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妖佐斯本來以住在小鎮南方的半獸人為糧食,五年前聽到我們要來後就把半獸人帶到礦山上關起來;當半獸人被殺光後佐斯失去了糧食,於是串通伊索格達一起趁我們被教會調走時試圖把整個小鎮的鎮民都屠殺殆盡。問題是,他們怎麼得知這件事的?還能這麼精準的在我們離開後一天馬上發難。」塔修最後做了總結。「第一種可能是信在路上被攔截過,但這也太巧了;第二是巫妖那邊有人仿造了艾斯艾德的信,但信上寫有大主教寫的盧恩文,仿造可能信相當低。」
史黛西雅沈吟片刻,最後搖搖頭,說:「這件事交給教會去煩惱,以後除非有人來頂替,不然我們無論如何都不能同時離鎮。」
塔修和史黛西雅之所以會回來是因為兩人都覺得教會同時把他們招回去實在太過詭異,畢竟兩人雖有實力,但早已與世無爭,在這裡待了五年也沒什麼出過什麼大事,實在沒有任何理由在沒派人來頂替的情況下就讓他們離開。
於是塔修提議先在附近的野外露宿一、兩天,等確定小鎮沒事後再回去教會,並告知霧德尼有任何事就馬上傳信;結果離開第一天就接到霧德尼傳的信鴿,兩人十萬火急地趕回,在小鎮有太大的傷亡前平息了這場危機。
小鎮這次被襲擊死亡人數僅四人,米萊娜等人自然是功不可沒,更值得一提的是絕大多數人都說那聲鐘響引導了他們。雖然之後佐斯的行為嚇跑了全部的人,但在骷髏大量出現,最危險的一段時間確實有很多人因為躲到教會大樓而免於危難。
在史黛西雅問到是誰敲鐘時,馬可聳聳肩承認了。史黛西雅先是讚許地點點頭,接著說:「所以星墜節那天就是你敲的鐘吧?我早就在懷疑你了。」
雖然疑點重重,但終究是度過了危機。隔天,米萊娜趴在圖書館的桌上,馬可坐在她對面。今天照常練習的人只有加布里爾,妠希卡起床後就不知道跑去哪了,而米萊娜雖然身體已經無恙了,但還是自行宣佈放假一天。
「我還是有些不解。」米萊娜說。
「不解什麼?」馬可翻著書,一邊回應著米萊娜。
「佐斯就是婆婆的孩子吧?」
「應該是。」
「但他是巫妖欸?艾斯艾德大主教不是說過,巫妖在吃掉人後會用那個人的外觀將自己偽裝起來嗎?那他怎麼可能是婆婆的孩子?」
「我不知道。」
「婆婆一直在等他的⋯⋯我們該告訴她嗎?」米萊娜問。
「我不知道。」
「佐斯不可能是因為朵莉婆婆沒認出他所以才不相認的吧⋯⋯他也會去探望她,說不定是因為變成巫妖了,所以不敢相認?那天他也沒有要殺婆婆⋯⋯他真有吃過人嗎?為什麼招喚出來的骷髏都只有半獸人?」
「我不知道。」
「你今天怎麼什麼都不知道。」米萊娜把頭埋進雙手臂間,悶悶地說:「我好擔心加布里爾,他那天的反應比我想像得還要⋯⋯可怕。」
「妳那天想要掐死佐斯時也很可怕。」
回想起那時的狀況,米萊娜甚至能回憶起生命在自己手中慢慢被捏熄的感覺,一時間讓她寒毛直豎。「我在反省了啦,而且我知道能改⋯⋯但加布里爾呢?」
馬可嘆了口氣,他們都知道加布里爾恨著巫妖,但也沒想到會這麼嚴重。
「怎麼辦?」
「我不知道。」馬可又嘆了口氣。「就只能⋯⋯待在他身邊看好他了吧。」
在史黛西雅的聖術下,霧德尼長出了新的一隻手臂,見過史黛西雅和塔修的實力後,米萊娜總算對他們有了些敬意;特別是塔修,平常的樣子和展露實力時太過反差,讓人印象深刻。只可惜那天過後,塔修又變回那副死人樣,讓米萊娜對他剛產生的一點點尊敬馬上又消失了。
至於妠希卡則有些悶悶不樂,米萊娜本以為過一兩天就會好的,沒想到一週後還是沒有恢復平常,終於在米萊娜的逼問下,她才愧疚地說:「我那天什麼忙都沒幫上,完全是在扯霧德尼哥哥的後腿⋯⋯」
「塔修說過了啊,那個巫妖很難纏,妳才學魔法沒多久,這很正常吧?」米萊娜安慰道。
「我是指,真的什麼都沒幫到,我嚇得躲在最後面,放霧德尼哥哥一個人戰鬥,甚至還需要他的保護,導致他的手被砍斷⋯⋯」妠希卡雙手摀著臉說。
