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心：诗之王（Rex Poetica) - Finis lacrimarum（泪河已尽）

Finis lacrimarum（泪河已尽）

结束了。当她拿出那些一块，五块，六块一只的钢笔，享受诸多水色从她笔下涌出渐变和闪光的过程，她写下这个句子不是赌气，而是一篇论述（la thèse）平静的开头。诚然可能在最初那个下午，她对E原是个如此空洞的存在而感唏嘘——为她对她的尊重，对她的同情，对她的愧疚，对她的愤怒而唏嘘——关于E的表演性，她诡异而明显无端错误的思想体系，海英慈只感某种自上而下，包裹全局的“过度复杂化”感受。

她将E想得太复杂了；她将这个世界，将所有人都想得太复杂了。

那是她从母亲那儿严格遵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准则的结果。二十年来，海英慈在人际交往中奉行换位思考，且下意识地，她的交往原则是“利益对方，了解对方”，尽管在日积月累中她越发从中感到不适和恶心——了解这些人，使她无法抑制地感到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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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猴是卓尔金历上的第十一个图腾，对应马雅的星际原型是“魔术师”。

“你是不一样的，英慈。你从小就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孩子。你记得你四岁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韶山故居时，所有人都在雕塑前许愿的时候么？”

“我告诉你这是个了不起的人，我们开始许愿。你的愿望是最不凡的，没有人能许你这样的愿望。”

“你说，如果他这么伟大，如果他这么善良，就让他再活一次吧。”

多年来，父亲反复提及此事，令海英慈烦不胜烦：她说这句话，理由很简单，因为她觉得父亲想听这句话——而且，她以为，‘复活’，会让那个人也高兴。

这只能作为她平凡的理由——像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轻而易举地兼顾做牛做马的工作和创作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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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象的创作者和畅游者，规则的制造者和打破者，有无相生的游戏人间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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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下笔，离开座位，手插在裤袋中，随意在校园中散步。她不再详细看那些动物和机械般奔跑和运动的学生，面色疲倦的中年男人，甚至，她不再看那些和幼儿玩耍的母亲。

曾经闪烁着神圣之爱的母性已在她眼中褪色，但这种平淡，矮小和庸常亦不再带来愤怒和焦心。

不神圣而堕落的个体不可能带来神圣之爱，而举目望去，世上无处不是如此现象：因此此般慧实不堪一击，此般肉身生死无异——此般生命的延续，已不再被赋予的生气。她看到的是一种对生命拙劣的模仿，它的衰败和异样在未来是可想见的。

但海英慈并不为此哀叹或忧心。她经过这些人群，沉默无言。众人的运动和声音都像一目了然的模型和函数——而人的头脑，原先就搭配相关的回路，将它解码整合为一个简单的结果，不是吗？

齐聚五大元素，魔术师高举神圣之杯。

此人已具创造的大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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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有很多种魔术师，有人创造刺激，有人创造忧愁，有人虚构神圣——她也是个魔术师。

目视爱与美，她只追求着真正的神圣。

她看向自己的手，体验这个比喻：为了将这创造之能握在手中，她跨越了多少试炼！当《血圣女》终于结束时，她一晚无法睡着，头颅剧痛，手脚因脑出血而颤抖。

室友说她应该去医院。

室友什么也不知道——人都是——太多人都是这样。海英慈苦笑：她们说出来的话不过是某种语言模型的重复，使与她们说话，本质无异于聆听真空。当海英慈犯胃病时，人推荐她去做胃镜，当她发烧的时候，她们推荐她去医院吃药。

她学会了礼貌应答，对于这种建议充耳不闻。

她手心的纹路流向地面，冰冷而平静地重述这漫长而短暂的岁月：

第一道试炼是物质的重压。用高效，坚韧和理智应对。

第二道试炼是真理的欺骗。当没有真理作言语的后盾，需忍耐放逐，疯狂和潜能。

第三道试炼是大群的污蔑。一种眼不可见，人不可感的才能，使所有者与嘲笑者和霸凌者相伴。

第四道试炼是死亡的威胁。孤身一人，无堂皇尊理相伴，有多少心血可为之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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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她仰头望树群，深深叹息——前四道试炼，没有一处不曾要了她半条命，褪了她半层皮，将她的骄傲，风度，尊严化作恐惧，焦急和痛苦。生命转为刀山火海，唯一的路就是闭上眼，进入其中。

