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我们只能仰赖主威”
“你的造物之间彼此戕害,诸天之下温情难寻。
主啊,如今我们只能仰赖你的神威。”
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HQhfG4Y81
他听见这样一句话响起,在往来嘈杂的人群中;一目便是奔流不息的线条,在大门敞开中携足肩手眼与他碰撞。他抬头,见大理石地面,晶光沿旋梯而上,室内装潢庄严,中心神龛处,一尊雕塑放置,俯视地面。视线下落,平视,则这些高鼻深廓的面容中,蓝,棕,绿的赤裸瞳孔,从眼眶中纤毫毕露地将他凝望。
他可见到那瞳孔中颤抖的生物纤维;十万条代码企图操控它的运动,再与另十兆亿的命令关联,方可在繁华拟真的培养皿中是它鲜活;一切都是如此真实。袖口的珐琅扣上沾着蓝色的污渍,羊毛呢面上泛起绒球,在手指,气流,运动和小飞虫间摇摆( “你觉得这要多少代码来实现。”有人问。他蹙眉;记忆挣扎),而瞬间,主人的眼看向他,目光狐疑。
“你怎么样,塞拉斯先生?”此人问,对他伸手。“劳驾。”一个穿套裙的女子从他身旁掠过,声音低沉,皮鞋,木鞋,高跟鞋,长靴的声音在地上敲打,背后的街道,汽笛纷涌,车水马龙。他回头一瞥,看见石制的街道,顶上的灰天。每一丝细节都极尽细致,(“他们说要开发个新引擎,致力于环境拟真效果的实现——不止是华丽而已,她对他说:“关键是,真实。”)云流,光影,灰尘,林叶。不止一次运动;每一瞬的变化。没有固定的规律。
“It’s God work, is it not... ”她笑起来。神一样的工作量,对不对。
他踉跄,所幸被身前那中年男子扶住了——“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塞拉斯阁下!”——他又说了一次,提醒他的身份,但他没有回应,暂且没有。他握住这中年男子的手臂,得以再次回头。
“Mr. Silas!”那男子短促地尖叫道:“请您别掐我,这很痛!”
他的手缓慢地放松,留下布料上深邃的痕迹,像一刹形成而风干的河流。他注视这眼下的一切:建筑物在大道的十字路口处,视角优渥,得见街旁人景往来,人情生活,一览无余。一颗尘埃从这闪亮的石面上刮过,似白鸥掠过海面,经过他的皮鞋旁,当他低头——他看见自己的手指,上面的戒指,远处,海潮起伏。这大道建在临海的丘陵平地上,可见其片貌。
他看着海,不曾评价:因这环境是真实的,而在其最真实而完备的深邃与广阔中,海始终如一。
“God work(神灵所造). ”他听见她的笑声:“The incredible beauty(其美丽想象). ”
仍然,这不是现实;他可感受到,那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元素,像掺杂,跳跃在不可捉摸的真实中的一缕情意,转瞬即逝,却为他所捕捉。为何?……必然如此。他太熟悉,他们都太熟悉……
美从那如血似的心灵中坠落。
他眯起眼,望向海面,此番确切地察觉到了这个现实中不同寻常之处:一抹蓝色的微光似透过巨大的玻璃浮现,扭曲着远海的空气,直到在人极度的细致和缜密中才看出其真实——蓝天是它的隐壳,盖在蓝天中它只柔和,同一地燃烧,伸展那拓至四方上下的躯体。
海上竟有座巨大的燃烧十字架,仿在以天为燃料,火星坠入海中,其体虚幻,有若蜃景。
“噢,天蓝十字架(Sapphire Rosary)!”那种年男子叫道,垂首祈祷:“今日屹立依然,导引过去将来。”他喃喃道:“感激啊,这无上的奉献和恩典——愿罗德斯塔蒙主垂怜,渡此劫难!”
感恩您的奉献。他听见这男子低声道,然没有垂头,而看着那十字架上燃烧的蓝火。
他的瞳孔颤抖;记忆徘徊,天幕因此难寻真实——它也是火么?还是一种介于水和气之间的相态,粘稠着一种坠落的可能?他看着,如此琢磨,却已知道真实,正在那极难察觉,唯在他长久不动的凝望中显示的水痕,彗尾般从天空,缓慢坠落。
女孩的灵和神在着蓝色中涂满整个世界。天弧似眼泪滑落。
“是了,塞拉斯阁下,我们必须奋战,当这天蓝十字架还在企图燃烧自身,为罗德斯塔送予将来时!”
他正愣神,却感那中年男人猛然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他低头,看进那男人的眼中。虚脱,疲倦,干涩的眼睛;可能有肝病,颤抖着悲痛与恐惧,软弱依稀可见。太真实——而亦是此,非是这中年男子所予的其余任何事物,仅是真实,击中了他。真实似枪刺入他眼中,将他所看的世界击入他的身体,感官猛然增强,他咳嗽起来。
“……坚持,坚持,塞拉斯阁下……”那男子催促道:“罗德斯塔将军就在上面等着您!”
