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我總覺得冥漾，不，是這個冥漾的表現和我認識的冥漾在一些地方完全不一樣──現在在我眼前的冥漾看似堅韌，性格果決強勢，但他漆黑的眼瞳深處卻也埋著不仔細看就難以察覺的悲哀和自嘲。

 

　　看著眼前冷靜而不帶一絲異樣情感描述自己身分的熟悉面孔，我怔住了......這樣的眼神不該出現在他身上。

 

　　於是，我提了許多問題，不論問題本身有意義沒意義，總之，我不想看見這雙眼睛、這張臉蒙上灰暗──就算思維性格乃至遭遇再如何不同好了，習慣總該是不變的；我猜這個冥漾應該也有......胡思亂想的習慣，所以我只要讓他專注於思考我提的問題而沒空去想令他感到悲哀進而自嘲的事就行了。

 

　　果然，他被我一連串亂七八糟的問題弄得暈呼呼，黑眸深處的陰暗已經被無奈取而代之，只是仍有一絲糾結和迷茫......我知道，這個冥漾和我認識的冥漾一樣，都喜歡在奇怪的地方鑽牛角尖。

 

　　「什麼嘛！冥漾還是冥漾啊，我覺得沒什麼不同啊......」我用疑惑的語氣對他道，說完我看了下他的表情──好吧，這一時半刻他應該還鑽不出牛角尖來。再看下手錶，打工的時間快到了，我便抓著錢包鑰匙出門了──當然，我雖知道尚在鑽牛角尖的冥漾才被我當場抓包他偷溜，我待會下班回家後應該不至於發現他人間蒸發，但我仍很不放心的再三叮嚀他乖乖留在我這邊休養，不要亂跑──誰叫他有前科呢！

 

　　※

 

　　就這樣，我和路上撿回來的冥漾住在一起了。這段日子很平靜，平靜到我以為我們會這樣一直下去，可這平靜卻又讓我隱隱地感到不安，就像是暴風雨來之前的平靜一般；我沒說出我的不安，冥漾也同樣什麼都沒說，是以我也就自欺欺人認為日子會像這樣一直平靜下去......

 

　　冥漾他的身體很不好，不過他一點也沒打算告訴我原因，我尊重他，所以我不問；只是當我因為打工而晚歸，打開門看見他強打著精神等在客廳時，我是又氣又感動：氣是氣他不愛惜身體，明明身體差的連一些簡單的家事都做不好，還敢給我熬夜等門！感動是感動他明明身體不好卻還執意要等我回家，不管我怎麼唸了他甚至威脅要打電話給他媽媽，他還是堅定不移地撐著眼皮等我回家，然後對我說聲「歡迎回來」才昏睡過去，讓我想發脾氣也沒處發，只能在客廳的椅子上準備了靠墊被子讓他給我等門時不要感冒著涼，然後我趕快洗好澡把沒幾兩重的他抱回床上去睡......

 

　　我眷戀這樣子如老夫老妻般的生活，更重要的是，和我一起生活的那個人是我喜歡的人。

 

　　並非將現在和我住在一起的這人當成替代品，我非常清楚的知道這人和我先前所以歡的人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哪怕他們外表一樣，習慣也相同。會喜歡上他也並非出於同情──我先後分別喜歡上的二人從來就不需要這種與汙辱無異的情感──不過疼惜倒是有的。但發現自己喜歡他的這件事卻是直到他離開的那一天才發現的。

　　

　　那天我剛打完工，一打開門就見平時早該在客廳椅子是打瞌睡的冥漾一反常態的圓睜著眼睛，目光如炬地盯著門的方向。

 

　　接觸到沒半分睡意的眼神，我的心霎時「喀 」了一下──我的感覺告訴我，這些日子以來的平靜即將被打破。

 

　　我像平常一樣，邊把身上的東西放好邊對執拗的要等門等到大半夜的冥漾碎碎念；順手拿了兩包麥片去廚房泡──他的身體不好，連帶消化也不怎麼好，吃宵夜本來就對身體不好，所以我選擇泡麥片......等等我們可以邊吃邊......聊。

 

　　我撕開麥片的外包裝，把兩包麥片分別倒進兩個杯子裡，正要拿去熱水瓶下沖泡，就聽見他喊我的名字，我想也沒想就放下手中的杯子，將目光放到他身上──只要他喊我，我都會為他放下手中的事情。

 

　　「我喜歡他。」沒有任何徵兆的，他對我說了這麼句。

 

　　如果今天對我說這句話的是另一個冥漾，我大概會是滿臉問號、不知道這句話的受詞是誰；可換作是我照看了好些天的這個冥漾的話，我不用半秒便知道那個受詞是誰──另一個、我曾經喜歡過的，冥漾。

 

　　我沒有答話，他也好像只是單方面的突然想找個人傾訴一樣，沒想要我說什麼，於是我默默地將未完成的動作繼續下去──按下熱水瓶上的按鈕，用熱水把兩個杯子填個八分滿，再用湯匙將底部的麥片和奶粉辦開來，好讓奶粉可以徹底融入水中。

 

　　將冒著蒸騰白霧的杯子小心地拿給跑回房間去待著的冥漾，我拿著杯子看著他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掉牛奶麥片；這個冥漾吃東西就像小孩子一般，筷子用的不是很穩，吃東西有時會掉到碗外──我知道，他的身體真的很虛弱──而喝東西時則是會在上唇留下半圈痕跡，像現在，他紅豔的唇上就留下了半圈乳白的奶漬，並且像個小貓一樣地伸出舌頭舔掉了。

 

　　其實，這一小段沉默的時間，我不是只有盯著冥漾的吃像出神，我很認真地想了很多──想這些天對他的擔心和照顧，想晚上打完工回到家看見他強自振作精神只為等自己回家時道聲「歡迎回來」的滿足和喜悅，想自己為他一再改動自己的生活計畫......

 

　　放下手上已經變得溫冷的杯子，我看著東西喝了個段落的冥漾，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道：「冥漾你知道嗎，我喜歡你。」

 

　　不存在「風太大我沒聽清楚哈哈哈你剛說什麼」的忽悠人的戲碼，我杜絕了冥漾裝傻混過去我告白的任何可能性；他沉默，我也未逼他，然後他喝光了他杯裡的牛奶麥片，才慢吞吞地對我的告白做出了回應：「我知道。」如果他只說了這三個字，我想我應該是欣喜的，可他話卻沒說完──「可是你喜歡的不是我，你喜歡的跟我一樣，是他。」

 

　　聽了他後半句，我只感到無奈......冥漾，你讓我怎麼辦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