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妹妹,诺茨雅
餐馆的特色是色彩极绚丽独特的摆盘,荤素适宜,有北海鲢鱼,雕作冰球旁,颇具趣味——“但其实口味不大像维门”,塞拉斯承认。
“藻汤的口味最地道。”他说。克吕希弗什对他笑笑;餐厅的光有极夜的昏暗和剔透,一缕在谱系上移向紫红的光束映在将军的鼻梁处,使余下的面容反浸没在黑暗中了。他见他低头饮酒,若有所思,而后抬头,于此瞬间,他的眼泛着那神秘的绿光。
舍登女士,塞拉斯对自己想,她的眼球长期处在充血状态,仍然,底色得受辨认。美丽依旧,如观那色彩糅合的画卷。
“舍登女士去何处了?”塞拉斯问,克吕希弗什摇头:“她去看蓄水池里的鱼了,不必挂心。”
然而,鱼无处不在。正在二人足下,鱼群展尾,南部海域的群族以其在千万年一转的暖流中演化出的绚丽装点这家北海风味的餐馆,塞拉斯正欲言,将军却摇头。
“她想看北方的鱼。”他解释:“这些鱼另辟馆藏。”
“噢,那它们必然是曾跋涉数远了——我是说这些鱼。”塞拉斯回答。这让他想起了某个故事,流行于维门,讲述鲸鱼的传奇——像大多数维门人一样,他有很多类似的故事储备,而现在,正寻找更多。
他举杯,有些许倾向愿与这位将军分享这故事,若他乐意知晓,同时,欲祝酒致谢——于时,大厅中央,钢琴奏响。
C-E-G#-B。一个增七和弦。这声音吸引了塞拉斯的注意,他转过头,酒杯却碰响了,克吕希弗什抬手,与他碰杯。一串瀑音在A小调上下坠;这乐器的琴木和共鸣都是完美的;其和谐中的不和谐将战栗送上他的脊背。这从自然中寻找出的人工调律宛幻光,将人诱向虚无的深渊。
“他们还是喜欢弹这首曲子,和二十年前一样。您喜欢音乐吗,塞拉斯阁下?”
“说不上喜欢,但它们确实挺有趣的。我个人觉得在手工劳作中,它们确实别有兴味,但我做不到天天花大量时间在拨弄这些乐器上,而我又不大喜欢用自己的嗓子,所以,是的,”塞拉斯回答:“我觉得它很有趣,但不至于,热爱。”
“我也差不多。我总有种感觉,无论我在听什么,我都只是在听木头的声音,铁的颤抖——听听这音色。多清脆的材质,几乎像有香味。”将军说,声音低沉,几似呢喃:“都是一样的。练习曲,赋格,奏鸣曲。在铁和木中,和谐存在,但也仅此而已。”
“您自己演奏乐器吗,将军?”
“一点点。”克吕希弗什回答,手指轻晃:“我妹妹诺茨雅更喜欢。我们以前一起演奏。她喜欢这种曲子,让她感到放松。她最喜欢A小调。”
他回忆:“她喜欢规律和干枯。旋律最好在下降。下降,下降,直到最终枯竭。她喜欢这样的曲子。除此之外,她最喜欢安魂曲。”
乐曲的序章结束了。随一程式抬升,它转入下一变体——和谐,这材质和做工的精湛与十指间烂熟于心的和弦弹掠一并奏响这使人心醉神迷的和谐。罗德斯塔将军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的,不是吗?——尽管他是个门外汉;实质是不重要的,感情托举着这对排列绵延的追寻。当你年纪大了,不再追求感情的爆发时,你就会发现这种古典乐曲的美妙,它绝伦的技术性陶醉,合乎机械与神灵之魂。它很难冒犯任何人,任何回忆。它不会掠夺,只会存在,可以在任何地方,最终,那和谐是寂静的……有或无甚相同……
乐曲像碎裂的海波抚在人的面上,或者,也许是克吕希弗什将军的眼睛让他想起了这一画面,毕竟,那和谐中本不存在水滴。
“后来,当她发现了,她寻找的不过是一种消遣,一种使生命能勉强得以忍受的方式,她也不再弹奏乐器了。诺茨雅在海边徘徊,最终,所有的事,木头,泥沙,云层,动物,行人,对她来说,都再无差别……”
主旋律优柔地变化,一次漂亮的进程后是下一段变体;享受绝无止境,将军沉浸在回忆中。他海波般的眼睛望向黑暗中,在这声音中,缓缓向他投来目光。
“你更喜欢什么样的消遣方式,塞拉斯阁下?”
