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跑完今天的第五圈,體力耗得差不多的弗雷特里西宣告投降的回到寢室,站在房門前面,有點猶豫該不該敲門。
但是轉念一想,這明明也是他的寢室,要講究那麼多也太囉嗦了點。
心下一橫,敲門和開門幾乎同步,一進到寢室立刻關門,還是深呼吸了一口氣,才轉頭用著僵硬的微笑打了招呼。
「啊…該說是好久不見,還是…初次見面?」
「隨你高興。」果然新來的室友已經坐在原本里斯的位子上,正開著桌燈看書,看到弗雷特里西進來,平淡的抬起頭「你桌上的那些垃圾我幫你清掉了,掉在床底下的襪子也丟去洗了,你到底多久沒清了?」
「原來是掉到床底下去啦。難怪我找不到。」弗雷特里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眼底只剩下感謝,原本的緊張感不知道拋到哪裡去了。
「還有你那像垃圾場的桌子和櫃子,麻煩你儘快整理。」
「喔,我會注意的。」弗雷特里西餘光瞄了伯恩哈德的桌子,乾乾淨淨的,櫃子上除了生活必需品之外,只有外出的那套衣服和現在穿的那套,物品簡潔的像是隨時可以打包搬走。
反觀自己的桌子,又是撲克牌又是節慶卡片、鞋油、紙筆什麼的,完全沒有分類,借回的兩本書放在桌上非常突兀。
似乎,是真的該整理一下了。
「然後──快去洗澡!我要睡了。」伯恩哈德站了起來,皺著眉頭用命令句的把毛巾和沐浴乳塞進弗雷特里西的手裡,然後真的轉頭關了桌燈爬上床鋪,弗雷特里西才驚覺牆上時鐘已經指著十一點半,還有伯恩哈德那身『應該是』睡衣的裝扮。
自知理虧的弗雷特里西,摸摸鼻子,乖乖地鑽進浴室去洗澡。
等到洗乾淨踏出浴室,寢室的燈已經暗了,只剩下弗雷特里西的桌燈還亮著,凌亂的桌上硬是清了一小塊空間,上頭放著一杯水和一包腸胃舒緩的胃藥。
弗雷特里西拿著乳酸菌包,正要說句感謝,隔壁床的伯恩哈德已經閉著眼睛沉沉睡去,整日的任務似乎讓他頗為疲勞。
弗雷特里西站在原地,眼睛像被吸鐵吸住的看著伯恩哈德的睡臉看了很久,更清秀或好看的臉龐他見多了,說實在的,伯恩哈德並沒有張讓人過目不忘的臉蛋,可是,卻奇妙的給了他一種安心的感覺,讓他移不開視線。
──有個兄長,應該是像這樣嗎?
嘴角不自覺的上揚,弗雷特里西吞了胃藥,關了燈跟著躺上自己的床,翻來覆去,想著各種猜測,直至清晨三點,腦袋的思緒終於敵不過睡意,閉著雙眼睡去。寂靜的寢室裡,某個精神卻跟著清醒過來,黑暗中的角落緩緩地亮起微弱的紅色光,發出一點點喀喀聲響,佔據著無意識的身軀從睡夢中拉起,像夢遊似的緩緩前進,將漆黑的劍身拿起,走到睡熟的弗雷特里西身邊。
站在床邊,人影定著不動,直到確定對方真的不會突然醒來,人影張開了手掌,彎下腰掐住了弗雷特里西的頸子。
「唔…」感覺吸到的空氣變得稀薄,弗雷特里西蹙起眉頭,卻還沒從夢裡清醒,人影舉起了劍高過頭頂,就要直直刺下,沉睡的意識在這時突然清醒過來,劍身發出幽幽地尖叫,躲藏進腦海的深處,鏘地一聲掉落地面,紅光跟著黯淡下來。
急忙地收回正掠奪生命的手掌,伯恩哈德無法平息恐懼的喘息,向後退的在碰到牆壁後,緩緩的滑坐在地面,指尖仍無法停下顫抖,心臟緊張的失序直跳,背後更是全被冷汗浸溼。
呼吸恢復平穩的弗雷特里西,繼續睡得不省人事,只有頸上的紅色掌印仍記錄著剛才差點喪命的痕跡。
伯恩哈德把臉埋進手掌裡,原以為到了死後的世界,惡夢就會終止,到了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實在太過天真,幽魂般的咒詛仍是像寄生的如影隨形,一步步的將自己推向崩潰的邊緣。
搖搖晃晃地站起,伯恩哈德握緊著拳頭,像是要掐出血痕的地步,撿起地上的新月,望了眼仍什麼都不知道弟弟,走出了寢室。
翌日早晨,約定的早上九點。
大廳裡只有換上黑色旗袍的大小姐和阿奇波爾多,同組的雙子不知為何的不見人影,約好要一同集合的二軍也一個人都沒來。
「阿奇波爾多,你有看到伯恩哈德和弗雷特里西嗎?」
「喔。他們昨天才換寢室嘛。說不定昨天聊太開心,太晚睡了,哈哈~~」阿奇波爾多靠在椅子上,帽子在手上轉圈,不甚正經的回答。
「…突然要他們面對彼此,會不會太勉強了呢?」大小姐歪著頭,睜大著沒有神韻的眼睛。
