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視目標不知何時起開始會在深夜起床,然後跑去他平日不怎麼使用還拿一堆雜物堵著的廁所,一段時間後才會溼漉漉地回床睡覺。
以監事目標的年紀來看,加上一些蛛絲馬跡,我大概能推知他近來養成的奇怪習慣純粹是因為生理因數;但從他接觸的事物乃至思維模式來探究,我又覺得他這樣的行為有異,偏偏,思考再三,除了過於隱私的行為像是洗澡如廁,我從發現這名很不一樣的妖師後根本沒有讓他離開過我的監視範圍,所以他的異常──外在因素,剔除。
不過是解決生理問題而已,這點,與破壞時間秩序無關,所以不在管轄範圍內......雖然,我本該在發現妖師蹤跡的第一時間將其抹殺,而非浪費時間監視他......但是,這名妖師,不一樣。
這名妖師和自小族內灌輸給我的知識有很大的出入,基於種種原因和考量,我違反誓約,介入歷史,只為了印證與我責任毫無異議甚至相互背馳的,「不一樣」......
「啪啪!」沉澱思緒,把身形氣息隱藏好,我看著妖師一個個搬開廁所門前的障礙物,然後進入;微弱的衣服摩娑聲在寂寥深夜裡特別明顯──儘管,沒有關好的門起了不小的隔音效果──確認沒有力量的波動,我遂和從頭到尾沒有活動意願的搭檔原地不動,等待妖師解決他的生理需求,安分回來休息。
「喀!」小小的開門聲突兀的出現,而弄出聲音的主人並不怎麼在意──那人一直以來都相當自我、強勢,尤其對於這名妖師,和他關係匪淺的學弟。
我知道,這位有著時間支流的保護契約,是我族不接受但認可他在這世界上的存在,他不隱晦但也不明顯的愛戀,對他的學弟,那名不一樣的妖師。
心神蕩漾間,精靈族的殿下不知何時已經拉開了未闔好的門扉,很有衝擊力的畫面便搶進我的視線──一絲不掛的少年握著自己的下身,瞬間,白色的液體從少年手中握著的性器噴出一道拱形,沾上了地面和少年白皙的手。
我從未見過少年,我的監視目標,有過這樣的一面──滿布情慾的眼裡含著水氣,氤氳朦朧一片,潮紅的臉頰好似春光,渾身發散著惑人的氣息......我並沒有看到接下來的畫面,因為精靈族的殿下走上前,擋住了妖師。
我不知道在廁間妖師和精靈族的殿下有沒有發生什麼,我僅只是默默地守在他們看不見的空間夾縫中旁觀,妖師在精靈族的殿下推門而入沒多久很快地就包著浴巾奔回房內,精靈族的殿下亦緊隨在後......但,這都不是我該介入的。
時間種族不插手歷史──這是我的底線,我給自己設的最低限度,即便其實我......
「碰!」突兀的撞擊聲將飄遠的思緒拉回,穩了穩心神和紛亂的呼吸心跳,我再度將視線投向房門大開的塞了二人在裡頭而顯得狹小的空間──妖師難得有膽反抗他的學長,不過下一秒他們之間劍拔弩張氛圍還有妖師明顯改變的氣息,讓我瞬間神經和肌肉都緊繃起來,進入備戰狀態。
......也僅只是備戰......
只要妖師沒有破壞時間秩序的動作,那麼我就不會出手。
所以,我冷眼看精靈族的殿下拿槍抵在妖師的鼻尖,看妖師冷笑著頂嘴,看精靈族的殿下貿然對妖師出手,看妖師痛苦的分一個靈魂為二,看精靈族的殿下粗魯甩開獨立吸收所有傷害的妖師,看嚴重受創的妖師帶著繁複的情感凝視精靈族的殿下懷中的人,看精靈族的殿下用不可思議的眼光僵在原地,看妖師狼狽逃離......
默然,無語。
原地分析完分一靈魂為二的妖師的個性和危險程度,無意識地抿緊雙唇......我選擇了離去的妖師。
──就算消失,也必須由我見證。
※
妖師倒在清冷的路上,我則是一如既往的旁觀。
這是妖師的家鄉,我記得,並且我曾為了抹殺他和他的母親而來。我不知道妖師是有意或是無意選擇回到家鄉,又為什麼都回來了又不回去他的家──後來我好像知道了原因,但我依舊不能明白妖師的想法──總之,他幸運地被他的故人撿回去照顧,於是我理所當然地跟了上去,和我安靜的搭檔。
我知道眼前的妖師和我一直以來監視的妖師有所不同──不論是在心裡或是能力上──所以我不意外他知道我在......雖然我從知道妖師存在後就一直都在,妖師也是知道的,只是他習慣性忽略。
妖師的故人很有一套──又或者妖師對他很不一樣。帶著虛弱到風大點就能吹倒的身體,試圖偷偷離開的妖師乖乖任那名人類拎回去,再乖乖地接受威脅,剖析自己不合常理的存在,然後乖乖回答那人的每一個問題,最後乖乖地順從那人,留下。
「我有話想跟你說。」人類離開後,妖師輕道。
於是我出現,像平常一樣面無表情地注視妖師,我的搭檔則自顧自地跑去開電視......我的搭檔一向很體貼我,我知道。
而妖師亦如平常──「欸......那個,你要不要喝杯水?」......一樣的脫線。
我繼續盯著妖師,他抖了抖身體,尷尬在他的臉上一閃而過,然後我們之間的談話進入了正題──「離開,守護。」整句話去蕪存菁後就這麼四個字。
不同卻又相同的,妖師。
眼前的這個妖師承載著人性黑暗的一面,並且多數時間是聰敏的──只要不對上目前生命無虞的那個妖師──所以我判定他是危險的,於是我跟來,無視他雖未崩潰卻離消散境地不遠的靈魂並且耗弱無力的狀態;但眼前的妖師也僅僅是作為惡意集中地,思想還是一樣跳躍,待人一樣和善,力求不給人添麻煩......可是我固執的認定他是危險的,不公平的替他貼上了黑色標籤。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個不合理的存在留著......