他问。塞拉斯微笑,望着他的眼睛,分开嘴唇。
和弦;敲碎了乐章,使黑暗忽然突破灯火的防线,覆盖在将军富有职业风格的短发上。黑暗聚集在他的肩上,披下绸缎。一瞬间,所有的感官都被剥夺了,外壳溶解,他复而浮动在这灰暗的空间中,低头,看见餐桌上,多出了一样物件。
一支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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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的绿眼从黑暗中透出,轻盈,深邃,从灭绝和静止中望向他。——当然,为什么不?
死亡,痛苦,牺牲,怀念和毁灭,就是这个迷宫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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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写作。”塞拉斯说。黑暗褪去,他复置身于餐馆内,听那乐曲在回荡,然而,并如此,他也听见了燃烧的烛泪——远海,天蓝十字架绽放光彩。
迷宫开始浮现。
“很好。我从来不擅长这个。”将军说:“总之,别担心舍登。”
他放下酒杯,双手交叠,望着他,说:“正好她不在,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我不会强迫你,你也可以选择,是否听我的请求。”
“当然。我只会因为能帮助您而感荣幸,将军。”塞拉斯回答:“我能为您做什么?”
静默。罗德斯塔将军沉默片刻;他能见到天使的影子在他身上浮现。
“我希望,若我加印失败,”他平静道:“你能将阿蕾斯和舍登,一起带去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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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弦。从场域不可见的黑暗中忽然迸发出一道独响。Gm7♭5。音声似海潮蔓延至整个空间,予所至处水流波动的质感,当他抬头他看见天顶上耐受着张力的液纹,当他低头足底已化为水潭。
F-Ab-F。音声缓慢下移,似海面倾斜,淋洒微光,但,当然——音符和场景之间绝无清晰的对应,他想象出这画面,因为它几朦胧地出现在他眼前:餐具前的花瓶中淋下细雨,水柱似在连年的暴雨中侵蚀了石像般自他身前人的皮肤上涌出——在这个世界里,克吕希弗什是他的名字(克吕希。他爱的人这么称呼他)——但现在不是了。他抬头,在这由声音带来的雨中看见这具身体僵硬为一具永远忧愁,威严沉默的雕塑。灵魂离开了他,在最后分唇时的叹息和逃逸里,悲哀将伴他永恒。
Fm7。乐声似对此发出温和的否认,然后是余音的沉默。所有的桌面都以此暗了下去,鱼群融化为黑暗,连带着他对面这凝固的雕塑般的身体,亦失了色彩,唯剩坚硬。
只有在大厅原先放置钢琴的地方燃着舞烟似的光轮,像一处聚气的天球,漂浮在这水上。
暗影在其中垂首,伸出手指,按下琴键。和弦解开,以低音徘徊,似水面承接着高声部辗转的露滴;像雨落入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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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王”抬头。天使的灵行在这黑海上,白光轻抚他的身侧,笼罩面目的轮廓,使其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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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这曲子怎么样?”
