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在玩手機,玩一玩四周突然一瞬間暗了下來,電風扇的嗡嗡聲停了,音響的歌停了。手機的光刺眼的打在臉上,我嚇得關了手機,周圍只剩下窗戶外那些沒停電的人的燈光,紅色的,黃色的。
爸爸跟新老婆和他們的兒子出去了,家裡只有我一個。我感覺很害怕,點上了我所有的蠟燭,然後上網查了一下這次的停電大概會持續多久,雖然看著窗外,我總感覺世界上似乎只有我家停電。
雖然很熱,但我關起門,用棉被緊緊的裹著自己,直到我感覺汗濕得黏住了我背上的衣服。我給我手機裡能發訊息的人都發了訊息,雖然也就個位數字吧?
沒有人停電,雖然有些人還沒回。
我一直縮在棉被裡,直到有人回我說她們家也停電。我問她們要不要出來,她們同意了。
於是我快速的換掉了我的睡衣,開門衝到電梯前,電梯沒停電,我按了向下。但電梯開門時我又猶豫了,要是搭到了一半停下了呢?我想像我卡在電梯裡的樣子,過於真實的讓我打消了搭電梯的念頭。也許我一向擅長想像,高二報名交換學生說明會時,我一路從我錄取想像到出國,再想像到我功成名就時的樣子,雖然我因為成績太差,所以沒有資格,就算有資格,爸爸養一個新兒子很花錢的。班上一個女生也報名了,一天中午盛飯時,我聽到她小心又的低聲跟隔壁說:「誒,我暑假就要去瑞典了。」
我離開電梯前轉頭走向陰暗的樓梯,一共十樓,我向下走時不斷想著事情,以免胡思亂想一些另人害怕的事。我想起升高三前的聚餐,大家恭喜她時的場景。那天下午我們家去IKEA買家具,為爸爸的新老婆和她們的兒子將來搬到爸爸家做準備。
那天我回家撕下了從高一暑假就貼在牆上的煙燻鮭魚的圖片,那是我從「宜家人雜誌」的2015夏季號上撕下來的,在第十二頁,撕下來之後雜誌就散了,那一大面的另一半剛好是廚房的廣告,在第五十七頁。
有人問過我為什麼要在牆上貼一張煙燻鮭魚的圖片,還是從雜誌上撕下來的,我說因為喜歡煙燻鮭魚,看著喜歡的東西就會對未來產生繼續下去的動力。「健康天然的深海美味」看著多美好,旁邊還有一片很漂亮的萊姆,我還記得以前去媽媽家時,她給我喝了萊姆伏特加,導致我一直以為萊姆是甜的,後來才知道甜的是萊姆酒。她說要會喝酒,以後才不會像她一樣喝醉了被強暴。
其實我喜歡萊姆伏特加,雖然喝了一點,我就全身發紅,喘不過氣,心臟沉沉的,像小時候的一次溺水,用盡了力氣,沒有人把我拉起來。後來終於有人注意到,把我上岸時我才發現,我們之間不過就隔了一個游泳圈的寬度。
其實我走樓梯正走到一半時,我才想起來我的手機有手電筒。
我到公車站之後等了一小段的時間才搭上公車,我到了的時候,她們早就在那兒了。
「妳們家都是什麼時候停電的啊?」我笑著問。
「六點多吧?」學霸同學回答。
「我家沒停電,只是陪她出來。」白富美同學說。
「喔……這樣啊。」我再笑著說。然後盡量不著痕跡的收起笑容,因為沒有人再說話。
「誒妳有看到最近防彈演唱會的買票密碼嗎?」後來我們找了一個餐廳坐下來吃飯時,白富美同學對著學霸同學說,我幾乎可以感覺到她的眼睛在閃閃發亮。
「喔我知道,之前網路一直在傳那七首歌的破億順序。」另一個同學激動得幾乎看起來準備要敲桌子。
「我還聽說有人開玩笑,說要把順序印在衣服上然後穿著去演唱會。」
「喔,我有聽到有人猜說NCT的密碼是他們泰國成員的泰國名字。」
「那我看我要開始背他的名字了!」
「很多團都有泰國成員好不好,還有日本的。」
「那有什麼難的,有愛一切都沒問題。」
我在一旁插不上話,開始玩桌上那個裝著水蜜桃汁的杯子,那上頭有一隻小豬的圖案。她們等一下就會談到我聽得懂的話題了,我想。我有的時候也會想像我和同學談起我喜歡的事,雖然只是想像。
