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tter Vision Than Condition ”(灵视,灵视;宁是,宁是)
“幻觉比现实更好。”他听见有人说:“灵视,灵视。”他的头在直立的昏睡中摇晃,混杂玻璃敲弹作响,冰块碰撞的声音:
“……宁是,宁是。”
I would rather be……
此人道,当他睁眼,恍如一个囚犯,在这列车上。厚帘将车外的天光只手阻挡,昏黑将如水的明眸堰阻塞,从他所坐处前视,光暗交织似月下滩涂。
他低头:以水作喻,非全无一理。水涂漫全处,自视线尽头渐进交汇而消失处自他足下;他穿一双尖头皮鞋,而倘抬足,这幻化的象征即如雨出水,滴零这银灰淡蓝的水。水色从窗口滴入,一起而伴风声,为雨水,水声流淌在这铁盒四处,有如人随此物,坠翻海中。他感到皮肤上的苍白粘稠,以手抚摸,无疑将感一种光滑,亦为一种离开汪洋便干涸的脆弱无垠。
“一旦开始,只能深坠。”他听此人说,声音深邃柔和,活泛而苍白。
“你沿着你踏出已然艰难的前路,不可丝毫偏离,纵使艰难,”这声音说。他僵硬,聆听,感自己极缓慢地抬头,乃至手背上投射一寸纹理的水珠列阵都清晰;他听见说话者身体动作的变化,予其一种情态,若轻抬右腿,如拨开肩发,细簌响动;若证此身不死。若此身死而不僵:
“……直至进入海中。”
此人如是说,而他已抬起头。他发现二者,以此幻想中的四肢五官的人形相对,面孔皆弥漫在苍绿的水色中。他张口——列车仍向前,纵然松散而充满危险——冲破雨幕——穿过峡谷——直到他能感到那阵光。草海若浪破开,其冷香透窗而来,几带色彩。
他不眨眼;他无法说话,无法移开目光,见那死光的幽暗,落在他对面之人的绿眸中。他见他翩然落座,姿态柔软,黑色长发密如绸缎,绿色眼瞳闪闪发亮。
“主——”
他干涩道,被一微笑迎接。
此人抬手,示意他噤声。
“我是马克西米利安。”此人以声道,若宣称:我正是至高无上的——在这色景之间。他见这人偏头,抬手,像拉开天云所作的帷幕,而刹时从上至下,那云楼,层叠压至草海,而风穿行低吟,只动这幽绿的水波,幽绿的灵墓,而那堡垒,高旋不止,壮阔,悲昂,无声而静美,恒久讲述那口不能述秘密,在这列车窗的一侧展露,下望他,不为所动。
他们向它而去,而如此,他再次听见那句话,更清晰,却也更模糊,不可明了含义,从他身侧这人口中传出:
“欢迎来到黑城堡。”
是“来”,而非“回”。他转头,只看见这微笑的面孔,讳莫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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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十一个主要人物,实际上,除此之外的人物皆无名。每一角色的姓名都有含义——在标题中与那章节的论题排列一处,为,‘论何事’之意,几仿那人物本身为证论这一主题的通道,流渠……”
“完全正确——尽管对太多人来说,这论证似乎不是那么直接。你能理解么?当你阅读时?”
“我无法认为我的理解一定正确——我会交由你确认我是否获得了一二正确的体会。我会开始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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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列车仍在行进,他无事可做,时间流逝,每瞬皆苦炼,许忍耐数久,无一刻能松懈, 他终,在某随意,又或命定的时刻,向这人问出这句话。
“嗯?”时彼正望窗外,姿态随意,闻言鼻息而应,复回身,为先前那柔软姿态,微笑深邃,似问:你在询哪一事?