乐声在他执笔时流淌。“诗王”垂目,在餐巾纸上写下字迹时。
“简单而优美,主上。我感受到莫大的悲伤,像泪水滴落。”他平静地回答,然后开始解题:
“收束律”。纸面上浮线条之改换,排列紧密,人几需垂头,宛贴水面而欲坠入其中,方才能看清其景象。城市街道繁华优美,一个身穿松垮大衣的青年男子,头戴礼帽,漫步其中。他穿着不可说怪异,亦非他仪态有不寻常,然而在海风中闲散如前,至四处投去他游离,观察性而探索的目光,凡此种种之总和,诉说他是一个外来者,异乡客,一个在这城市中企图探寻脉络之下的执刀医师,只是他浅薄,抿紧的嘴唇,说着他不是那带来疗愈的医生。他只是见到它的血。
音部盘旋,天使在水上漫步,黑暗的波动随那不息的乐声至他足下,黑暗中,他的身影与那纸面上的答解融为一体。他不为所动,平静开口:
“结构清晰了许多,女孩在长大。它将在这个从维门——一个作为心灵象征的地理坐标而来的异乡旅客停留于罗德斯塔的时间中集中爆发所有的叙述。”
他换了一张餐巾纸,勾勒出整个世界的全貌。七个港口散落纸面若航道本身,在破碎的水域上引领向北。当他绘图时,他足下的水面变化,显出别样的景,那海上的十字景如今在海下燃烧,两个男人,坐在长椅上,与彼此闲聊。
“昆斯顿,维门,阿德里安,罗德斯塔,亚历山德拉,波诺伊斯-艾利斯,莱希特科尔斯敦……”
那短发,高个的男人端坐在椅上,如他职业所需般,挺直脊背,嘴唇翕动,念出这七个港口的名字。他注视黑暗中的海面,凝望“天蓝十字架”——凝望他的灵魂和它的死亡。克吕希弗什,他的身体在水上,仍维持最后垂首,将闭而未闭目的模样。水珠缀满他的石身,一二圆粒闪烁睫毛。
“诗王”画出纸面尽头的陆地:庞大,模糊,隐没在浓雾之中。水面下,克吕希弗什说:
“……卡塔克林西姆。”他说:“这就是我们剩下已知的世界。这就是造物主放置我们的地方。”他抬起手,抚摸那十字架对着北天的光芒。
我希望我们能踏上去卡塔克林西姆的航道,去看传说中我们的诞生之地。我希望如此,我们能得到关于这一切的答案。
我希望神善待,庇佑着我们,塞拉斯阁下。
这就是我们如今能仰赖的一切了。我希望我能知道,卡塔克林西姆,那座掩埋在海雾中的大陆,我们真正的故乡,究竟隐藏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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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曲的低声部,平缓的三连音开始被十一连音取代,潮水起伏,连绵不绝。“节令律”——这声音,这景象都在刹那间触动“诗王”的心灵,但倘他确切地欲与那话语的主人交谈,海底的幻象破碎,只余那遥远,朦胧的言语终末,那笼罩在雾气中寒蓝的陆地。
卡塔克林希姆(cataclysm)。故乡。
“诗王”沉默。他不再看那幻象,然无论是睁开还是闭目,他无法离开它,他无法逃离它的影响。女孩的技艺在成熟;诗之王,看见同一个景象。
“这作品部不以具体时间为节律。它发生在海边,在海上,在海的注视下,潮汐就是它的韵律。”“诗王”说:“有一天,潮汐带来了这个异乡者,来自遥远,古怪,最后的战争堡垒,混乱,自由而寒冷的维门——而在真相揭露的那一天,潮汐也会送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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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笔停顿:所有的故事都有结尾,而结尾是不容易的。但他必须能写出。
他下笔。一笔勾勒出那散乱的长发,一笔勾勒出破损的军装,但剩下的是不好绘制的,他蹙眉,手指颤抖,唯能继续:面具掉落,露出那变形,歪曲,损坏的面容。
他咬牙。
舍登容貌丑陋而可怖,然对她来说,其余的所有人,也谈不上美。
毁坏和陨落占据着这画面;港口燃烧,人群蜂拥而上企图登上船只。“舍登女士。”塞拉斯企图捉住她,他企图将她向后拉,脱离那些化作火球坠落海中的人体,但她纹丝不动;她残存的独眼看向港口,跨过市区,去深山之中,蓝,橙,黄色的火光在其中爆发,拓印交战,她摇着头。
“……克吕希?”她喃喃。
“舍登女士,请你跟我来!”塞拉斯叫道,不敢松手。他不敢让她上前,坠落海中,或者返回陷落的罗德斯塔。
但她没有反应。无论是这景象还是呼唤她的声音,都让她没有任何回应,而,就在那瞬间,某个念头攥住了他的心,让他放松了力气。
他的眼染上那蓝色的火光。
“……诺茨雅?”