但是这第五道——最简单又最难——变成了她最后止境而还的敌手和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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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曾经的朋友；一场关于‘爱’的争辩。

六个月，一百一十万字——那超越了我的极限，若天音般的乐章里——我没有一刻不在想你。

我们是朋友；我们是有共同理想的伙伴，我们互相‘爱’着。

为什么你相信了那凝滞，无始无终的世界观——为什么你说这无处不充满了罪恶和麻木的世界——从最初就是完整的——而说我的行为，只是一种“业报”？

（难道那是真的么？）

（为何我如此无用地，与众不同——为何我如此痛苦？）

（也许人们——并不可恨，而是我被自己的自尊所刺痛，去憎恨人——去憎恨你？）

你是我的恩人——将我放在心上——对待我，用着我永远无法做到的坦荡和真诚的朋友。

为何我无法停止愤怒？

为何我无法停止这诗行的响起，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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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素已然满盈，这关于“真爱”的游戏模拟游戏结束。

万事皆虚的游戏中，唯有过程中的选择，带来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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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关于“真爱”和“真理”的最后一道试炼，要求她火中取栗，用那极冷酷的心，拿出足以创造生化的神圣之物——同时，摒弃虚妄。

她合上手。

你必须上升——在所有符号和真理都已被假象填满的世上，作为一个魔术师，拥有看破一切，否认一切和重塑一起的能力——只能孤身而往，必须孤身做成。用你的一切经历，一切智能，一切警觉，一切感性和所有为“人”的过程——用那不能拥有私情的心，去感受将其可撕裂的答案。

去听神也愿知道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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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得她见到E的那一次，两人睡在同一张床上，她惊讶，E竟然可倒头就睡，如此平静。

据说那是她“有福”的表现。若照“平安喜乐”，“循序渐进”，“反对宏大叙事”的观点，确实不错。

但E是什么？E为何能睡得如此安稳？

海英慈笑了笑，但没有什么笑意；她不觉得这件事好笑。她的头脑在将那层她为E涂上的怜爱去除，还原一个真正的年轻女人。

E和其余人没有本质差别：想问题单一，人云亦云，目光短浅，当她诉说爱语，不过是她瞬间的感想。当她“爱”，那是她的本能和欲望。

她并非不知道——所以E想成为一个“圣人”——她想剔除自己的欲望——达到那无我而无欲的“空”之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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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虚空正是魔术师的本质。这使人主不断撕裂而复原的过载和虚空正是创造之能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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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慈——圣人是无法从外表看出来的。

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天生就是个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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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圣人——如果无法改变这一切——无法纠正这一切——平和稳重，停留在自己的极限内——像你一样，父亲——像她一样——

圣人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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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是海英慈弃身的遥远过去，却是E的理想——E却说，那是海英慈的惩罚，是海英慈的无明——这让她如何不觉得她可笑？

关于爱，关于认可，关于陪伴，关于自尊——最终，却是关于“神”的争论。

是你，还是我，得到了正确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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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思考这件事，在它的最末，感慨万千：

很久以来，我无法认为我是正确的。

因为你是正确的。

你应该是正确的，因为你爱着我——我对此感激不尽。

而如果不是你碾碎了我那——用来感受和领会世界的心，回归了它原本应至的状态——我该如何得出那答案？

我该如何相信我自己，E？你在我欲沉沦的夏夜来到了我身边，好像你便是为了给我带来这最后的痛苦般——

“……过程中，有些疑问仍是不明确的。”她思考此事，极为平静，重新站起身，判断：“但有些细节，当下不必知道——我理解了她，其实也应该原谅她。她做出此事，和世上诸人般，实在是能力有限，但我和她以这暴力的对话的分手，也不失为一种好事。”

“若我对她好声好气，她又该止步不前了。她为人太懒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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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也好。她判断，回去后，在纸上给出了此事的结语。看着那纸面，她可感觉到心中的空虚——那曾经让她恐惧，慌乱，手足无措的虚无。心中之相皆已化作智识归无，这回，她却很平静。

海英慈很少哭，但在如此痛苦下，也不是没有落过几次泪。

但这次没有：那需要她亲自流泪获得的知识已经完整了。泪河已尽，魔术师心中平静，等待着下一步的工作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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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is lacrimarum（泪河已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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