阿奇波爾多聳聳肩,呼口氣「伯恩哈德加入也快半個月了,直到昨天以前,他們都沒交談過,要是沒有人推這一把,還真不知道會保持沉默到什麼時候。」
伸出大手,把大小姐的頭髮揉得一團亂,左右晃來晃去「所以不用在意啦。大不了就吵一架而已,聖女之館那麼多人,難道還怕制止不了小小的吵架嗎?」
有點困擾的舉起雙手,阻止把頭髮弄亂的大手,大小姐抬頭的看著阿奇波爾多,無言的抗議。
遠方突然傳來腳步聲,阿奇波爾多望過去,看到伯恩哈德提著武器,用著最快的速度趕過來,後頭弗雷特里西很努力地追上,一面喊著抱歉。
「對不起!我睡過頭了!」
到了大廳的兩個人,看來都精神不佳,弗雷特里西還帶著淺淺的黑眼圈,一達陣就是鞠躬的道歉。
「抱歉,早上我怎麼也叫不醒弗雷特里西…好不容易才拉起來,現在房間裡還一團亂。」伯恩哈德說著蹙起眉頭,餘光瞄了讓他無法準時的罪魁禍首。
「呃…就剛好失眠…到凌晨三點才睡,我也不願意…」弗雷特里西抓抓頭,臉上寫滿了歉疚「不過戰鬥不用擔心,我會全力以赴的!」
「不用解釋啦。我都明白的!…嗯?弗雷特里西,你的脖子是怎麼啦?」阿奇波爾多撫著小鬍子別有深意的說著,眼尖的立刻發現了弗雷特里西頸上顯眼的紅色掌印。
「我也不知道,早上起床照鏡子就有了。大概是睡迷糊自己亂抓的吧?」弗雷特里西用手指觸碰著頸上的痕跡,傳來輕微的刺痛感,昨晚他太累了睡得很沉,他到底有沒有一點印象都沒有。
「……」阿奇波爾多怎麼看都覺得那個痕跡非常不自然,直覺地想到的,就是同寢的伯恩哈德,驚訝地將目光轉了過去,立刻收到了回敬的冰冷視線,識趣地阿奇波爾多馬上閉嘴的不再多談,轉了個話題「大小姐,真是奇怪啊…另外一組由艾伯李斯特帶隊的三個人,到現在怎麼還沒來?」
剛把頭髮整理好的大小姐像剛睡醒的突然想起來「啊。真的耶。艾伯李斯特他們人呢?昨天晚上才請布勞去通知的。」
「如果是說艾伯李斯特和艾依查庫,他們今天不會來了。」布勞的聲音突然傳來,三個大男人也是心頭一驚,不知道甚麼時候,他已經坐在大小姐旁邊,像變魔術一樣,手指向另外一條往寢室的路「所以我請路德幫忙重新找人了。」
視線跟著手指過去,果然就看到路德扯著被無辜找來的三個人,首當其衝的就是侍者最熟悉的布朗寧,連上衣釦子都還來不及釦完,嘴巴旁還留有來不及沖掉的牙膏泡沫,眼神像死掉的被半拖半走。
後頭還跟著一面打哈欠一面和髮帶奮戰的利恩,瑪格莉特在後頭看不下去的幫忙綁,腋下還夾著筆記本,披著的長外套還留有染料的痕跡,怎麼看都是臨時被拉上陣的。
「布朗寧…好像沒有出戰過…」大小姐歪著頭思索,只記得他曾經有『最快的男人』的稱號,其他一無所知。
「大小姐,我向您保證,布朗寧的戰力絕對會讓您驚豔的。」路德大力推薦,把布朗寧往前推。
「別亂說。我本質可是偵探,戰鬥不在我的專長範圍內。」布朗寧拉了帽子,把臉遮住大半,順手用袖子把嘴角的泡沫擦掉,一面繼續低頭把釦子釦完。
「不用釦完也很不錯啊。」路德笑的調侃。
「我來不及整裝完還不是你害的!再囉嗦你自己去打任務!」布朗寧瞪了路德一眼。雖然覺得當偵探似乎總給人邋遢的感覺,他可是很注重形象的,不把服裝整理好就沒辦法發揮實力。
「真是可惜,我還無法踏出聖女之館,所以只能靠你了。」路德裝出了可惜的表情,聳聳肩膀。
「人我都幫忙帶到了,時間也不早了,請盡早出發吧。祝大小姐凱旋而歸!」
兩位侍者鞠躬催促兩組戰士們的『出征』,於是六個人加上大小姐,在各自抱著疑惑和不協調的狀況下,亂七八糟的上路了。
幾個小時後,斬影森林──
在茂密的樹上躲藏,遠方傳來馬蹄與詭異的叫聲,無生命的骷髏渾身冒著青色的光芒,駕著同樣已化為白骨的馬匹,在森林裡迴盪,漸漸的向著弗雷特里西所在的位置前進。
握緊了雙刀,弗雷特里西眼神緊追著敵人,調整呼吸,就在白骨騎士經過樹幹的瞬間,一躍而下,雙刀閃過,骷髏的左臂飛了出去,迅速回歸塵土。
受創的骷髏拉緊了韁繩,沒痛覺的繼續向前,卻加快了速度,弗雷特里西追在後頭,看見綠色的光芒在牠的左臂閃爍,一點點的把損傷填補,心裡不由得有些焦急。
但這很快便被眼前的雷光取代。
馬匹突然驚嚇的躍起,從地上冒出無數如藤蔓的雷光,阻止了騎士的行進,骷髏張大了嘴巴,空洞的眼眶往著站在地上舉劍的伯恩哈德,同樣舉起了長槍,往前突進。
突然,遠方傳來槍響,骷髏的頭顱打飛了出去,身上的綠光登時黯淡一半。
看準時機的伯恩哈德一個衝刺向前,揮劍將馬匹斬成兩段!