他轻声对她说。她转过头,用那面目全非的容颜看着他,而在诸尖叫,哀嚎和嘶吼中,眼泪滑下她扭曲损毁的面容,像雨水崩腾下诡谲奇异的峡谷。它本是美的;若它不出现在一个人身上。若它不在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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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行律”。他深吸一口气,从那景象中脱离,尽量平静地开口:
“无疑,暗示已足够鲜明。舍登就是克吕希弗什的妹妹,诺茨雅,她在原先能同兄长一并获得‘天蓝十字架’的过程中不耐死去,但她的某一个家人——我猜测是同为女性的南希雅,将她的尸首投入了‘碎头机’,而,奇迹般,而无比讽刺地,在这刑具毁灭了她过去的一切,她的记忆,温善,柔软,忧郁,美貌和克制后,她死而复生——变成了,‘舍登’,阿蕾斯,那个获得了她格外关注的女孩,就是她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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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曲停了,唯有余音,缓慢回荡,天使的声音遥遥传来,隐带叹息。
“阿蕾斯在这个故事中死去了。我记得女孩曾写过。”
“诗王”看向纸张,而后,闭上眼。
他落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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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的身体干瘪地躺在他怀里,许久,他枯坐在地上,看夜灯摇晃他的影。警车封锁街道,黄线遍布山丘,但袭击者,他能感觉到,已似烟雾般离去,而他知道的更清楚的是:于事无补。
他颤抖地握着女孩跌落的手指,抚摸她松垮的面容。皮黏在她的骨上,像能滑落。
“‘天界泉。’”舍登从旁走来,姿态轻盈,俯视他怀中的女孩,面具遮掩了她的神情,人唯一所见,只是她在深深望着这景象。
“是那个达米安.赫尔希。他很难办。”她说:“别哭了,克吕希。没用了……‘天界泉’会吸干她的血。她一定是想获得一个拓印,跟他做了交易,她被骗了。”
但,为什么呢?她琢磨:为什么现在想获得一个拓印?
“……因为我。”他喃喃道:“阿蕾斯不想让我去二次加印。她想自己获得一个足够强大的拓印。”
他没有解释更多;没有必要。他的哭声是寂静的,如他的心思不可知般。
“噢……”但她犹豫了。她在想什么?也许她感到烦躁,也许,她对他感到一丝同情(他对她来说毕竟有些特别)——而不是对着这个血尽而亡的女孩,因此她没有看这具苍白的尸体,而蹲下身,轻拍他的肩。
“别伤心,克吕希。”她说:“她不会再痛了——”
他猛然抬起头,望向她;他的绿眼中燃烧着一种坚硬的暴怒,但那不是对着她的。它向下坠落,倒灌入他的身体中,于中爆裂;他的面上泛着痛苦,嘴唇颤抖。
她望着他;她望着他的神色变成了绝对的,绝望的悲伤。
“你什么也不知道。”他低声说:“……我的诺茨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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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熄灭了。“诗王”不再能看见桌面上的任何字迹,在这黑暗的水域上,他唯能见到一抹幽光,随着天使的移动穿行。
“‘响应律’。”天使的声音空旷回荡:“你觉得女孩这次想要表达什么?”
