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變回原貌的喬治漫步在白淨的長廊上,輕哼著之前在谷底學來的民族小曲,沒有字詞,只有向魔鬼呢喃般的聲調,緩慢、多變而使人容易迷失了原來的旋律。
霎時,她停止了哼唱。
喬治駐足在一道破損不堪的門前,不論是檻縫裡還是室內的地窖入口,皆沾著芭波翁身上的腐肉,這一切發生得過於唐突,奧德皮耶這個不多話、默默在背後搞事情的君王,也許已經早有埋伏和準備。
結果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攤爛泥居然竄進小聖堂裡的禁區,這段距離並不相近,是有什麼東西在指引它嗎?
要是她把這件事情呈報上去,門羅是不是就變成代罪者了?
「呦,真是陰險。」喬治注視著這些在收拾殘狀的修士們,情不自禁地說起話來。
喬治頓時想起了長老最後和她提起的事情,那時候對方的語氣難得的焦急,差點又讓她笑出聲。
『妳還記得自己曾經發過的三願嗎?』
『那已經過時了。』
其中一名修士聞聲抬眼,便朝著門邊的喬治走來,接著殷勤地給她彙整了許多事情,大抵上都是一些對這次的暴動沒什麼用處的情報。
喬治笑得十分優雅得體,她突然出聲制止了這名還沉浸在自己的論述之中的修士,說道:「這件事情有勞你們了,我還有事情得先離開聖堂,接下來就交給我們來處理就好...萬一又有其他的怪物出現就糟了,你們先回去休息吧!」
本來執意要留下來的修士一聽怪物兩字,便趕緊呼喚著同伴,眾人在喬治的注視下快步地離去。
真是太令人煩躁了。
證據自己滾進了滿是邪靈的狩獵場裡,大概是沒人敢再進去抬出來研究一番了,奧德里奇和沃爾切也不清楚芭波翁的來歷,真是十分地萬幸。
看吧!連上帝都在眷顧這些糟糕的傢伙們。
「不...這也不對。」喬治有些不耐煩地伸手撓弄著頭髮,在門前來回踱步,深埋在掌間的雙眼忽明忽暗。
那孩子一定知道芭波翁的來歷,但是他會選擇告訴誰呢?
「喬治。」走在前頭的沃爾切一看見她,便加快了腳步,率先走來她面前,雙手插在腰際上,瞪著眼說道:「我問妳,是不是對這傢伙的武器動了什麼手腳?我的巫術一點用都沒有,怎麼可能被他輕易就給砍死了?」
「呦,我等你們好久了。」喬治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笑著說道:「那妳為什麼不想想看,是不是自己的方法做錯了?」
「我做錯?」
「是的。」
後來,奧德里奇看著倆人作勢要打起來的樣子,趕忙出面阻擋。
沃爾切正打算要說點什麼,忽然眼前一黑,屈膝跪倒在地上,與此同時,奧德里奇緩緩地退了一步,蹙著眉頭,抬起指腹把乾裂的唇瓣上的血痕抹去。
奧德里奇感受到空氣中的水分隨著沃爾切的失控而逐漸減少,然而在喬治的眼裡,他不但是被利刃般的火光給刺傷,差點就要在臉上留疤了。
「該死!早知道剛才就該直接燒掉那座狩獵場──」
「妳要是真的這麼做,我們也會被妳給牽扯進去。」
「我知道!閉上妳的嘴!」沃爾切抬頭瞪了喬治一眼,看見對方依舊面帶笑容像是在嘲笑自己似地,她內心的怒氣又更為強烈。
「呦,之前說好的出征呢?」
見奧德里奇投以詫異的目光,喬治不慌不忙地繼續解釋道:「上次的議會有談到加卡拉巴周邊的巫師森林,還記得吧?他們的勢力已經準備要擴大到我們這裡來了,是不是背後有人在給予支援,誰也摸不著頭緒。」
「聖堂首領已經下令在找到怪物和流亡巫師之前,任何人都得留在城裡。」
「那麼,她該怎麼辦?」喬治看了一眼又把逐漸狂暴的巫力壓下去的沃爾切,對方也紅著雙眼看向自己。
「現在也無法確定是不是只有這一隻怪物而已,就算我們把士兵都佈署在城池的每個角落,都只能用武器和它們消磨體力,衛城也仍然還沒解除危機。」
「什麼意思?你想把獄岸兵召回城裡?」
喬治不等奧德里奇開口回應,她撇過頭笑了幾聲,說道:「就算你的王兄讓他們進城也沒用處,他們現在只是普通的...不對,他們都只是無所畏懼的人形兵器,已經沒辦法再使用巫術,讓他們去迎擊那些怪物,只會再給我們添上一些連自己怎麼死都不知道的屍體罷了。」