他有些颓丧,瘫坐原处,片刻,才道:“为什么有这女孩写的这本书?Le Château (de) Noir——”
他未能说完,因此人轻笑出声,以手抚下颔,忍俊不禁,心神驰骛。
“为什么?我的孩子(Mon enfant),”此人笑道:“这问题问你自己更好——不。虽然你现在不记得了。”
他只见那面孔靠近,手指伸至他面前,像要触碰他,但如此止步。
“——但我记得。”
他错愕了,见他面前,这绿眸亮起,不知多久未见,刹那,身因此颤抖。他不明了前因后果,却感眼中有泪,半晌不言,闻此人语,看这死星,也似在沉寂的百劫之中,稍动情意,穿透年不可计的光云,露出那过去的面影——但他,这个观者,不记得,而彼方又可确定这是真实的么?故二人只能如此僵持着;只能如此在悲怆中防备着。
“我们失去了一切。”他低声道,对此人摇头,含着泪水:一切。我们的理想,我们的过去。
而,许是听见了此言,那欲碰到他的手指停滞了。两人在咫尺间对望,时间流逝,他的浊色绿目中果泛起那真实的金光,而见彼方这柔美的面容溶解模糊,那暗色的明镜显现,死灵的光环隐隐燃烧。
他叹息。他等待这幻境的结束。
“……我总是生活在幻象中。”他呢喃:“即使你们已不可能再回来。”
没有回应。周遭寂静,他感奇怪,忽意识到足下的颠簸颤抖竟已停,猛然睁眼,只见他对面那人影,正起身离去,姿态平常。
“你要去哪儿?”他伸手去寻,欲起身,却昏昏沉沉,浑身无力。
此人回头望着他,仍带微笑,奇怪,那微笑竟在飘渺和慈爱中交错。
多少年没有见到过了?
“不可能。”他对自己说。
“我要先过去。”那人道,轻轻向他挥手:“你有好好读这本书吗?你是我的‘哥哥’,海因茨! ”
彼如此笑:“我要先去接她出生——而那时候,你还在荒原上迷路呢!”
此话既出,他的面部几扭曲了。他想动弹,他想大叫。他的手指在这座椅的靠背上拧出一个惨烈的手印。
“——这是假的!你是假的!”他口齿不清,但声嘶力竭地大吼道:“你已经死了!只有我一个人——你们都是假的——”
他崩溃了:“因为我是个幻人……因为我只是个幻人……’
汽笛长鸣,火车似已要再次开动,催促旅人离开,纵如此,他看见此人回头,关切地看了他一眼——一目使他更为痛苦,泪水涌出眼眶。
“灵视,灵视;宁是,宁是(Better vision than condition)。”他怆然道,面露惨笑:“你对我笑,因为我想要看你对我笑。一切都是我的编造。我只能生活在其中——迟早疯狂(Insania inevitabilis)。”
此人望他,披一件温润的驼色马甲,露其旁白袖如云,然,怪异,既闻此语,其身后之影竟骤然高升,挺拔耸立,有如披甲黑雾。
“诚若此言。”他听此人道,声线柔和,回荡冷彻:“我仍然在此——只要你仍在(Manebo, si tu manes)。”
此言既罢,不等他回应,人影已跃下车门,似林中鹿,不等他质疑。
“……主上?”唯此喃喃,若歉疚的孩童般。
列车复而启动,他颓然瘫倒在座椅上,见绿海掠过,冷云后撤。他无法移动,唯感昏沉,向这梦深处去。
我仍在此——若你在此。
该是何意?他的头颅垂落,蹙眉不解,恍惚,只意识到,方才,乃是“爱”在对他诉言此语,而梦中之梦中,他似能听到一种遥远,童真的絮语,以那学语的情态,在一人的耳边呢喃,一种异域,异样的语言:Je pense que, je pense que... je ne sais pas ce que je veux dire ! Je veux seulement murmurer à ton oreille...
O Je t’aime. Mon dieu...他能感到这个听众笑了。他能感他轻轻蹲在他身边,说:今天你又要对我说哪种语言?你想逃到哪里去,我们的小艺术家……O Je t’aime, Je t’aime. 他的泪水滑落,手张开了。那黑发落在他手上。
“Maximillian。”他呼唤道:我们至高无上的爱。我们如今坠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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