失去坐騎的骷髏跌了下來,握著長槍胡亂揮舞,及時追上的弗雷特里西一個跳躍,閃過雜亂無章的揮擊,往牠的身軀揮出無數刀影,當落在地面的同時,白骨也同時化為粉末,綠色的光芒像螢火蟲般的變成光點散去。
呼了口氣,弗雷特里西撿起在地面上的銅幣,裝進隨身的袋子裡,裏頭裝滿了藍色的晶石和幾枚錢幣,雖然不大,卻頗有分量。
「今天的的五個了。照這個速度,收穫頗不錯的吧?」將袋子封好,拋上之後落下,在手心發出喀啦啦的聲音,遞給嬌小的像是五歲孩子身高的大小姐。
「嗯…謝謝你們。這一帶應該暫時安全了。」收下袋子,大小姐抬頭的看向天空,原本早晨的藍色,被像是雲朵的黑色物質慢慢籠罩,卻能同時望見天上的星星,簡直就像是蓋上一層虛假的布幕一樣,森林接著暗了下來,只剩下像是螢火蟲的光體飄來飄去。
「『星空』的狀態應該會持續好段時間,我體力也到極限了,就休息吧。」
聽到休息兩個字,對昨夜只睡不到五小時的人來說,無疑是種開關,一旦鬆懈,整個疲勞都上來了。
「所以,可以正大光明的睡覺了!」弗雷特里西開心的收起雙刀,放進特製的雙刀鞘裡,眼睛發亮。
「嗯,記得輪流休息喔。」等待三人集合完畢,大小姐安心的直接像斷電的眼睛一閉,直接往後倒,阿奇波爾多順手撈了起來,很輕鬆的把大小姐像抱小孩的靠在肩膀上。
「老實說…每次遇到這種狀況,有時候還真的會擔心大小姐會不會醒…畢竟既沒有心跳也沒體溫。」
「我到現在也還覺得很不可思議,人偶居然能有這般技術。不過──想到光是亡者的我們能重新站在這裡,就覺得沒什麼不可能的了。」弗雷特里西看著自己的手掌,接著輕輕握起。
伯恩哈德看向弗雷特里西,似乎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沉默了。
「好啦!時間寶貴,拜託讓我先睡吧!」弗雷特里西微笑的揮手掰掰,接著動作俐落的爬上一棵樹,選了一根粗壯的樹幹,直接靠著睡覺,不到五分鐘就安靜的沒有聲音了。
「吶,伯恩哈德,你也去休息吧。我顧著就好了。你昨天睡得比他還少的吧?」阿奇波爾多選了一塊比較乾淨的草地,把大小姐放下來,順手把外套脫下來蓋著雖然他始終不確定人偶的身體會不會感到冷,但還是如此習慣。
「不用你多管,也不需要多嘴。」伯恩哈德撐著額頭,短暫的閉了眼睛,皺著眉頭,腦袋仍不時的抽痛干擾著思緒,在備感疲勞的時候,不屬於自己的低語更會不時的偷偷跑出來鼓譟。
「…我也許是多管閒事了一點,不過我不認為繼續瞞著是個好主意。」阿奇波爾多悠閒的坐在大石頭上,靠著樹幹,兩手撐在後腦,伸直雙腳。
沒有回答阿奇波爾多的話,伯恩哈德等待著頭痛的時間過去,提起武器,往著森林的另一端走去「這裡就交給你了。」
「可別走太遠啊。」
「會在你的射程範圍內的。若是真的失控,你就儘管開槍吧。」伯恩哈德說著,身影被層層重疊的樹蔭吞沒,周遭只剩一片黑暗和靜靜如雪紛飛的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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