「那麼要誰去處理這種破事?」沃爾切站了起來,身影還有些晃蕩不穩。
「我有一個提議。」
「是要借力使力嗎?」
「沒錯,還能夠分攤她溢出的巫力,簡直是兩全其美。」
話剛一落下,為數不多的修士便從遠處的石柱後方接續現身。
他們都穿戴著常見的修道衣袍,寬大的帽兜近乎遮掩住每個人的面容,走在前頭的艾瑪卸下她認為礙事的帽子,朝著喬治點了點頭,彼此交換著眼裡的信息。
原來剛才的暴燥感就是因為這些聖堂的合法巫師!此刻,沃爾切忿忿地磨著兩排牙上的犬齒,如此心想著。
奧德里奇和沃爾切從他們衣袍上的家徽認出了身分,並不陌生,就是聖堂首領的御用刺客,和那些士兵不同,他們保護的是一份野放在地獄和天堂門之間的虛榮心。
「臭小子們!這裡我可先聲明一點,我的巫術對它們完全沒用──」
「就說了只是妳方法錯了而已。」喬治毫不留情地打斷她要說的話,還成功地引來一記眼刀。
「先不用高興得太早,我可不想在這裡燒死妳的族人們。」
「放心吧,他們對巫術的忍耐力是無上限──」
沃爾切氣得兩手都爆起青筋,深吐出一口氣,她面帶猙獰的微笑,轉身瞪視著喬治,說道:「妳踏馬別一直反駁我。」
說是燒死人...其實看似暴力無章的沃爾切也只是走到他們面前,挨個揪緊每個人的額骨,將巫力傳給這些伯格家的修士。
「畢竟你們也不是『沃爾切』,殘留在體內的巫術會慢慢消失,最慢是太陽下山之前。」她一把鬆開箍住艾瑪的手掌,將對方推出相隔一步的距離,接著捏了幾下指關節,瞪眼說道:「任何的波動我都感受得到,所以別想利用它來做壞事,明白嗎?」
待人煙散去後,喬治才踏著輕快的步伐湊到沃爾切的身旁,笑得十分險惡。
「呦,戲劇女皇,其實妳可以不用講這麼明白。」
「這種巫力會使人不容易控制心智,有些時候,口述上的警告也可能讓他們的秘密暴露。」沃爾切聳動著肩膀,感覺比之前好多了,她繞過喬治的身側,堅硬的跟鞋在地上踩出鏗鏘有力的聲響。
她邊走著邊說道:「哈什爾先生總是先顧大局,自己家的事情都沒在管,要是再搞出第二輪的獵巫令,連我們都得遭殃。」
喬治走在沃爾切的旁邊,笑著說道:「放心吧,艾瑪她是我目前最信得過的。」
「她的眼神總是害我會多想...妳也是。」沃爾切伸手捋了一下波浪金髮,接著說道:「暫時就先相信哈什爾先生的,等我把那些再來跟妳追究
喬治霎時止住步伐,看著越走越遠的紅色背影,嘴邊勾起了難以判別情緒的弧度。
與巫術幾乎是摸不著關係的奧德里奇一直都站在庭院裡,看著他們彷彿正在演一齣動作浮誇的默劇,心裡倒是清靜得像一片汪洋大海。
「那些怪物都交給他們去處理了,妳呢?」奧德里奇和喬治一同走在沃爾切身後。
「我倒是想先知道門羅還在不在小聖堂?你應該不可能把他獨自留在那種地方吧?」喬治避開了奧德里奇的問話,言下之意就是別干涉我的行動。
伯格家的族人一向如此,行蹤和想法總是令人無法捉摸。
「不,奧葛威那的人會保護他。」大抵也習慣對方這般的性格,奧德里奇也不打算再追問,於是他換了另一個話題,「...妳知道奧芮恩家的事嗎?」
「我沒聽過,長老他或許會知道,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不愧是哈什爾養在荊棘庭院裡,謹守機密的玫瑰。
◇
在這座古老的小鎮上,橙紅色的屋瓦和隨著四季變化的楓葉步道,在歷史的漫漫長河之中已不知不覺融入了居民的生活,城鎮的中央挺立著一座高聳的聖堂。
這裡是紀錄者們待著的安息之地,它被安排在楓葉小鎮的中心地帶,和法雅看管著的地窖藏書室距離沒有很遠。
面向北方的大門通常是鎖著的,很少有被允許打開的時候。
這扇門有著占滿大面積的浮雕,魔鬼的猙獰面孔以及它們在夜裡奪取人類靈魂的畫面。南面的正門刻的是歷任蓋倫首領的肖像,形成了強烈又諷刺的對比,所有人都知道往北方走會遇見什麼。
南面大門旁各站著一位穿戴盔甲的士兵,手握尖銳又沉重的長槍,站姿挺拔,斯文不動。
順著面前的階梯向下望去,是近衛軍隊長的副手,普拉斯妲,她也是某位王族長老的貼身侍衛。