许久,他没有回答。笔仍在他手中,然几已无用。他等待着,等空间溶解,而天使至于他面前。他可感祂行至这座桌前,站在他的对面,抚摸那具凝固的,雕塑般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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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的故事。”他听祂说,神色微微一动:“……我们的故事。”
“诗王”抬头,眼神破碎;天使叹息。祂的手指抚过那具属于克吕希弗什——属于一具磨难,义务和无望理想的身体。他听见祂说:“我会被冰冻在此,如此展示,像示意一种永远的未来。”
他几不能说话,但,最终,借着那莫大的克制,他别过了头,看向这灵血已尽的漆黑海面,轻声开口:
“命定如此,我们无力改变。”
他动笔,在黑暗中写下答案:
女孩写这悲伤的故事——因为她看到了真相,那些残暴与愚昧,战争和奴役,死亡和重生——注定以寂静和痛心结尾。
不如归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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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迷宫没有回应。“诗王”等待着,直到天使发出轻轻的笑声。当他猝然落指,桌面已非平坦,他的手陷入琴键,闻其中音声。
花瓣落在他手上。他抬起头——光来了,照亮天使的面容,映着他深嗅其香的动人情态。
“我几乎能闻到这香气了。”
祂说。“诗王”蹙眉,他感古怪——却不知为何,只在下一刻明了其缘由,面露惊愕。
“主上!”他猛然起身,无意识的将那天使护在身后——哪怕是个幻象,哪怕只是绝望——他最珍贵的幻象和绝望。那琴木,钢铁和声音都在燃烧——天蓝十字架骤然闪光,从天空,临头向海倒塌,仿佛一坠落的天体。
他扑向祂,伸出手,时间似极慢,然后,雾气袭上。
这是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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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一动,足底,不再是水面的感触,柔软塌陷,却已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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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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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遥,他听见有人在喊叫,用一种截然不同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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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
那声音叫道,惶恐奔走:“月亮——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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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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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跑。月亮落下来了——那最珍贵的事物正在坠落燃烧,迷宫覆盖,他的意识无力挣扎,只能顺从他的本能,伸手,向着天使,想捉住祂。
他感到草野的覆盖,天的侵蚀;他的感风和石在一种交错坚硬与幻象的融合里掠过他,像在企图告诉他什么;像在企图诉说何事在诞生和挣扎。
……幻象在坚为现实,现实在幻化为河!
“主上!”他叫道,看见天使坠入蓝火。祂手中的花燃作星辰,但祂展开了手。
仿佛要将他拥抱。
“我几乎能闻到那芳香了。”祂温柔地说,在这击坠,燃烧和崩裂里将他揽进怀中。眼泪蒸发,祂带着他一起下落。他听见那问题……重复……
但你梦见爱的时候,爱会说什么?
“你可以……”祂对他呢喃,令他不解。但祂只是这样说:“你可以……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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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含泪,闭着眼。
“我做不到。”他说。那劈倒的是十字架坠在他们身上 ,将他化作尘埃,让他无法掩盖的灵绝望地嘶吼:“我失去了一切!再也没有了,主上——无论是你,是她,还是我们的族群。我们的理想,就如这一个个幻想——”
荡然无存!
但,没有痛苦,也没有再多剧烈的声响,当他睁开眼时,他只看到了浓雾,温和徘徊,如一个黑暗的怀抱,仍将他抱拥。他站起身,听见女孩的笑声,看见那广阔无垠,立于海之彼岸,梦中的蓝壤,触感广大,收束,已在那至极的技艺和探寻中,无力甚言。
光刺破他眼前的朦胧。他用手遮挡,眼中,却出现了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他向前走,阳光初升,洒过这片草海,成百上千如他一般的人在这晨雾中如幽灵般起身,向西而去。他的意识仍停留在那虚幻的过去;他能感觉,天使停留在他身上,而,如他梦中一般,他进入了天使的眼睛。
他看见自己走上甲板,阳光闪耀,照着那女子的肩。她挽着另一个女孩的手,看向海。
然后,她回过头,用那只在瞬间显露的真容,对他微笑。
“克吕希。”诺茨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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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这瞬间,迷宫破碎了;他听见天使的笑声,感祂在上升,留他在这广阔的新野里,流云旋转着风声,吹倒他身边的草海,当他下落,天旋地转,记忆流逝中,他听见祂的声音:
我也梦见了你……
但他不能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所有,他能知道的,就是他在坠落,向下,向这最后的,最广阔的,融合的迷宫,进入其中。他听见一个声音,不再清晰,却自这荒野深处的浩瀚而来,含笑,对他说:
欢迎来到兰德克黛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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