擱在男孩頭頂上的手霎時頓住了,原本纏繞著的黑霧也消散而去。
窩藏在陀澤納手邊的殺意同時被竄進腦海的畫面給抹得體無完膚,他慢慢攏起掌心,過於發力的指關節溢出微弱的聲響,眼裡一片悵然。
上一任的領主,死前的慘狀記得十分清晰,他卻對這位小領主沒有任何的印象。
陀澤納垂著那片烏黑又細長分明的眼簾,看向攀附在自己身上的沙門薩因,忽然反手捉住剛要掀開自己衣領的手,低聲說道:「請您自重,否則別怪我出手無禮。」
「陀澤納。」男孩笑著抽回手臂,舔了舔乾澀的唇瓣,「真是一個噁心的名字。」
他聽見了那個人為自己起的稱呼受到莫名的侮辱,火竄般的怒氣輕易蓋過這一時心竅的惆悵。
這股情緒來得很唐突,甚至無意地動用不屬於聖堂的巫術去威迫對方,聆聽著心跳聲的沙門薩因忽聞一陣沉悶至尖銳的嘶吼聲,他迅速從陀澤納的身上跳開,蹙眉說道:「這是什麼?」
沙門薩因雖然看似是個任性又嬌生慣養的小少爺,還有輕微的瘋癲傾向,但他也不算是個傻子。
那一瞬,他感受到一股惡質的巫力席捲了整座加卡拉巴,建設在這個國度周邊的屏障與之碰撞,不安的騷動在施術者的腦袋裡肆意震盪著。好在陀澤納及時控制了自己的情緒,沒讓沙門薩因受到更為可怕的遭遇。
「抱歉,這是我一時失態。」他終究念在對方年紀上的不成熟,沒打算真的和加卡拉巴過不去。
他輕手輕腳地打理著衣服的褶皺,悠悠看著沙門薩因,面無表情地說道:「沙門卿,過往的事情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如果今日的來訪有冒犯到加卡拉巴,請容我在此致歉。」
「我不想要聽到這種噁心的說話方式,不要讓我說第三遍。」
小小年紀的他該怕的時候還是會怕,經對方這麼一嚇唬,連個眼神都不敢飄過去,只能藉由高漲的羞恥感來鎮定自己的立場。
「既然和我相處會讓您感到不愉快,我建議立刻中止這場談話,您不會蠢到讓這個國家陷入被孤立的困境,對吧?」
沙門薩因聽著便開始笑了起來,覺得自己笑夠了才肯作罷,他挺直背脊,微紅的雙眼惡狠狠地盯著陀澤納,他說道:「其實我很高興你的到來,一直都沒變,根本不是什麼聖堂的蓋倫,依然是我認識的那個巫師哥哥。那時候你殺了我父親,卻救了我,像一陣狂風暴雨般打亂我平靜的生活。」
「平靜?」陀澤納忽然迸出困惑,在腦中閃過一些回憶之際,他便用著戲謔的語氣說道:「救你,是我最後悔的事情。」
「果然是記得的...」沙門薩因露出欣慰的微笑,雖然這句裡後悔兩字令他有點難過,但是想著至少對方願意和自己坦露心聲,於是也沒這麼在意,「你知道嗎?其實我很喜歡現在的加卡拉巴。」
見陀澤納微微一怔,他的笑意更深,「在我得到這個位子之前,因為王儲的勢力分裂,公爵夫人還妄想利用這個機會穩固自己的地位,這樣的加卡拉巴...應該早就被亞各沙王族占為己有,拿去換得功名才對,但是到後來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還真是...像極了你的父親。」陀澤納苦笑了一瞬,問道:「你在懷疑是我做的?」
男孩搖了搖頭,「陀澤納,你必須為了我,留下。」
隨著時間的推進,背對著窗戶的沙門薩因並沒有注意到外面的異狀,皎潔的明月逐漸被形貌詭異的濃霧給遮蓋住,在陀澤納的眼裡像是一個巨人的身軀,它彎腰打探著房裡的動靜。
「抱歉,我不能答應你。」
「為什麼不能?這個地方是你親手造就出來的,它雖不是地獄也已不是我熟悉的故鄉,到哪裡都有你的影子,可是你卻不在!」被情緒逼急的沙門薩因握著拳頭,雙眼都紅透了。
沙門薩因在逐漸模糊的視線中,看著面色難看的陀澤納,漂亮的灰色眼眸卻沒有瞥向自己。
男孩想起了十多年前,深深烙印在他腦海裡的那抹孤寂。
每當這顆小小的腦袋瓜探出糧倉時,總能看見父親攬著一個黑髮少年走進這座城堡,纏著侍者一問才知道,原來對方是亞各沙王族送來的「贈禮」,被隔絕在糧倉裡,不懂人情世故的孩子偷偷問了侍者,『禮物難道不是吃的東西,或是馬匹和布料?母親以前有說過不可以把人當作物品,要互相尊重!』
『薩因大人,他是為了要侍奉領主才來這裡的,這麼說您大概也是聽不明白吧?』被問得不耐煩的侍者不禁撇頭翻了個白眼,卻不敢有其他動作,匆匆放下食物之後便趕緊起身,準備快步離開又被對方給拖拉住。
『可是他看起來不是很開心。』
『這很重要嗎?』
陀澤納望著窗外的現形巫術蹙眉不語,沒有注意到面前的沙門薩因從他側邊走過,於是他趕緊轉身制止對方要踏出房間的舉動,二話不說地把人打橫抱起,來到床邊,卻發現這孩子正緊抓著自己的脖子不放。
「真正能夠留得住的,是被你放在心裡,一輩子都不會失去的東西。就算在很遙遠的地方,只要想起來就彷彿在身邊。」
「......」
「有在聽嗎?」
「嗯,可是...我還是會沒有安全感。」被困意纏住的男孩眨了眨眼,努力想讓自己保持清醒,在自己感到心安的懷抱裡卻是徒勞。
察覺對方放開覆在肩上的力道,陀澤納順勢將棉被提起並讓沙門薩因躺回床上。
結果這兩手一鬆,被沙門薩因揪緊的項鍊同時扯住他的脖子,他連帶這條鍊子差點跟著一起撲倒在床上。陀澤納兩手死撐在床邊,蹙眉暗罵了句臭小子,接著趕緊地把項鍊解開,當作禮物給了那個在被窩裡裝乖的孩子。