而這某位王族長老正在和採光優異的藏書室裡,與一位正在奮筆疾書的黑髮少年對坐著,手裡端起一杯熱騰騰的紅茶,啜了一小口。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EpY8bZvHf
「嗯,真是一個美好的午後。」長老輕輕地放下白瓷茶杯,沒有發出任何細微的碰撞聲,沒聽見回應也不惱怒,她又笑著問道:「是吧?陀澤納。」
陀澤納聞聲抬起頭,眨了眨眼,說道:「是的,諾瓦克夫人。」
這裡的牆面都是用透明玻璃製成的,倚著刻有花紋的黑色欄杆一面到底,卻沒有反射出他們的身影。房裡除了貴客和主人,還有許多高大的書櫃和各種五彩斑斕的植物。
這裡是「魔鬼之宴」,諾瓦克夫人驕傲的私有藏書館之一,這裡收集無關商務記錄和通信、各筆財產目錄的神學作品。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a9aOGvdPF
她為了重現被燒毀於大聖堂的神秘手抄本「吉迦絲」,讓陀澤納不斷幫自己編撰著死亡谷的一切。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sHMSAzhwD
有一小部分是這個少年長久累積下來的寶貴手稿,一大部分是他倆一起提筆修正過的藏書,她也會給予對方想要的酬勞:有時候是拿來偷偷栽種在門羅庭院的花草,有時候是從境外帶回來的各種傳說故事。
經過修改後,寶貝書頁上有許多塗塗改改的痕跡,她仍舊愛不釋手。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dX4PEx9vR
諾瓦克夫人,是亞各沙境內唯一持有私人藏書館的王族長老、蓋倫,同時是奧德王族御用的書記官,比法雅還要年長將近十歲的姊姊,她們擁有同樣美麗的金色長髮。
而法雅總是仰慕著卻又不敢親近她。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tN65Cgl4R
這個人能夠把迷藏巫術使得淋漓盡致,用著不凡的第二巫力喚出神靈幻化而成的鎖鏈,守著許多聖堂藏書館和重要的檔案館裡的典籍,而自己卻只能被保護在隱密的地窖藏書館之中。
她的姐姐是個聰穎慧黠,兼具品格高尚的上流社會女性,在眾多的愛慕與追求者之中她誰也看不上眼。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7YyMvrHRp
最後在某一次的變裝宴會上舉著酒杯,大聲宣布著自己畢生不出嫁的消息,讓這些人都對她死了心。
而在陀澤納的所知範圍內,諾瓦克夫人就是一個堅持著自己的理念和義務,而活到至今的有能者。
「對了,你還記得嗎?之前讓你編寫的巫師目錄給軍隊的人派上用場了。」
「有點忘了。」他如實回應著。
「潭疆的山陰巫師,你的目錄裡面提過...」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ofyUc0P59
諾瓦克再次啜飲著杯子裡的紅茶,笑著說道:「首先,他們只要一離開有植被的環境,戰力便會銳減。第二,穿戴特製的護甲來抵禦他們一擊斃命的暗器,只可惜這種金屬板甲只有阿隆烈才能抬得起來,雖然那時候也確實只有他以一己之力拿下整支豩城的軍隊──」
「最後怎麼解決裝備的問題?」
諾瓦克瞟了陀澤納一眼,說道:「後來讓隊長大人去聘請匠師改裝成鎖鏈甲囉。」
「知道了。」
「哦,親愛的。」她忽然站起身,走到書櫃前拿了一本厚重的手抄書,接著遞給神態淡漠的少年,喜上眉梢地說道:「之前一直忘了讓你繪製他們的人像,死亡谷的、潭疆的...如果北域人你熟悉的話那是在好不過。既然人都來了,現在都幫我給補上吧?」
房裡,就這麼沉靜了整整半個鐘頭。
陀澤納坐得端正,凝視著桌上的小羊皮發愣許久,最終簡單撇了幾筆就交還給面前笑臉盈盈的諾瓦克夫人。
「......」這是什麼?乾屍?加卡拉巴的毒人蔘?