我曾經在去媽媽家時跟她提過我喜歡的事物,例如我剛看完的《女人十日談》,和正看了一點的《這裡的黎明靜悄悄》,她說她也喜歡。可是當我說《女人十日談》比《十日談》好看多了,然後問她她的看法時,她說:「看法?我沒看過啊。」
我想她唯一的就只有爸爸的新老婆有多討厭。
「好好的一個女孩子做了小三,破壞我們的家庭,現在竟然還能結婚?」她說。
「真他媽個賤人。」她補充。她永遠不會把她想這些事的時間,浪費在我那一點點根本不值得提起的小想法上。
「妳拿那什麼臉對著我?」她時常這樣告訴我,雖然我只是面無表情。
「妳是不是想故意讓我有罪惡感?離婚又不是我的錯。」
「妳現在會這樣都是因為妳看了那些負面的東西,什麼《悲慘世界》?我才悲慘好不好。」
「為什麼別人的女兒都不會這樣?妳搞得我很想去死,如果我明天跳樓了妳就不要後悔。」
她還特別喜歡一邊哭一邊罵人,好像眼淚能讓我悔改,好像罵一罵我就會變得特別快樂。
「妳為什麼要割腕?我對妳還不夠好嗎?妳再讓我看見妳在身上弄了什麼傷口,我就買票直接把妳送回去。」
「從現在開始,妳就算不開心,在我面前也要假裝妳很開心。」
這是她在我高一的暑假時說的,但哪只是一個小小的割傷,連去輔導室都會被說看起來還好的割傷,真正痛苦的人才不會像我一樣,我連去輔導室都會被說明明就很開心。我原本想給她看看我手臂上紫色的瘀青,讓她直接把我送去爸爸家。但後來想想,她大概也只是想鬧而已。
果然我猜得沒錯,從媽媽家到爸爸家,六個小時的車程,她一個小時就打一兩通電話給我。
「妳以後大學只準在這裡讀。」
「妳以後都不準離開我身邊。」
她一直哭,一直哭。我想自從爸爸外遇後,我這個人就不存在了。
後來開學時,在導師面談時我說:「根據我從小的經歷,我覺得努力沒有什麼意義。」
老師看起來很驚訝。
「妳只是爸媽離婚而已啊?」她說。其實我原本想反駁她,可是我想了想,覺得挺有道理的。
「那妳有想到以後要做什麼嗎?」她問。
「沒有。」我想了想我的生活,讀書,讀書,和讀書,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瑣事,我不知道這個世界除了這些還有什麼了,但我不喜歡讀書。
「那妳好好想想吧,想想妳都喜歡什麼。」老師早早的結束了和我的對話。
我想我喜歡假日接近中午的時候,坐在房間的地上對著電風扇發呆,喜歡看無聊的東西看到睡著,喜歡坐在房間裡《悲慘世界》的海報對面盯著柯賽特。但這些是對我的未來全都一點幫助也沒有。我還喜歡整理房間,把裡面沒有用東西都丟掉,有的時候總會有想把自己丟掉的衝動。真想躺在某個地方爛掉。
總覺得如果這些事是聰明又漂亮的女生來做,一定很浪漫吧?那些聰明又漂亮的人,好像連發呆的時候都特別唯美。那些又聰明又漂亮的女孩子,拿著《風中綠李》看得津津有味的女孩子,看著《萊茵的黃金》不會睡著的女孩子,讀英文小說不用翻字典的女孩子,能分析《第二號悲歌》的女孩子,讀《悲慘世界》不會跳過滑鐵盧之役得女孩子,留學的女孩子,人見人愛的女孩子。我有一次一到學校,看著我的作文上寫著「很棒」,看著看著就哭了,雖然我不知道老師在多少個人的作文上寫過。她們不會這樣,一定不會。又或者也許會,但她們的眼淚是真正的悲傷,爸爸說我的悲傷不是真的悲傷,因為我太幸福了,所以總是矯情。那些漂亮聰明並且高尚的女孩子,連悲傷都美。
我想我的確是不會悲傷,國小時最好的朋友死掉了,我就在告別式上哭一哭,隔天就好了,然後以後的作文時常拿她出來消費,直到我感覺良心不安,我這麼壞的一個人。爸爸帶小三來家裡時,我一直試著討好她,說她漂亮,那時我國中。我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上小說網站看大家寫的散文,十有八九要不就孤獨,要不又憂鬱症,然後就會覺得還滿開心的,我沒有憂鬱症呢,覺得既然我這麼快樂,我應該要感到快樂吧?我這麼壞的一個人,我想這是一個盛產悲劇的民族。
