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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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王”深入第一个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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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你承认,席格纳斯先生,”当这个由一人一猫,同时蜿蜒着数多垂海藻般的钢铁触须的队伍,缓慢乂过草地,终至稍显轻松而危机四伏的下坡时,距离上一次争吵过去了近四十分钟,而距离上次男孩歇息,五分钟。事情已没了改变的余地,因此,“弄臣”唯能接受现状,叹息且挖苦:
“尽管我在出发前被告知你特殊的状态,但全然不曾想到你已经衰老得如此不堪一用——”
“哎呀,哎呀,哎呀!”莎乐美反驳道。他那时就坐在地上,显然不顾“弄臣”的百般阻挠,照他的话说,按照他当下的状态绝无可能在背负超过体重一半的铁链下负重前行,但与此同时,他和“弄臣”斗嘴时的劲头又是充沛的,言语消遣伴随这阵柔软,虚弱,甚有点气若游丝却足够尖锐,因此使“弄臣”烦不胜烦的轻声细语乘风而去,如羽毛刮挠着生灵的耳畔——尖锐,艳丽,浮华的羽毛,足以一瞥此身往日之影:
“老?注意你的严谨,杰西特。为什么你总是在辞海中找出最牙尖嘴利的送到我面前,这是你——过去用你那一口尖牙,藏身密林和山地之中,茹毛饮血时的可爱习惯吗?我觉得那时的你指不定还天然自在,惹人怜爱些。”
“——我从没茹毛饮血过!”“弄臣”愤怒地反驳,对话者无动于衷,纵使只有手指能稍动一二,仍做出副拨云见日的轻松模样:
“相似地,我也没老过。服刑以来浮乌斯的消减叫我‘返盛还童’,它夺走了剩下的健美的三十年,再把我往前送了三十年,仅此而已。不过还是有点遗憾,哪怕我离了本土足六十年,壮年美名在你这样的小猫咪耳里残响依旧——我那时可是个好男子哩——”
“闭上你不是在自恋就是在疯言疯语的嘴! ”猫气急败坏,跳到肩上开始挥爪亮刀,此举有效,因肉垫之下,这身体确实孱弱见骨。
“动起来!”“弄臣”命令。
“好,好。”莎乐美照办,艰辛砥砺,此景在前重复数次,如今亦然。鼻尖上有薄汗一层,毛孔中钻出那幽蓝色,所剩无几的浮乌斯,点缀在惨白面容上。荧蓝曼舞,昭余命无几。
一人一猫站在绿黑相见的坡上,背风,看见其下草绿的石滩,小路向下,肉眼可见,再过一处小坡, 便至那白沫翻涌的北海边。
“起码应该配个交通工具!”“弄臣”低声道。
“车?这儿没有燃油。”莎乐美附和:“或者,你愿意自己去这石头下边挖……”
“马呢?”“弄臣”不甘,回应它的是铁链的声响。只听莎乐美笑了,而后复摇晃,迈步向前,每行一步中那长蛇般的锁链都发出重铃破碎的声响,恍然如已失崇尚宝地的朝圣,摇铃缀珠俨然在岁月中腐朽。
猫的瞳孔因此微收;一簇蓝色的灵光覆盖它的瞳孔,这名“变形者”的浮乌斯足使它看见这铁链上缠绕的符文花色,层层堆叠,每条线路皆足使一个普通的墨布斯受压不得动弹。铁链的纹理镀着一层银蓝的幽光,同“弄臣”颈上别着的银环遥相呼应,银环徽记中浓缩的纹理和铁链上的排布亦是类似,显示着它作为这一年看守者的身份。
银环与铁链中的符文相反而刻,因而给予看守者对囚犯的绝对控制——这些由总部监管在地图上的隐秘边境中的墨布斯都是极危险的重犯,而目视此景,见这具形销骨立的孩童身体拖曳着这层层镇压其的符文向前,感他身内的浮乌斯仍不间断地与铁链的封刻做着无声而灵火四溢的斗争,“弄臣”不由忆起这最浅显的事实:
不管莎乐美.席格纳斯现在看上去多么虚弱,他是个极危险的墨布斯。只要他还在呼吸,只要他那身体中还有一丝浮乌斯没有耗尽,“弄臣”就不能掉以轻心。
因此,它重新稳固了自己作为看守者的义务和决心,意在圆满无恙地完成这一年的任务,继而重新迈动四足向前。骏足跳跃在草野中 ,超过那重压囚人蹒跚的脚步,石黑海蓝,北风摇晃,“弄臣”目视冷彻的天空,暗下决心时,听见身后人柔和的笑声。
“马?”莎乐美还在想前边那事:“谁来骑呢?你,还是我?哈,坏猫,都不行——不过他们派你来,又为难你,又为难我呀!派只猫来,谁想得到!”
“弄臣”回头,见他一人独乐,笑容灿烂:“要是派只豹子,我俩都能快活——对,前几年有个妇女来看守我,每次抱着我出去。她说我像她去世了的儿子,咱俩谁也离不开谁,别离时眼泪汪汪,看守还是有好人。不过我能决定什么呢?对,你说得对,杰西特,咱们还是先去接我那侄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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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与男孩,看守者与囚犯,走下山坡。“弄臣”见之,此番莎乐美表现良好,但到了最后一个山坡,可难说准。走了一小段平路,又至上坡,猫感这位良囚又该坐下歇息,欲主动让步令他歇息,不想停步一瞬,反叫那沉锈的铁链声越过他身侧,长衣拖行,喘息沉重,这囚犯反勉力维持,向上去了。
“……这样行吧?”莎乐美回首,气息不平,手指难抬,向“弄臣”比大拇指:“遵照您的指示行动,长官。”
“弄臣”无言,要“犒劳”和“美言”终究没有理由,唯灵巧奔上,复行在男孩身前,铁链声响反复,适逢爬坡,单调艰苦,正欲言语一二缓和气氛,反听那男孩先开口了。
“说来,杰西特,你既是如此才思敏捷的一位猫咪——男士,难道就不曾奇怪为何我的小侄女要跳过其余的所有亲戚,直接来寻我,一个正在靠年幼至死减刑的罪犯,并住到这个远离人世的岛屿上来?”