「不好看嗎?」
諾瓦克猛地闔上了書本,隨手扔在一旁,接著兩手交叉支撐著下巴,對著精神上已遭受些許打擊的少年和顏悅色地說道:「親愛的,我們先繼續今天早上的事件話題吧。」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jKshp0CRz
看著男孩點了點頭,她便問道:「你知道這只怪物是怎麼來的嗎?」
「芭波翁,棲息在埃克緹亞火山上的類輾蟲。」
「什麼...蟲?」她一陣頭皮發麻,心想著,好像已經超過她的理智接受度了。
少年看著故作鎮定的諾瓦克夫人,心裡悄悄地冷哼一聲,繼續說道:「在死亡谷的原生巫師解讀出了巫者留下來的文字後,再讓人類屍體混和著特殊的藥草裝進箱子裡面,扔進火山湖裡面,那些類輾蟲會被藥草的味道給吸引住,並且主動寄宿在屍體上。」
「那個地方居然有原生居民?」
「那座谷底本來就有人住,是在幾十年前隨著地裂一起塌陷進去的。」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mG2zCP6pD
「真是有趣,那麼我們該怎麼稱呼那些族群?」
「你們也可以說他們是『巫者』的後裔,而你們所稱的流亡巫師就是後來因為崇信他們遷居到死亡谷的移民者──」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fUAGMws2o
諾瓦克忽然抬手打斷了陀澤納的話,想起了他的頸後的那塊傷疤,蹙眉問道:「等一下,我以為你只是被流亡巫師用來血祭的普通人,你難道也是原生居民?」
「不,我不是。」
「抱歉,是我沒向你問清楚。」
「...怕了?」
「剛才是有那麼一點。」諾瓦克再度掛起笑容,問道:「好孩子,可以把寄宿的過程詳細說給我聽嗎?」
「妳確定?」
「也可以不用太仔細。」
「......」
陀澤納淡漠地看了她一眼,視線挪到手裡的鋼筆上,繼續說道:「他們會先把藥草塞進屍體裡面,再捲曲起來放進腐敗的木箱,搬運到埃克緹亞火山上的溼地,水裡的類輾蟲會寄生上去並且衝破箱子...因為它們不喜歡待在會讓自己感到緊繃的地方,這就是芭波翁的原型。」
「還真是清晰呢。」諾瓦克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記得都要把這些都完整記錄下來哦!」
「處理屍體,是我的工作,所以記得很清楚。」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MvTzUpVYb
諾瓦克並不喜歡探聽這種涉及「隱私」的事情,想了想,於是問道:「你剛才有提到芭波翁的原型,所以它們會再進化?」
「也不能這麼說...」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9sN7zCDt9
陀澤納陷入短暫的沉思,迅速組織好言語後,便繼續說道:「只是為了存活而進行地盤性的爭奪,如果不加以壓制會讓它們有群體組織起來的可能。因此想要掌控這一切的巫師必須比它們來得像怪物,而它們會模仿著人類,每一刻都在想著取代造物主。」
「巫術,你會嗎?」諾瓦克遞給他一杯熱紅茶,笑著。
陀澤納頓了一下,緩緩說道:「不敢學,它會離我越來越近。」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2IhRkP5Et
「誰?」
幾秒鐘後,諾瓦克也不打算追問下去,於是率先開口打破這片靜謐:「那我換另外一種問題,芭波翁的剋星是什麼?還有什麼特性嗎?」
「死亡谷原生居民的血統,鮮血或是巫力為媒介都可以殺死它們,除此之外都不行。」陀澤納一邊在羊皮紙上書寫、描繪著,一邊說道:「他們沒有繁殖能力,也不需要進食...」
語畢,他把手稿交給了對邊的諾瓦克。
「這個就是芭波翁嗎?」還是...一團沾到灰塵的羊毛?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6taMdSUz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