了快一年,終於編成長度到背部的辮子來不及跟上,尾端被砍掉了一些。
既然小狐狸二話不說地對她動手,她也沒打算客氣,俯低身後抽刀砍向小狐狸小腿。刀才揮到一半,小狐狸抬起右腳,從刀面用力一踩,把她的刀踩在地上。她使勁想把刀從小狐狸腳下抽出,小狐狸左腳膝蓋已經朝她下巴撞去,她無奈下只能棄刀,趕緊用雙手手掌擋下這一膝擊,同時順著衝擊力往後一個翻滾。腳剛站穩,她感受到女子引入魔素,正當她準備同步強化身體時,一股強大的衝擊與疼痛從她下巴傳到腦袋。
當米萊娜癱倒在地時才意識到自己被小狐狸用刀柄敲擊到下巴了,她頭暈目眩,眼前一片模糊,依稀看到小狐狸又伸腳踢向她肚子,她趕緊蜷曲起身體,用雙手臂和膝蓋護住腹部。
米萊娜被踹飛數公尺,直到撞上石柱才停下。
「妳知道嗎?神使團為了讓出任務的兩人能以性命相依,所以只要任務中其中一人出差錯,另一人也得受罰,懲罰就是拿命償罪。」小狐狸邊走向米萊娜邊說,持刀手的手腕暖身般轉著。「其他神使我能接受,但妳?我憑什麼要相信妳?想要離開就離開,不想出任務就不用出,什麼狗屎?這些特權我聽了就不爽。」
米萊娜努力爬起身,但下巴被敲到的暈眩感讓她站起後只搖搖晃晃地退後數步,又再度跪倒在地。
女子一腳把她踹倒,蹲下後揪起她的瀏海,把她的頭抬起來,說:「我不允許妳能在任務失敗後拍拍屁股走人,而我卻要為此償命,特別是妳爛到連刀都握不牢。反正大主教要我鍛鍊妳,那直到妳能站著走出這裡為止,我都不會讓妳接任務的。」
女子放開她的瀏海,她的頭往地上重重一摔,淚水因憤怒和屈辱奪眶而出。
「哭?哈!我不知道妳來這之前在哪受訓練的,但顯然妳過得太舒服了。」女子把訓練室的門打開,臨走之前,說:「明天早上七點這裡見,當然,妳要放棄的話就快滾,我會很感謝妳的。」
在與妠希卡道別後,馬可一人前往了圖書館。皮瑞雅斯的圖書館佔地七萬多平方公尺,圖書館主棟高六層樓,他有種餘生都待在這裡也不會無聊的想法了。這裏借書需要階級許可的,他現在最多只能展示在借一、二樓的書。
階級?馬可一笑,等加布里爾回來後就沒有這種問題了,雖然加布里爾當上聖劍使衍伸出一些麻煩事,但方便之處還是有的。
馬可記得昨天晚上那個吵到他睡不著的聲音點名了哪些人,那些人恰好都是千年前討伐巫妖王,建立大一統王國——雷普特王國的歷史偉人,於是他打算找本記載雷普特一世如何稱王的史書來翻翻。他這個上午沒有打算認真地看書,等妠希卡參觀完聖歌團為魔法師安排的課後,他還與她有約。
粗略速覽後他才知道,雷普特、恩提爾托和迪雅雯特三家以前只是三個鄰近且友好的小部落領袖,而當時六翼教的領土可不像現在只有一個皮瑞雅斯。在雰拉斯創叫後六翼教以皮瑞雅斯為據點向西與南部擴張,一直到現在的精靈森林——當時的矮人森林澤雷尼西雅為止都由六翼教統治。
可真輝煌啊。馬可心想,他懂得雖多,但歷史這塊卻從來都沒仔細研究過,所以這時很訝異史書上記載創立六翼教的人是雰拉斯,這個他本以為是虛構的神原來真的存在過。
在教曆九十一年時,巫妖王以偷襲的方式重傷了雰拉斯,然後就是傳說故事裡三家、聖劍使和精靈王花了九年終於成功討伐巫妖王;當然,他們遠沒有傳說故事寫得那般順利,途中還受到其他部族和半獸人的攻擊,但就結果來說是差不多的——雰拉斯受重傷並陷入了沈睡,五人討伐巫妖王成功。雷普特王國是在巫妖王被討伐成功後一年建立的,領土從梅斯比大河以南到精靈森林。
所以雷普特王根本是趁教會被巫妖王搞得忙不過來時趁亂搶地嘛。馬可心想,他仔細看了看,發現巫妖王還很好心地特別挑與雷普特王敵對的部落,討伐完巫妖王,妨礙他們統一眾部落的敵人也都被巫妖王的軍隊消滅了,稱王也只是順理成章而已。
馬可也知道八成是創國三人拿要討伐巫妖王的神器去剷除異己了,只是讓他比較納悶的是雷普特一世竟然留給六翼教皮瑞雅斯作為獨立國,雷普特一世一定知道宗教有多煩人。
不過這些不是他現在在意的事,如果這雰拉斯和特威斯特都真的曾經存在過,那他們會跟傳說中一樣,至今一個在沈睡、另一個被關在地牢裡嗎?如果是精靈那種活到千歲也不奇怪的長壽種族,還真有可能。
「我回來了。」
妠希卡打斷了他的閱讀,他點點頭,把書收了後就和妠希卡出發前往皮瑞雅斯外圈,打算去買製作助眠藥的藥草。