「但半獸人那次妳不是很勇敢嗎?」米萊娜疑惑道。
「那時候你們都在⋯⋯」妠希卡越說越小聲,最後用細弱蚊蠅的聲音,說:「⋯⋯馬可也在。」
「重點是馬可吧!所以只有我在也沒用嗎?」米萊娜不服氣地喊道。「不公平!」
「這不是重點啦!」妠希卡好氣又好笑地說。「而且馬可在真的讓人很安心,不是嗎?」
米萊娜哼了聲,算是承認了妠希卡的話。
「我該怎麼辦?總不能一直都依靠馬可吧?」
「為什麼不行?」米萊娜想得到很單純。「反正馬可也要靠我們啊,要是沒有我們幫忙,他早就被穿著盔甲的笨骷髏殺了,說不定連那口鐘都敲不動。」
妠希卡只覺得米萊娜說的好像有些奇怪,卻又不知道如何反駁。「所以⋯⋯互相幫忙?」
「對對對,就是那樣,妳就怪霧德尼哥哥沒辦法讓妳安心好了。」米萊娜亂說著。
「不能這樣啦。」妠希卡嗔道,但臉上終於是有了笑容。
由於那天史黛西雅的廣域聖術,碧石鎮可說是有死無傷,在經過對往者的弔念和街道的修復後小鎮恢復了生氣。就在被毀損的街道修復好的隔天,馬可被史黛西雅單獨找去了。
「我希望你能跟我說一下那天我們不在時發生的事。」
於是馬可把從骷髏冒出、和加布里爾敲完鐘後一起去找米萊娜;到佐斯被加布里爾刺死、去與霧德尼會合詳細地說了一遍,最後問道:「你們認識那名叫伊索格達的巫妖?」
「嗯,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找佐斯,總是喊佐斯叫做哥哥。」史黛西雅解釋完,點點頭說:「這次多虧了你,不然恐怕會死非常多人。在這個年紀就同時使用攻擊、防禦和輔助的聖術,還能冷靜地判斷情勢做出對的選擇,你真的非常優秀。」說到這,史黛西雅瞇起眼問:「其實我找你來不是為了這些事⋯⋯有留下什麼後遺症嗎?魔素侵體?」
馬可沒想到史黛西雅會問這個問題,沈默了半晌,說:「我⋯⋯看不見顏色了。」
「你甚至還沒成年。」史黛西雅臉上閃過一絲不捨,隨後又恢復平常那臉嚴肅。「大部分願意參戰的祭司都會帶著很多因魔素侵體的後遺症,我們往往只能在自毀和看著同伴死亡之間做選擇。」
「妳也有嗎?在梅斯比戰爭後。」
「可多了,我的左眼看不到顏色,還有,整個右半身都沒了知覺,右耳聾了、右眼瞎了;同時我再也沒辦法產生憤怒的情緒,你看到我生氣時其實都是我認為我該表現出生氣的樣子⋯⋯最糟糕的是依損傷程度來判斷,我很難活過五十歲。」
「五十歲?」馬可想起米萊娜跟他說過史黛西雅今年已經五十歲了。
「看來你知道。這種因為魔素侵體而折壽的死法會像壞掉的鐘一樣,突然就停了下來,不會有任何前兆⋯⋯如果我下一秒就停擺了你也不用太驚訝。」
這些傷不管用聖術還是藥水都沒辦法復原,馬可一時間竟有些替史黛西雅感到感慨。
「我們祭司在一場血戰完後其實都沒有多餘的心力再去治療隊友了,只是看著剛剛一同奮戰的同伴倒在血泊中,又怎麼能撤手不管呢?於是一個又一個的後遺症就這樣產生了⋯⋯當時總想著要不計一切代價拯救同伴,但現在反而有些後悔了。」陽光灑進敞開窗的辦公室,一時間史黛西雅的金髮映著陽光,馬可雖看不到顏色,但仍被陽光照得瞇起眼睛。「那場戰爭後很多事情都變了,有些人成了英雄仍在活躍;有些人對殺戮上癮了,沒辦法有善終;有些人⋯⋯厭倦一切紛爭,躲了起來。」
「所以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妳這麼放縱大家的原因。」
史黛西雅第一次看馬可的眼神中有了些佩服,她點點頭,說:「我認為能平淡安穩度日,別與這些腥風血雨沾上邊,才是幸福了。」
「這些平淡安穩度日的人前些陣子才差點被巫妖殺光。」馬可提醒道。
「他們不該遇到這些事的,這是我們的錯和責任。」
「那如果這次你們沒來得及趕回來,大家都被殺光,妳會自責嗎?」