周身之中唯得自由的伸出,铁链坠过膝盖,“弄臣”视此人荒唐纯真的神情,似在其面上看出“莫名其妙”一词,复跃上石块,大声叹息。
“自然奇怪,乃至我正式受命前还特意问信总部,以见此差事是否是恶作剧——一个重刑犯的流放岛上要来一位十二岁未满的女孩,两人据说是远房亲戚——我岂能相信,此信来回足用一月,然后,你猜怎么着,席格纳斯先生?”
“猜不着,但我听着呢。”男孩回答,面色泛劳累而起的血色,绿目闪烁。“弄臣”回头,长尾竖起,故为它一贯宣发重磅消息时的神色,威武大方。
“您知道共时性(Synchronicity)这个说法吗,席格纳斯先生?”
“……我觉着我可能知道。”莎乐美眉头微蹙。他可能想摩挲下巴,好像他还有个坚硬的颅骨一样,但手抬不起来,只能在原处摇晃:“是不是一个心理学词汇,谁造的来着?描述一种似乎命运性,难以捉摸的巧合……弗洛伊德?我搞不懂那些心理学家……”
“是卡尔.荣格,席格纳斯先生。”猫回答:“不过你知道,已经值得嘉奖……那毕竟是六十年前的事了。”
“哎呀,现在几几年了?”男孩说,眯起眼,去暼猫的银环:看守环一年一环,上边会有年份,但刻得太小,他看不清。
“一九九九年,席格纳斯先生。”猫骄傲地说:“你好歹是活到了新世纪。”
“那可叫我高兴的。我估摸着还得有七八年,我才会小成个婴儿,被某个看守拿去喂熊。”莎乐美甜蜜地回应:“好啦,说回前面那个问题吧,杰西特,你说是为什么,我这侄女偏偏要来寻我?”
“弄臣”没有太着急 ,相反,它的猫面上陡然生出某种庄严肃穆,甚至还有丝不计前嫌,跨越隔阂的悲天悯人——真使人吃惊,而莎乐美.席格纳斯的神情也因此改变了。
“嘿,不是吧?”他低声道。“就是你想的那样,席格纳斯先生——共时性——”
“噢天哪,噢天哪,上帝啊。怎么可能没人通知我,什么时候的事,噢,天哪!见鬼!”
“——席格纳斯家,无疑,曾经是个强大的墨布斯家族,如您曾经所知,不过,我不知道这件事是否和您有直接关系,但,诚如那神秘的共时性——自从您因罪下狱,家系迅速衰败,其情形极像颗枯萎的巨树,首先最庞大的主冠,而后蔓延到枝干,最后,连根系都腐朽,彻底衰败,以至于,在席格纳斯家最远的旁系,隔着一整代不见任何含有浮乌斯的血统后出现了这么个墨布斯女孩,没有任何亲戚,作为一个成年墨布斯,能领——”
“怎么可能!总部怎么能不通知我——见鬼!”
——领养并教导她。“弄臣”尚在完成这句子最后,最重要的一部分,就见莎乐美.席格纳斯跌倒在地,发狂般地尖叫,捶打,爆发出的巨大力量简直要将地面凿出个洞来——先前阻挠他的铁链此时如柔软的荷叶边随风耳洞,传出铁链声响令它毛骨悚然。有什么事不对——此插曲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这只骄傲的变形者没有时间反应,唯瞧着那男孩像地狱里的魔王般扑上来,将它横扫到地上,用铁链卡着它的身体,力气之大,那禁锢他并保护看守卫的符文晃动呻吟,拘束阵法和引燃回路同时开启,“弄臣”看见莎乐美的脸上顿时浮现荧蓝色,美而狰狞的浮乌斯痕迹。这古老的传承像一幅画。
要不是这铁链保护我——这老成了个骨架的墨布斯能将我掐死在这。
“弄臣”心想,听咆哮落在它脸上:
“阿尔勒什么时候出事的?你知道,是不是?你竟然不告诉我?”
那顶大帽跌了下来,砸在“弄臣”脸上,所以它后来就看不清莎乐美复杂的表情变化了,它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在它说完这句话后,手松开了,铁链在草地上挪动,如石英沙响,远处隐有鸟鸣,半晌无声,意为:尴尬。
“……领养并教导他。总部自然先询问了您的弟弟阿尔勒.席格纳斯,但他以自己常年处危险任务中不宜同女孩长居而拒绝,于是这个女孩,最后就只能送到您的岛上,由接下来六年的看守,轮流监护……”
过了会,“弄臣”从帽子下钻出来,看见那男孩披散一头长发,背对他而坐,铁链如蛇盘旋身下。
“……所以阿尔勒还健康?”
“不能更好了。正在盛年,事业有为,人人尊敬。”
闻言,莎乐美.席格纳斯长叹了口气。他抬起头,“弄臣”这才第一次觉得,他真的像个老人,而不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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