「課上得如何?」
「嗯⋯⋯比較學術性,如果在練習完的空閒時間去聽的話應該還算不錯;聽說還有些實戰的課,你有興趣嗎?之後要不要一起去上看看?」
「我還是算了。」馬可搖搖頭。「我打算靠學術研究作為主要目標,而不是祭司,不然就白費史黛西雅院長的好意了。」
兩人現在胸前都別上徽章了,妠希卡是屬於魔法師的銀製徽章,而他則是學者的銅製徽章。當他來到皮瑞雅斯時才知道他是以學者而不是祭司的身份被史黛西雅推薦而來的,這樣要是哪天有如同之前那樣的戰爭,他便能自己做選擇要不要上戰場。
「這樣算得上好意嗎?我聽說祭司待遇最好欸。」妠希卡有些不解。
「反正我真想換身份再去坦承會聖術就好。」馬可聳肩說。「而且,我們的待遇就靠加布里爾了。」
「你和米萊娜真的是⋯⋯」妠希卡搖搖頭,說:「如果加布里爾其實不想當聖劍使怎麼辦?」
「他一定想的,相信我,就算跟我說是他自己選的我也相信。」馬可說。就他對加布里爾的認知,加布里爾最迫切的肯定是獲得足夠的力量去向巫妖報仇。
妠希卡見馬可這麼有自信,也沒說什麼,畢竟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加布里爾的人不是米萊娜就是馬可了。他們走了一段路後馬可決定乘坐馬車,不然要跨過中圈抵達外圈恐怕要走到中午。來到外圈的一家藥草店,這間店同時也有賣藥水,但看了藥水那昂貴的價格後他們還是決定自己調配。買完藥草,兩人折回學院用那邊的器材調配藥水。
「不過你要助眠藥做什麼?沒睡好嗎?」妠希卡邊幫忙製作藥水邊問。
「嗯,睡不慣,枕頭和床都是。」馬可拿著小刀快速的把藥草切成碎末。「不過今天可能比較好睡,畢竟少了加布里爾在上面翻來翻去。」
「這倒是。」妠希卡露出感同身受的苦笑,雖然算不上很吵,但上鋪的米萊娜翻身時她多少還是有感的。想到米萊娜,妠希卡嘆口氣說:「她心情還是沒有很好。」
「難免的,畢竟他們從小相處到現在沒分開過。妳離開霧德尼時不會有這種感覺嗎?」
「難過是一定會的,但霧德尼哥哥本來就常常不在,所以感覺又還好⋯⋯也有可能是我習慣了吧?」妠希卡想了想,說:「你呢?你跟加布里爾不也是好朋友?不會難過嗎?」
「反正他肯定會過得不錯,知道這點對我來說就夠了。」馬可聳聳肩說。
「薄情寡義。」妠希卡笑道。
馬可哼了聲,把切碎的藥草交給妠希卡調配。其實他以前在小村時就替芙蕾妲調配過助睡的藥水了,會找妠希卡是因為不論在挑選藥草的品質好壞,或是在製作藥水時確認完成度都要觀察顏色,而眼前只剩下黑白的他已經做不到這件事了。
把能做的事情都做完後馬可便在一旁等待妠希卡,她煉製藥水的手法還算純熟,沒有遇到太多的狀況。
「好了,看來我份量和時間都抓得很好,藥水顏色挺深的。」妠希卡露出微笑說。
妠希卡煉製好藥水後把藥水裝進小玻璃瓶交給馬可,他要取過藥水時卻發現妠希卡拿著藥水沒有放手。
「為什麼你不自己煉藥?」妠希卡看著他問。
「我沒煉製過助眠藥。」
「米萊娜說過你有。」
「她記錯了。」馬可直視著妠希卡深邃的眼睛,一點也看不出來在撒謊。
「馬可。」妠希卡說:「這是我第一次煉製助眠藥,藥水的顏色其實很淡,效果可能不會到太好。」
「妳⋯⋯」馬可一愣,有些不可知信地問:「妳還會搞心機?」
「是魔素侵體的後遺症?」
馬可沒想到居然是妠希卡最先察覺,嘖了聲,說:「看不到顏色了,眼前都是不同深淺的黑白灰色,但這只是小事而已,別跟他們說,他們會愧疚一輩子的,特別是米萊娜。」
「我不會的。」妠希卡面有不捨,她放開了藥水瓶讓馬可拿走。「但可以答應我,以後別再這樣免強自己嗎?」
「這恐怕沒辦法,不論多少次,不管有什麼症狀,我都會做同樣的選擇。」馬可說。「謝謝妳幫我做藥水,還有幫我保密。」
妠希卡知道自己勸阻不了馬可,幽幽地嘆了口氣。一瞬間妠希卡內心有股衝動,她想要問馬可會不會為她做到這種地步,但這問題最後終究沒問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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