那天停電和同學出去的晚上。其實我沒講什麼話,有點想回房間吧?但又不想回去,我喜歡整理房間,但我的房間還是堆滿了東西,那些教科書,那些課本,那些講義。我為了讓房間裡看起來東西少一點,所以我丟掉了我自己的東西,我的衣服,我的信,我的筆記本。但那些書和講議不斷的長出來,寄生在我的房間裡,直到我的房間變得既雜亂又陌生。我以前國中時會告訴自己,等考完試之後全部丟掉就好了,但上了高中之後又有了的書,我不喜歡的書,這真不是全校倒數第三名的房間該有的樣子,也不是一個所謂幸福過了頭的人的房間該有的樣子。
其實我想把我的小說手稿都丟了,但我捨不得,我不懂那種連台中聯合文學獎都可以在校內初審被刷下來的人的文章,有什麼值得捨不得的。我總是把自己的東西想得特別好,好像這樣我就能更有價值一點。
後來我們吃完飯,我自己一個人坐公車回爸爸家,停電似乎是結束了,外頭不那麼暗了,我做在靠窗那理,把額頭貼在窗戶上。我想爸爸家也在這一片片的燈光裡,他,和他原本是小三的老婆,他們可愛的兒子,想想就覺得很美好,跟我以前的家好像。但我還是得過去,去破壞他們美好的家庭。
我告訴自己我已經很幸福了,多少人沒飯吃,多少富二代得憂鬱症。悲傷是可以比較的,我的悲傷什麼都不是,因為我是破壞別人家庭的人,我是一個不值得關心的人。我想有一天吧,等我長大了,有錢了,我就坐飛機去瑞典,然後什麼都不帶,躺在雪地上看著星空然後爛掉,沒有我世界會更好的。
我又想起那個去瑞典的同學,我想像去交換學生的人是我,我想像我看著出國的名單,一點一點的往下,然後看著我的名字,旁邊寫著瑞典,我高興得又叫又跳,一邊笑一邊哭。
我在公車上擦了擦眼淚,快到站了。
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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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真不懂為甚麼明明很快樂還每次寫這麼負面的故事,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啊!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uOn9Rjq6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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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一直以來覺得自己的故事寫的不夠好大概就是這個原因吧?有點難想像不快樂的感覺,啊有一天我一定要寫一個治癒人心的故事,世界是如此的美好!我是這麼的幸福!上帝啊看在我這麼快樂的份上讓我變成有錢人吧!錢真的超好用的,那些不快樂的人有錢還是不快樂啊!
話說靈感來自某次的停電,超級熱的啊!我跟妹妹決定待在我的房間裡點蠟燭,然後妹妹害怕得一直尖叫哈哈。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5dkJz78z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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