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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e-ordered Anxiety
她对西藏没有特别的事前符号内化,因为在她心中家乡的山区甚至更美而幽邃:美在心,而不全在景;她不认为其是净土,因求神拜佛对她这样的实干倔种来说,甚在考虑这一拜是否是“杀我方威风”——岁月已经教会了她七分天注定,但七分里,六分又是人事的因变量,而十分对天意复杂错愕的感谢,她认为在心里响彻,胜过拜送有名。
所以,为何对“西藏”,还有那一丝忌惮,映照在这word关闭,界面渐暗的屏幕上。
啊,对了,你是在说,她——海英慈——正在为一个已绝交的朋友,喜爱这个佛教圣地,而感到——莫名其妙的不爽吗?
……还真是这样。
她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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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天之后,她坐在上午六点西安飞林芝的航班上昏昏欲睡,忽感机身颠簸。睁眼瞬间,云层送刺目雪光,椅背上,红字印刷“‘雪域圣城’拉萨欢迎您”,一藏族模样,身材高大而面色红润的男子垂头摆弄水杯。云层浓密,机身摇晃,下降中若隐若现浓密绿林,夹在破旧机翼和舷窗之间,继而是一闪而过的白——她张口,难掩惊讶——云层复遮地面众景,然高度已相当低,她感自己仿从未离山体如此近,而亦不曾见那异样,不同她生活世界的白扑面而来。她感难以置信,又对叙事中西藏的神圣性生出了几分理解。鹿之白,鲸之白,雪之白,山之白,皆如遥不可及的梦幻。
但这不足以让她心醉神迷——让她确实不可自拔的是飞机剧烈的颠簸,广播中反复说:正常的气流波动。收起小桌板,系好安全带。如此二十分钟。她想到了母亲,坐在她身后;她回头去看,见母亲披着毯子,睡得正香,不由失笑,心中灰暗的想法挥之不去。不落地,危险永不能排除。
而,就在这时,她看见了那会牵行人的渡河的白衣女神。度母 。白度母,绿度母,蓝度母。观音菩萨。地藏菩萨。释迦摩尼。弥勒佛——她应该祈祷一番吗?
你们怎么留着这世界如此模样,就成佛了?
若这飞机坠毁了,父亲会说什么?那个大吼大叫着‘死吧,不听我的话,就死吧’的父亲。他会笑吗——说着,活该?
不过,说实话,事到如今,她不在乎父亲想什么。这飞机一定得安然无恙,因为她要母亲安然无恙。和母亲一起死太悲哀了,她会多么自责。
是不是该计算一下今生的功德?青山再度出现,地面迫近,她沉浸在这思路中,想到了她的“成就”,诸多在E口中划过的神佛随她的翩然离去一并消逝,这一刻,她只有一个想法。
她得活下去。她还没写完——那就是她原本不愿冒任何险的原因。
只有这个原因。
壮志未酬啊。
五分钟后,飞机安然落地,她站起身,看见母亲揉眼,于众起身喧哗的乘客中安然端坐,神色恬静,仿一幅室内画。
“到啦?”她用温柔,甜美的声音说。很多同学都曾羡慕过她,有声音如此柔和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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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决定去西藏起,她的休息日程便算彻底结束——提起那沉重的手提电脑之感恍然若梦,不知是尚在日复一日的写作苦工中,而是已然稍得自由的当下。转眼一月,清晨进入图书馆,那个常年被她霸占的座位仍“亟待君至”,开屏一瞬,诸感侵袭,难纠一二名目,胆怯,疲倦,茫然,恐惧,以及那踌躇满志,皆在心头。
她打先那两月前便想好的标题:
诗之王
(一部自传体小说,就在两个月前她即将返校时,此思路出现在她心中。上一本书即将至末尾章节,她已充分地抒发了经年在这社会中,被其言语模式所铆钉,封锁的所思所想:那对社会制度和风气的抨击,对人自私自利,好逸恶劳,虚荣享乐——哪怕犯下大罪,更其余生灵带来无限痛苦也要维持自身存在的可耻锁链!已然,此时此刻,终偿夙愿,心潮澎湃。
然,在那澎湃心血的末尾,不知何故,她却总余那一二抓耳挠腮之感,待热血冷彻,无法再将自己欺骗,察觉身内那既无法表在现实,也无法表在她书内的愤怒,怨恨,最关键的是,迷惑。
她搞不懂,她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太多思绪被一往无前的工作进度推平,纵在文内总有蛛丝马迹,却仍有太多,囫囵压下——因,她,终究不在文内,而,太长的时间,她到底是认为,自己心中,恐是为这肉体凡胎客观存在的痛苦,不可逃脱,宛悲鸣刺耳的烈火情绪,是不够美的,遑论那些造成了她之苦果的因!那更是她难以理解,丑陋不堪的。
如今,为成就一首至善至美诗篇的努力将近,这思绪也第一次寻到了她,令她眼前一亮。
也许第一次,她有了时间,为弄清这些现实的问题,写一本书——如果这问题关乎她,她可将自己写在其中!