他捂住胸口,抬起头;他感到胸中的刺痛,却直身。他舒展手指,感受这身体,清楚地感到这幻象完备的覆盖。
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n50KiTlU3
迷宫再度开启;或能庆幸,此番他能控制自己的动作。
名字是塞拉斯。
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4A4smYOgJ
此处乃是所医院,规模庞大而施舍齐全,除却在唯一界中亦可寻到的设备外,别有一物在虚幻若实的镶嵌中引人瞩目。这座城市无疑出于紧张和混乱的状态,医院大厅本生僻静肃穆的室内人满为患,沿中心轴,自那雕塑的凝视中向上,人流渐少,再上数层,方有幽静,显乃限制区域,唯偶有医护人员奔驰经过,推病床,上缠输液管中,蓝血滴落。
他静默,看着,又闻这中年男子叹息:“……浮乌斯的需求量越发大了,这次选王,阿德里安不好对付……”
浮乌斯——想来就是那深蓝色血液的代称,或为化用,因血恐只是浮乌斯的媒介。
看来女孩延续了上一个故事的轮廓。他听着,面无表情,随男子上前,他亦可感当下的身体状况不佳,如这城市的多数居民般,不过,此中仍有区别:荧蓝色的血管丰沛地冲撞他那坚硬的男性手指。他感不适,约莫只是劳累过度。
“……将军状态如何?”
塞拉斯问。他的口越过,或是指引着他的头脑,开口说话,脚步向前,至走廊尽头。
“已脱了危险了。”中年男子回答,声音忧愁:“然虽得保性命,二次加印的天福却不曾眷顾将军……但我们不能多求什么,这机会千载难逢,只是将军本人,不乐见此事。”
步履渐缓,二人停在这门扉之前,寂静和新声覆盖前的瞬间,塞拉斯听见那中年男子的呢喃:
“他执意要二度赴死,自幽冥中为罗德斯塔取回这唯一的机会……我只能祈祷 !噢,我们的罗德斯塔……可怜,可敬的——”
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ArL63MKBc
“克吕希弗什(Crucifix)?”
塞拉斯的眼神微动;克吕希弗什将军。中年男子感慨,而在他的叹息中,另一阵沙哑,几乎粗粝的低沉声响从内里传来,极为古怪:这声音莫辨年龄性别,只有一阵天真的情态,夹杂在此声催促而任性的呼唤里。
“你醒了吧,克吕希弗什?医生们说你今天就能走路。别睡啦。”那声音道,稍低了些,呢喃:“别忘了我你答应我的事。”
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RcKOBWAB1
“谁在里面?”塞拉斯蹙眉,问身边那男子,见其无奈而诡谲的神色。
“您来之前,将军的副官已进去了。”男子道:“请,塞拉斯阁下。”
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emFcWxoIH
“克吕希弗什。”那声音说。塞拉斯的手碰到门把手,他转动这木柄,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
“书上说,神不会玩弄自己的选民。你觉得书上说的是对的么?”
沉默,然后是一声叹息。这声音令他骤然停顿,因跨越了层层时埃的阻隔,此声乃是如此熟悉——比询问的粗野而童真,应答的声音是清晰的。回答此人的是一个沉稳而冷淡的男声,非随处可闻,亦被尤为出众,但无疑,带着一种权威,和深刻的荷载,仿佛说话人身在重压之下,一刻不缓。
“我希望如此。”
他回答。塞拉斯推开门,光明袭入走廊。病床上躺着的人连同在身前的那身穿军装的背影都回首,而在这光之河中,塞拉斯错愕无言,纵使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
他看见他躺在那,而刹那,五味杂陈。先前方与那天使分别,此时再见,更有何者可惊讶?无非是那虚弱的体态,和那被裁断,剪为军官造型的黑发。
“噢,你今天还有客人呢,克吕希弗什。”病床边的人说道。此人抬起头,然没有露出任何表情:面具覆盖了大半面颊,只露出眼和嘴唇,仍,不难看出,整张脸处在一种几乎可怖的变形中,任谁见之,都可道,这可怜人曾遭毁容之难。
视线向下,塞拉斯惊愕了:面容虽毁,颈部以下的身躯却完好无损地保持了一份真相。这闲坐的身躯修长而健美,军装勾勒出女子姣好的曲线——这粗野声音的主人,竟是个女子。
“你是谁?”这女子道,塞拉斯嘴唇开合,看向床上的人。幸而,他的头脑拯救,挟持了他,使他得以冷静的声音开口,道:
“罗德斯塔将军。”
如此,病床上的人便点了头。
“辛苦你从维门远道而来,塞拉斯阁下。”克吕希弗什.罗德斯塔道:“原谅我今日只能这样同你对话了。”塞拉斯回礼,却感肩上一重,再低头,那女子已消失不见,却身后传来,‘嘿’的呼声,转头,见她在身后,用那损毁有半的眼洞看着他。
塞拉斯僵硬不能动,病床上的人见了,面色不改,只作介绍,向那女子,道:
“这是我的副官,舍登。”
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svCHt8B7R
那毁面的女子于是便直直与他对视;不曾别目,不曾拘束,唯是那赤裸的好奇。她的年纪不可知,然那情态举止,竟似孩童一般。
ns216.73.216.94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