心裡有了決斷,搭檔也在我思考時爬回我的肩上,等待我下一步動作好做出應對。斂眉,我沉聲道:「惡意和能力,就這兩點,你很危險;雖然以力量來看,他更危險,但是精靈族的殿下可以制止他。總之、不,你比他更危險,不能走。」幾乎強詞奪理的,我把勉強想出來的理由當作這名妖師的罪。
妖師沒有反駁──事實上他似乎又神遊了──所以我幾乎不知所云的言詞他連想都沒想就接受了;可是他依然堅持他的,「離開,守護。」,甚至為此押上了所有。
他說,他願意死在我手解決我的誓約問題,只為了讓我坐回本來份內工作──監視妖師。
確實,怎樣看都是我賺到了,可是──我就是不願意離開,所以我對毫無防備的把背留給我的妖師說:「我現在也能殺了你。」聲音裡有著我沒發覺得不甘和妥協。
然後......沒有然後,因為我離開了。
以監視之名行守護之實的可笑又可悲的,交易。
※
日復一日的默默盯梢目標,目標除了比以前虛弱點貪睡點,身邊的黑袍更多了點,一切如常,可是我卻越發因此而煩躁,尤其看精靈族的殿下不順眼,每看一眼就覺得胸中澎湃、叫囂著殺意,然後又在轉瞬間止息根本不可能出現在昔日的我身上的情感......我和精靈族的殿下其實半斤八兩,一樣的,卑劣,是沒有資格憐憫命運已定的妖師而怪罪任何人的。
在我強行認定衰弱無力的妖師危險而應該消失時,我便失去了立場去指責精靈族的殿下。
其實不怎麼長卻難熬的十幾天過了,然後他來了,命運被註定好的妖師來了,來迎接他的終點,步伐平穩的向他心心念念的人走去。
我又不自覺地抿起嘴唇,隱在他身邊......其實,妖師出現的那刻我是想將他扔去的。
......為什麼,你要來?不來的話,可以活更久的吧?有機會作為個體活著的吧?不要來,不是很好嗎?可不可以,不要讓我......
看著妖師,我無聲地問著無解的問題,可恨我太過理智反應也太快──沒頭沒尾的話語我硬是聽懂了。
我出現,他的世界則進入倒數計時。
※
干涉歷史什麼的從這時起都無所謂了,我發自內心的這麼覺得,可是卻也晚了。
看著妖師滿溢愛戀的雙眼緊盯著被他弄昏的妖師,我心裡泛起酸楚......「看一眼,少一眼」拿來形容我和他再適合不過了。
「值得嗎?」同樣的問題,我對著同個靈魂不同的個體又問了一次,而他的回答也在意料之中情理之內──值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沒有任何模糊可迴轉的空間,這是他們倆著至今最大的不同......不同的答案。
妖師抱著心繫之人看著我,我則從他的清亮的黑眸中看見看見自己滿是的疑惑和眷戀不捨的雙眼。
為什麼,同一個靈魂可以產生如此迥異卻又相似的性格?為什麼,我找不到可以保全他的方法?
「......不理解,看到你被精靈族的殿下強拉出來以後為什麼會無法下手殺你......」我也不理解,此刻的糾結和心痛從何而來。
......留下來,告訴我答案,好不好......
眨了眨眼,我想告訴這名妖師我不要他的命了,可是不等我開口,妖師的眼睛突然就生出了悲哀和晶瑩剔透的液體,然後就在下一刻,異變突生。
手不受控制的拔刀,出鞘,捅入,一氣呵成,完美順暢的一如從前。
他竟然、竟然拿最後的力量,驅使我!而且還有心思逗我笑......不知好歹的,妖師。
真的很,不知好歹啊......我都願意放過你了,你竟然還敢把妖師之力用在我身上,呵......呵嗚......
眼睛澀澀的,視線有些模糊,不過這不妨礙我見證他的消失。
我難得一見的耐心全用在了這個不知好歹的妖師身上──等他徹底消散,分割出來的靈魂回到昏睡的原目標身上,我才離開;而我的耐心持續的時間不過從眼中滑落的水滴滴到地板的時間。
※
搭檔從來都是沉默而貼心的。
他永遠的消失後我便不再出現在妖師面前,搭檔對於那件事沒有任何表示,只是也跟著我默默守在妖師一旁,不再隨便亂跑出去開電視解悶什麼的......我的搭檔真的是個好搭檔。
而監視妖師的任務我再也沒有一刻懈怠......以監視之名,行守護之實。
──當初是我先離開你,所以沒人守護的你離開了;所以我現在替離開的你,守護你最珍視的他。
......不知好歹的妖師,記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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