经历,技艺,心念,神灵皆已足够,如今,美丑当和,她可将这曾经有口难言的恶诗传唱——这其中,诚恳,乃其臻美之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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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每夜踏着闭关的夜色,与草丛中的猫对视以补充沉浸心内时缺失的世中之情时,她的手指,随猫黏着土灰的毛发,感慨写作的辛劳。无论多有经验——无论有多少技艺!只要一个诗人挑战的是从未得至的水域,艰辛是必然的同伴。
和这猫儿,倒终于混熟了,她给它做按摩,想起她自己家的咪咪,前月已经弃家而去,进了山里。“定是修仙去了。”她虽是笑,用上了功毕后的种种坦然和轻松 ,如此时间,心中总忍不住,稍有抽痛。
方至——二十四岁,虽在现世仍是乳臭未干,尚一事无成的学生蛋,在心中,她倒已历尽了沧桑,这记录,功勋和徒劳,也唯她所知。猫儿叫唤着,她想到那些匆匆而过,诚难留住的事物:那么多的狗,她的少年心气,她的懵懂希望,她的真心热血——那对家庭和谐,人间有爱,哪怕是,人类有底线的期望,都已消散。那年少时获得的第一份爱早已随这试炼的开幕离去,后,在投身其烈火时,使她敞开心扉的第二份爱,又以持续至今的迷茫和背叛,将她丢入了失去的山川。
呵呵——在传统故事里,这倒是放之四海皆准的,得道成仙,看破成佛的路径吧?
是还差了些做牛做马的苦工么?我看不,她自嘲道:上天叫我最能做牛做马的淳朴岁月落在了高等学校中,诚不怨我。
有新人来了,猫儿起身,去找新的姨姨玩。她站起来,对这些天真明媚的女学生笑了笑,转身向宿舍楼走去。
方是回头一刻,面上已阴云密布。
报应。大爱。正念。慈悲。道德。
真讽刺——偏偏是那个过得轻松,所作不如我的人——来对我说这句话。还是说,这分别和高下心,本身就减损了真知?
但,无论如何,她知道,最滑稽的是,大约E和她那朋友花费时间看的禅意,学的佛,不如她一念之下明白得多。放下屠刀,立地便可成佛,但,注意了,为了成佛而放下屠刀,可没这飞升的好事。
活得稀里糊涂,幸福快乐,人间欢喜享够了,就想继续发愿去彼岸,再享天福——抱歉了,不说其余正法或者末法大师的想法,以她这个在苦海里当纤夫,还为了一二牛角尖没钻明白,尚背着这把上落最多,乃自己心血的屠刀,卖力的跋涉的人都没想过彼岸之事前,她瞧那渡海之域上,尽是空茫一片。
苦涩能教给人的太多了。她低头,脑海内,忽得天光一瞬,松了苦意,转而摇头,微笑叹息。
去西藏吧。——她在那瞬间想——不管E曾经拜了什么错菩萨,给了她什么伤害,终究,她在最深处,只是无奈地明白,那是E能力不够。
就像大约父亲那控制欲,大约母亲对这灵修课程的依赖,大约世上千千万万罪恶,倒下的亿万血尽而亡的惨烈躯体——都是因为,这些人无力懂得,无力耐受那坚守本心,发掘一二真爱的苦。
她也知道这过程有多难,不是吗?她尚有这脱产生活可过,还得了全力以赴,方能出关,怎么能要求其余人太多?
去西藏吧。她摇头:那地方不再是E喜爱的,寄托她简单喜乐信仰的圣地,而只是她和母亲要去的,一个有奇特地质面貌的异地。
若能获得一二童年时共游的纯粹,那也好啊。她心想,感心中荒凉的平静,甚有那——愿谅解万事,为之续而效力之感。
可别。感此,她笑了笑,摇头。
这平静升达,来的太快了吧?
她可不想成佛啊。
踏上楼梯时,她仍是这般,微弱地含悲一想。心或平和了,然,那纯粹,赤烈的爱心,却已熄灭,唯是理想残酷的灰烬,仍在推她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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