一接到項鍊,這孩子便以迅雷般的速度竄進被窩裡,嘴角不受控制地胡亂扯動,還開心到顫抖不止。
陀澤納面無表情地凝視著不斷抖動的棉被,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此時,原本悶在被窩裡的沙門薩因又突然探出小腦袋,眨著眼說道:「他們每天晚上都會跑來這裡...」
「騎士長和那些衛兵都很呵護著你,以後得對他們好一點。」
「我指的又不是他們!」沙門薩因揪緊著被單,難過得開始掉淚,短短的幾個字句都不在同個語調上。既然強硬的方式留不住人,那擠出一些眼淚總行了吧。
須臾之間,陀澤納的臉上忽然出現了痛苦的神色,他不敢突然起身。
紮根在腦袋裡的劇痛每回都來得毫無預兆,所謂的治癒術只能醫治能見的外傷,久了也沒藥可醫便只能順著它。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G4uRsAQ33
雖然來得很突然,但是走得也挺快的。
「我得離開這裡了。」陀澤納咬牙說著。
「不能多待幾天嗎?」
看著陀澤納又要離開自己,沙門薩因慌張地伸手扯住他的袖子,還想要再多說點什麼,卻被一張溫熱的掌心給遮住了雙眼,聽著對方和自己溫柔地說道:「睡吧,沒有人可以傷害得了你。」,揣著手裡的項鍊,進入了久違不見的夢鄉。
看著已經陷入沉眠的沙門薩因,他轉頭望向窗外的現形巫術直至天空恢復成原來的平靜,最後撤手離去。
夜裡,他步行在這偌大城堡的紅毯上,長久以來的暗殺訓練使他慣於放輕腳步,僅剩細微的聲響,尤其是在這片昂貴的毛絨布料上面自然更是如此。
他邊走著,邊呼出一口寒氣。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WdDkqOpNj
那是某人剛才無意滲進在自己體內的巫術,礙於控制能力的不純熟,並沒有完全把它清除掉,留下了禍根。若換作是普通人類,早就在幾分鐘之前因為心臟驟停而一命嗚呼了。
與此同時,他循著霧氣的擺動,掃視著周圍。倒映在牆上的燭影像個人偶似的,一排整齊地擺首弄姿著。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txjT7wxV6
他停下腳步,扭頭看向窗外不遠處的樓塔,有個瘦長的人影持著燭臺漫步在蜿蜒直上的石梯之間。他悄悄地觀察著,隨後在人影潛入暗門之前,用了遠距巫術將只有自己可探知的記號打在那傢伙的手腕上,接著轉身繼續前行。
在他轉向彎道之際,一名打扮花俏的侍女突然從黑暗中竄出身影,與他撞了個正著。
「......」
「......!」她細聽著這聲低沉又充斥惡意的話語,全身渾然一僵,震驚於「白袍」說出了死亡谷方言的事實。她倏然抬頭瞪視著陀澤納,對方卻頂著一副陰森可怖的神情,不為所動地抓緊自己的手腕,無法退開。
陀澤納猛然掐住她的腕骨,一把鑲著琥珀石的彎刀就這麼應聲落地。
刀尖觸及地毯的瞬間,他抄手扼住女巫師的脖子,迫使對方轉身背對著自己,錮住雙頰的五指沒有其餘的動作,喀喀作響,扳斷了頸骨。
映在他眼裡的屍體如同沒了支撐的木偶,落地的同時發出短促又沉悶的聲響。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依舊站在原處,似乎是在等待誰的來訪,如他所想的就在這時,聽見了熟悉的聲音。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Y1VOzt8PK
在他接觸到這個流亡巫師的時候,下咒的時間幾乎是與此並行,不及半刻,她成為了臨時的聚靈盆。
這個已死去的侍女倒臥在地上,呢喃復誦著他剛才「教過」的咒語,如期招來棲息在城堡裡的眾多邪靈,包括攀附在那扇窗外的怪物。
自他看見了那隻巨大的現形巫術,也知道沙門薩因懼怕的不僅是寂寞,還有這些不知是誰安插在加卡拉巴的流亡巫師。
好在這個小領主握有強力的屏障使人難以侵犯,和那些願意與他並肩的騎士衛兵們,難怪至今這些傢伙都還未下手成功。
陀澤納一邊想著,一邊等著它們逐一吹滅了長廊上所有的燭光,端起狂妄無比的姿態,將它們自以為的弱小拖進黑暗之處,自投羅網。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qGgzuUNft
眨眼之間,所有一切歸於平靜。
那名侍女以及邪靈們在這場短暫的鬧劇之中化成了灰燼,以他為中心,撒落四周。
陀澤納緩緩地抬手像抹窗似地朝著一排燭台憑空揮去,為這條長廊添上稍顯微弱的光芒,他想了想,於是喚來了火炬神靈穩固這些不安的火苗,本來那些小神靈只顧著隔岸觀戰,本是不愛搭理他的,但是為了這座城堡的小主子倒還能回應一下這個奇怪的巫師。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S4WBg22x7
他回眸對著這些神靈報以微笑,然後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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