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回說陸謙寬人生中第二個大動盪,就在三年前皇上微服到訪那天---
時在初夏,一頂黃頂轎輕快而進,抬轎人腳重步輕都是習武之人,身後另有一頂軟轎,所抬得是位公公,在黃昏間轉入京內刑部陸左侍郎簡大人的官邸院門前,徐徐緩落下轎。
身邊扈駕疾步在旁,是一列侍衛軍,為首的手持銅錘塗金骨朵,亦有持長柄大刀,都戴鳳翅盔,著山紋金鎖子甲,肩有披膊,身有身甲,侍轎左右前後。後面另跟著一批俱身披金色鎧甲,腰扣繡春刀,佩有弓矢, 隨在侍衛將軍列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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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牆內陸府的女婢,還大著嗓門喚公子用飯,府內管家聽著門外有馬鳴與整齊的踏步聲,心起疑惑,轉眼與正練劍的公子對望一眼。
公子跳上石桌望見黃絲轎頂,回身輕向女婢道:「去喚老爺」,便自將劍入鞘整理衣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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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門外已聽到急促敲門聲,陸簡歛衣迎出,先見了黃公公走進,已是驚詑,公公拂塵一擺:「請陸大人接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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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府所有僕佣匆匆全疾奔出院跪貼在地,陸簡與子彎身前行先對轎拱手一禮,轎簾一掀,一雙金靴在前,兩父子同時跪接聖駕。
金靴踩下逕步入內,口裏讚道:「好啊,老樣子,京裏這幾個大員,你這兒算是簡僕的了。你名為簡,我看還是簡單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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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衛士貼侍入內,皇帝眉濃、唇薄寛,嘴角下壓著斜睨陸氏父子,裝得漠然,在院內一番環顧,此處依然如舊。
對隨侍的太監黃公公隨意擺個手後,黃公公笑著開口:「陸大人請起。陸公子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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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簡先自責一聲: 「未測聖駕光臨,倉促之間沒有禮數,望聖上恕罪。」躬身隨後入廳,衛士將黃織面押襯金線、藍錦緞邊的坐墊先舖殿在高椅上,皇上大模樣的一坐,陸家父子微互對眼,陸家公子隨著父親腰有多低亦隨著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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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難得出宮參拜佛寺,順道過此來與大人敘舊。」黃公公先代言聖意,說話間眼光在陸簡面上多停留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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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先看了看站在陸簡身邊的陸家獨子,他方練罷劍,胸膊間氣仍起伏,額間滲汗,跟著父親低首屈身,濃眉下長睫微微因目光輕轉而動。
「寬兒。」皇帝開口,「好些月來沒見你了,我這嫌悶氣不上朝,好一段時間沒召你爹來宮裏議事,也就看不到你這跟班了。」
這一開口陸簡心知,是日前與眾臣合擬奉章請皇上復朝,皇上這心裏不舒爽了,但沒叫到宮裏訓卻大費周張到此,今日只怕有大事,心中怵但不願屈理,面上仍周到恭謹。
皇上往日叫個賢姪,已是念著與陸簡舊日交情,今日卻喚陸家少主作寬兒,陸謙寬笑了一聲:「寬兒也想念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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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簡把頭低得更低,以便叫前方的人沒發現他無聲轉眼,撇了愛子一眼,生怕他失言,陸謙寬敏銳的迅速回瞄父親一眼,看他神情就知道今日不對頭。
「哼,想我,你父子都是一個樣的口蜜腹劍。」皇上哼了一聲起身入內,侍衛忙又把金椅搬入屋內,兩父子也跟著低頭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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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歲的陸謙寬本來參加今年的武舉會試,當日由兵部與京營總兵官王從智在帥府內主持,先考較考生策略。
他韜略極出眾,愷愷議談間眉宇神氣不凡,聰智而靜定。幾個主試的官員,都特別抬眼顧看,為之側目。
但席間其餘參試者,差距過大的表現卻叫他失望,本就不想應試,現下更是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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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間武職多半是世蔭承襲,多本是行伍出身,參加武舉都只是形式上的過個場,各地的入選名單,很多早已未較先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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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多參試者在校場內盡是嘻閙談笑,比較騎射時,一旁的靖武侯姪子,在騎射前已先走向總兵官言明,這番騎射若不中三,務需讓他再多騎幾次。
可雖這麼說當日騎射九矢,也勉中三矢,便在場內夸夸其談,說騎射從未九矢中三,今日可謂考運極佳。
陸謙寬不知在閙什麼脾氣。騎射時八矢中七,場邊嘡目結舌,卻見他公子爺最後一射搭箭後望靶許久,忽策馬前行到靶旁,上下瞄著靶面,又舉起臂略比長寬,凝著臉策馬回。
回到定位射那第九矢,竟射到別人的靶心去,一旁眾人又由驚艷中轉嗤笑起來,京營總兵官王從智與兵部幾位大人面面相覻。
王從智老臉一沈,看那氣度架勢,問是那家公子?
左右答是陸簡大人府上獨子,眾人都恍然,原來此人應舉來了。
「九矢中七。」數箭的兵員高聲回報,眾人驚嘆連連,幾乎都可先向他賀喜了。
待輪到他步射,在眾人偋氣凝神之際,他卻九矢全失,步射九矢未中五,武試便是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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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看他的步射九矢,卻全射在遠方一顆桃樹上,每箭中一桃,明明故意為之。
此事看得懂的,訝於陸家孩兒如此狂介,看不懂的只笑這人性子怪,無心中舉來此作甚?
更下乘的笑他本事忒高卻運氣奇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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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遭父親痛痛責駡,他只稱是詐靶不屑中舉,性子拗烈是出了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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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此時步在父親身後半步,眼微抬看了一眼黃公公,黃公公面上仍一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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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兒,貴妃本想侍你任個武舉人,好人宫為洵兒授武藝,你這是怎麼,一場會試竟作兒戲?」皇上提到這事就怒,在扶手上拍了一下,陸簡忙扯了孩子一下,陸謙寬只好跪下。
「啟稟聖上,那日瀉得厲害,騎射時尚好,待步射前又去瀉了幾次,站著手腳發軟,姪兒丟人了。」院外還跪著的僕佣堆中,遠遠有人忍不住笑出一聲。
幸是離得很遠,其實屋內聽不見。那不小心笑出聲的女佣小翠,才剛發笑立時皺眉苦臉,心裏怪公子忒地胡說,害她不慎噗笑。
忙用頭頂、雙膝當支點,偷偷往後小小慢慢悄挪,挪到底時已在院牆邊,與其它人離了三尺遠,至少聽不到公子胡說,省得又笑出來會掉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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