陽光終於被烏雲遮住,馬可這才能好好地張開眼,他看著史黛西雅輕輕說道:「不,我相信這一切都是六翼神的安排,生是,死亦是,所以沒有必要自責。」說完,她反問道:「倘若哪天,妠希卡因為被你帶入這個世界而死,你會自責愧疚嗎?」
「會,我沒辦法把責任歸咎給⋯⋯」馬可突然停下本來想說的話,他不了解史黛西雅身上發生過什麼事,所以也沒資格批判。「我稍微理解妳的想法,但還是沒辦法認同。」
史黛西雅笑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史黛西雅的笑容。
「我由衷希望你永遠不需要認同我。」
剛入夜,睡醒的塔修伸個懶腰,準備前往碧石鎮上唯一的酒館。
才踏出大樓,他就看到那名勤奮的少年獨自一人在廣場上練習,今天他下午教完少年劍術後就去睡了,沒想到醒來時少年還在練習。出於關心,他走上前,說:「過度練習會受傷的。」
「我會請馬可幫我治療。」加布里爾見塔修走來,暫停了揮劍的動作。
「這是要你去休息的意思。」塔修說。「你現在只要能感受到魔素就會有突飛猛進的成長了,不用這麼著急。」
「那樣太慢了。」他搖搖頭。
「聽史黛西雅轉述臭小鬼所說的,你那天表現得不錯啊。」
「還是差米萊娜一大截,我想,至少要幫上他們的忙。」加布里爾說著有些沮喪。「我知道自己就算能用魔能強化身體,也沒辦法像米萊娜一樣跟巫妖戰鬥。」
在聽到他一劍把佐斯的頭崁下後,塔修本就想找時間和他談談,擇日不如撞日,招呼加布里爾到一旁的長椅坐下。「那個女孩是怪咖,你不用去跟她比。」
他坐到塔修旁,說:「我真的很羨慕米萊娜,不論是練習時發自內心的笑容,還是她突飛猛進的成長⋯⋯看著她有時後羨慕到有些氣餒,甚至有些⋯⋯」
「嫉妒?」
加布里爾沈默著沒有回答,像是默認了塔修所說的。他低下頭,腦中閃過當時無力地停下腳步,只能看著米萊娜與馬可離開的畫面。
「反正我現在說什麼你都聽不進去的⋯⋯但我在你這個年紀時沒你現在這麼厲害,也沒你這麼努力。」
「所以⋯⋯我還是有希望的?」他抬頭,看向塔修的眼神中多了些期待。
「我不是說過了嗎?你不用去跟其他人比,照著自己的步調以後一定大有可為,我保證。」
他露出些微笑。「老師您說您跟我有一樣的動機,那到現在您有所恨意嗎?」
「打完仗已經快二十年了,我一直以為我已經看開了,直到那天在礦坑殺了一堆半獸人後才領悟這種東西會纏著我一輩子的。」
「原來是半獸人?所以老師那時候才會去跟半獸人打仗嗎?」
「是啊,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應該躲好的。」塔修自嘲地笑了笑,說:「當時我還以為自己有多重要,現在想起來才覺得根本不差我一人。」
「老師後悔了?」
「當初史黛西雅和⋯⋯都想要遠離戰場,但我沒聽勸,搞得他們也得跟我來,最後發現失去的太多了,失去的真的太多了⋯⋯」塔修揉了揉加布里爾的頭。「恨就去殺吧,殺越多越好,不用假裝自己是個聖人,只是記得有些東西永遠比較重要,懂嗎?」
「更重要的東西?」
「傻小子,就是那混帳女孩和臭臉小鬼,你還有比他們重要的東西嗎?」見加布里爾搖搖頭,塔修說:「懂了就好。」
「但老師很厲害的,說不定少了你戰爭結果就不一樣了。」
「你這老實小鬼也懂得拍馬屁了?」塔修哈哈大笑道。
「師兄說過安德烈斯隘口的故事,感覺那時候少一人結果就真的會不同了。」
聽到安德烈斯隘口,塔修的臉色黯淡下來。他沈思片刻,最後搖搖頭說:「該說的都說了,我相信你不會有問題的。」
塔修起身走出教會廣場,離開前他回頭一望,看到少年重新舉起劍,在廣場的角落繼續練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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