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心：诗之王（Rex Poetica) - First Love of the Heart，pt1

First Love of the Heart，pt1

插曲：时间飞逝，转眼至要去西藏之前。十四天的积极准备让你对当下的事物越发冷静淡然。你努力在出发前完成了新作品的基本框架建设以便整体的写作流程不受十天中断的干扰。你提前规划了期末周的复习流程，尤其给一个学期都没有正式使用过的法语留出了——四天的空余（显然，之前的九天会用来赶稿）。你预备了请假的说辞，整备行李，带上了十支大容量钢笔，以总消耗量作为时间的沙漏，最终证明，成效颇丰。你争取每日早睡用于恢复虚弱的身体以应对可能的高原反应，而在睡前能看见的那片虚空中，你察觉到感情的流逝。有生以来，你对情绪和行动的控制力不曾到达如此冰冷的全面，乃至有时，你感到你在忘记过去的痛苦，像那回忆和感官都在融化。

真及时。你自嘲：若再晚一些，就不剩自传可写了。

出发的最后一天，写至倒数第二章，你从键盘上放下手，感受这与曾经截然不同的困难：感官的枯竭消除了恐慌与愤怒，也带来了一种情感上不得不模拟的疲惫。一切都是史无前例的，你感到你的写作生涯似随精神必然的流程，终有一日会穷尽，而这枯朽的情感使你不由好奇，它是否能支撑数年之久，再度，托举一千次日升日落。

那珍贵，闪光的情感之源会在落笔当日最后一字时筋疲力尽地，堪过险关，头脑昏沉时，残存的意识深处，尚有一句言语：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力所不能及，如她的感情，也不再能燃烧般，仅此而已。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去不断告诫，掐灭这最后的执着，而，大约也只有这明知不可，无谓，也为之的愚痴，能让她回忆那掩面怒吼，仰天咆哮的激情。

然，转瞬即逝。火花刹那过眸，唯留一二灰色的想法。

她拿起了手机。

——若她觉得，“能力不足”，这个答案，仍不能完全覆盖她对根本恶的失望和绝望，为何，她不亲自去问问？

反正，其实她的两个前任“朋友”，大约都不会拒绝和她对话，而，说实话，哪怕现在，被拒绝，被误解，被污蔑，再被说什么报应，都难以在掀动她心中的波澜了，毋宁说，要是能激发一丝波澜，倒惊喜。所剩的只有无尽的厌倦，和随之而来——这渴望解脱的热望。

要是知道了其无能已如本性般无法分割，绝望了，也好啊。

要联系E，和她冷静地对话番吗？

而，谢天谢地——这念头竟给了她一种活泛的，下意识的反感。

不，准备好前，不联系她，不然不知道因E的对话风格纠缠多久。

她想到了另一个人。

约莫是先前感情尚激烈，她的自尊，失望，愤怒，自卑，都交织一处，让她从来没产生过这样一个操作简单的想法，其实，微信账号从来就在那儿。她随时可以发消息，而，她知道，就像她迅速恢复过最后那条消息般，那个人也会回应她的。

（为什么？

为什么这爱是如此地亦真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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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搜索框里键入了“醒”这个字。账号弹出时，时间定格在一年八个月前。看见那粉色的头像，她不由微笑了一下，却在下一刻，神色骤变。

而，大约是数月来第一次，她发出那真实，因惊讶和刺激产生的，了然而绝望的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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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实每个月，大概都回来看看这个账号；看看，是不是能发现一二这个往日朋友的生活动态，但她从来没有试图谈话——一年八个月，听起来并不长，而又实在是太长了。长到她几乎要忘记那个曾在分别是，仍轻松而圆滑地笑着，说，她说不定也会放弃理想的，那个自己。

她自己恐也不会想到这理想会将她烧成一具形销骨立的余烬残骸，仍，矗立于此罢——无论怎样，便在最艰难的时候，她也不曾想和这个一如往昔的账号，说一句话。

而，时间终于来了，当她终于能平和地，问候，带着所有领悟的真实来，怀旧的时候，她发现这个账号的名字，变成了：

“账号已停用”。

就在一个月之内。

差之毫厘，也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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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她笑着叹息，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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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英慈：

好巧，我今天本来想来找你谈谈话的。也不知道你这两年过得怎么样。

海英慈：

只没想到，这次来看却恰好看到了“账号暂停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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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不甘心吧？就算是自言自语，也得把自己说服了，她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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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英慈：

哪怕就在这个月的上一次，都没有。这看来也实为天意。

海英慈：

我不是来想要打扰你的生活的。

我的来意本来是为我现在在写的这本书确定我们的结局调性...这是本自传体小说。我想明确一些我们没有机会聊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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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是什么事？

为什么抛弃我——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

现在不是再次知道了吗？

当我想起我的理想，我还是会想起你。

也许有一天，我还能再拾起我的感情，那时候 ，我就能继续和你交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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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了顿，重复那句她已经知道的话。

也许你力不能及，终于将你的理想，我的理想，我们的过去和承诺，全都一起抛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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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英慈：

看来这就是结局了，上天虽然有时会让我苦恼一番，好像确实从来没有吝啬过我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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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屏幕，终于，深呼吸，打出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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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英慈：

再见，阿醒，你是我第一个真正的朋友，我会如实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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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这句话，海英慈放下手机，面色如常，起身收拾电脑，走回寝室，不出五十步，她的心已不再有感情。人体虽不是机械，却有机械性——它会习惯重复，哪怕，重复的东西，是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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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出发了？什么时候走？”

回宿舍时室友问。她答：“明天晚上十点的飞机，下了课再走。”

“那很辛苦啊。”她点头应：“是有点，但也没办法，熬到地儿再睡吧。”

说其实，她心中定然有对去长年累月睡眠不足，而初至高原继续疲劳困乏一事的担忧，然像是所有事般，如此担忧，仍是被深埋在接而连三的机械动作下，唯以忍耐应对而已。

她在洗漱镜前看见自己发紫的嘴唇，一双黑眼，仍闪烁着凶兽般的光。

真费解——为何这心中的痛苦，便是不能显在面上，仿这身体，仍在竭尽全力地，以直觉规避潜在的危险，而她已经不记得多少次，多少天，她都是这样在表意识和潜意识的砥砺艰辛中，才能支撑到现在。

这感觉并不轻松；休假确实在写作开启的瞬间结束了，而，如果曾经，她是为了爱好而写，现在则面对的，唯是场连险峻之处都难以言喻的苦修。

她将冷水泼在脸上，感受心中的空洞：失望使她麻木，经验和韧性让她拥有了挑战难度的自信，然，恐惧，永远在她站立的地方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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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屏幕一亮，她的神色再次变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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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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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窗清晰地显示眼前。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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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名字来自十二年前，与另一次背叛主角的对话中。那时候，互联网的亚文化群体中流行一种文字扮演游戏，她的朋友热爱此事，因建议她也参加。“你需要一个假名，一段自我介绍。”那朋友道。她实则既不想扮演任何人，也觉得那些文段花哨而怪异，不过为了使朋友高兴，还是写了一段。“路”是个随和，语音温顺的姓。名，应该是什么呢？她无意张扬，唯欲其平静，朴素，简单。

那就，协商的，“协”吧。如和谐，谦逊，平衡般。

那段“语擦”，据她朋友说，写的还不错，但在她看来，倒是尴尬极了。在网上给自己取网名这件事让她觉得极其怪异，而于是，这造以机缘巧合和低调省力的网名，也就成了唯一。

仍然，她没有什么需要用它的场合。像在现实中一般，她也很少发现自己在网上有发言的机会。她没有浓烈的爱或笃信的真知灼见可以直接地申发，评论区没有给她长篇大论的语境，而，哪怕在自己的空间里，表达一二亦让她在质疑，自己的所作所为。爱，喜爱，迷恋，崇拜，对于她看见的人来说似是自然而然，可引经据典来佐证这忽然之间，不求道德，不求长远，如转瞬之欲般的感情，而那时她还太年轻，不知道自己在寻求永远——亦不知那求神问真的道途，非得机缘指点，而唯在她自己心中。

于是，她长久地沉默中，她发现了她。

那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一个人，看见了她的爱。

“我想和你做朋友。该怎么称呼你呢？”

“……我的网名叫路协。”她有些困惑，为这在经验值中便不可能之事：“你好。”

“谢谢你。但，从来没有人，想主动和我做朋友……”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想到。此必为刹那难留之缘。

而今，七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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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号暂停使用：

啊…其实这个账号还在用的，用户名只是不想让其他人来打扰才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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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号暂停使用：

阿协现在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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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号暂停使用：

还在写小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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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号暂停使用：

如果你愿意的话，等我下班后的时间或许可以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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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英慈：

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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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英慈：

四月份刚刚写完之前那一大部，现在在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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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英慈：

好的，阿醒大概什么时候下班呢？

也不用这么着急，我不想打扰你。

没想到你的帐号还在用，上面的语气可能有点激动了。

真抱歉...总之，按照你的方便就好，我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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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号暂停使用：

没有啦，不能说是打扰，每次看到阿协的消息有种某一部分又活过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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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号暂停使用：

我的话可能国内时间九点钟左右，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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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可以。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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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时电话，日本已十点了。她就和她印象中一样忙，也让她没有产生过任何挽留，辩解和要求。她永远没有能力，向这社会要求，愤怒什么；诗亦力所不能及。她下到宿舍前，又帮那只常在宿舍前活动的猫按摩番，等待着醒的消息。这流程不免让她想起两年前，每个周末她们通话前的手续。两人约定，只要在办事的一方准备好了，就跟对方说：“滴滴”！

滴滴！

屏幕亮了，她低下头，在回复前的瞬间，记起，正是在这儿，在这电话中，她和她讨论出了《龙心》的大纲。她听着这，跟她的生活，她的忙碌毫无关系的故事，耐心而富有乐趣地陪伴她，在每一次她问她，是否太无聊的时候，说，不会——如果无聊，她不会留下。

那酸涩来了；她不知道原因，只知道——对，正因如此，她怎么能恨她，怎么能埋怨她呢？——哪怕她最后，还是抛弃了她？

这第一个发现了她的人？

她问：你还在写小说吗？

是啊。这世界，这社会，这俯视着人间的星辰——谁会想到她将继续——继续成如若排除万难，坚持不懈，却只仿为自毁的旅途？

但她完成了。

“我也可以了。”她发送这句话。

情形恰似往日，然，海英慈感到空气中微妙的流明；她就在这。力量和决心奔腾在她苦涩，苦涩的心中身内，仍然，她站在这。

她已跨越了这几不可能的试炼，而，当铃声再似过去般响起时，何事已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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