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黑死館異常安靜,沒有蟲鳴鳥叫、沒有車輛的噪音,更沒有人們走路時發出的雜音。此刻,我正坐在黑死館宴會廳的一隅,聽著春琴大小姐演奏三味線。我的身邊坐著森鷗外和愛麗絲,此刻的宴會廳連佐助都沒有出現。我看向春琴大小姐的方向,眼睛雖然被布矇住,但還是能感受到她纖纖玉指在琴弦上撥動的模樣。我們靜靜聽著她彈奏改編自西洋古典音樂的樂曲,像是蕭邦、華格納、拉赫曼尼諾夫,還有舒曼等等。我的耳朵像是經歷了一場聖殿般的洗禮,能感受到春琴大小姐對音樂的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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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前是一盤相當精緻的懷石料理,若將其稱為珍饈也不為過。森鷗外說,這並不是懷石料理或日式料理,只是看起來像罷了。我拿起一個碗,裡頭有一種說不出味道、樣貌,或者用曾吃過類似的食物作比喻的美食。當我問了森鷗外這神秘食物為何時,她卻簡短告訴我,那是芋粥,即是芥川龍之介曾寫過的神祕食物。這玩意兒的味道就好像上天賜予的甘露一樣,清甜且讓人上癮。然而,這些都無法形容它的美味。我只能以粗淺的話語來形容這讓人上頭的美味。或許,我該增進自己的詞彙量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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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試試看另外一盤料理,是牛肉與馬鈴薯混合製成的蒸物。靈感是來自於國木田獨步的小說。」一盤小巧精緻的蒸物在我眼前,宛若炸彈一般讓我驚艷不已。雖說不是懷石料理,但這食物的程度早已超過那些貴族所享用的珍饈了。我大為震驚,而愛麗絲則默默吃著桌上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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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水果是加了檸檬水的醃漬櫻桃,當品嘗到這時我不禁笑了出來。做這些料理的人到底多喜歡文學,梶井基次郎《檸檬》加上太宰治的《櫻桃》,混在一起的味道極好,讓人意猶未盡。果真是珍饈,我如此暗忖。當我們吃完料理後,春琴大小姐才停止演奏。據說,她不會在別人面前吃東西,所以沒有準備她的食物。一連好幾首有名的曲子過後,春琴大小姐總算開始休息了。她告訴我們,今天就好好休息,有關我的審判明天再開始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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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十二點五十六分,我跟愛麗絲回到了房間,開始討論有關審判的事情。愛麗絲表示,既然對方曾幫助過我們,那麼審判一定會通融我們的,不用擔心。然而,我卻並不是這樣認為的,保守派把黑死館的出口都封鎖住了,或許是不希望我們趕往國境。我想知道那將發生在國境的大規模戰爭的情報,但愛麗絲卻也不清楚,只知道或許又是一場有關核彈試驗的實驗。說到這裡,我不禁吞了吞口水,感覺異常害怕。我的心悸狀況越發明顯,好像是因為濫用狐狗狸能力的下場。自從在菊殘神社跟它簽約後,我的身體越來越糟糕。看來,我就快死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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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擔心是正確的,我估計你只能再活一下子。若不是狐狗狸,你早就在之前的事件中身亡了。」愛麗絲拿出一顆糖果,要我好好享受接下來的日子。或許,選擇視而不見那些痛苦也是種幸福,而選擇那種幸福則需要勇氣。我們在不斷的選擇之中,最後會不會看到一條適合我們的道路,誰也說不清。興許,我們都只不過是在這條沒盡頭道路上的過客,不只我是,就連老師、愛麗絲、石田先生跟黑蜥蜴都是如此。我們沒有面對未來的勇氣,所以總是將選擇交託給別人。這樣的自己,很是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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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我的頭痛時好時壞,有時候甚至會痛上一整天。這種頭痛影響了我的睡眠,導致我做的夢都異常詭異。時不時,我會回到那個被稱為後室的地方,但我知道我並沒有被困在裡頭,只是夢境剛好跟後室一模一樣罷了。在那裡,我能見到那失去孩子的母親。它的低聲呼喚讓我感到心痛,我很想開口安慰它,但夢境中的身體卻沒有嘴巴,想說出一句話都無法。我只能陪它靜靜哭泣,直到夢醒了過來。除此之外,我還會夢到旅店的老闆娘、馬戲團的人,或者那位夜行巡查等等。我的夢總是關於那些我曾幫助過的人,而不是關於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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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討厭我自己,從以前到現在都是如此。說到底,我究竟算不算一個偵探?直到現在,這個問題也沒有解答。我望向窗外,似乎沒有任何生物還活著,點燃了香菸,但卻提不起勁抽它,只是呆呆望向那燃燒的菸頭逐漸消逝。有時候,我會懷疑自己是否真需要香菸,每當我想事情時都會點上一根才能讓思緒暢通,而這樣的習慣是不是只是種不必要的錯覺呢?不清楚,我躺在床上發呆,香菸則放在窗台邊,讓那裊裊升起的菸絲自己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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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認為我們的罪是甚麼?」我沒有使用法律上的用詞(Crime),而是宗教上的原罪(Sin),不知為何。或許,我只想要知道我這麼一趟旅程的意義為何吧。我問起這個問題時,想了又想有關老師的事情。他跟我都一樣愚蠢,才會在偵探這行業幹到死亡。我們的罪或許就是揭發了所謂的怪異,當不可視的一切變成可視之時,總要有人作為代價犧牲掉,那個人或許就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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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原罪並不是一下子就能解釋清楚的,你我之中沒有人有原罪,我們只不過是照著自己的選擇作前進。或許,那不是種原罪,而是一種勇敢也說不定!」勇敢嗎?我不敢說自己多勇敢,但為了真相而死的心還是有的。我問向愛麗絲,是不是就連森鷗外、春琴大小姐都有原罪?她點點頭並且表示,或許那種東西是人一生都擺脫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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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陣胡言亂語後,我們決定睡覺。躺在床上,我問起愛麗絲的過去。她告訴我,她忘記的事情很多,但不會忘記那些對她有恩的人。一百年前,她出生在一處剛發展而興盛的神社,也就是現在的菊殘神社。她是名孤兒,不知道父母是誰,但在村子裡的生活很舒服、方便。那裡的每個人都很溫柔、對她很好就像家人一樣。她就在那裡長大變老,沒有甚麼特別的,直到大概五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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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四五十年前,她為了工作來到了山口縣的郊區,那時沒有人告訴她工作內容為何,只知道到了山口縣郊區就會得到答案。現在想起來,確實很古怪。她也是在那時遇上了我的老師,雖然沒有甚麼交集,但她確實聽說過我的老師幫助了很多人,是個偉大的人物。在她借宿的旅店中,時不時會有客人講述我的老師的風光事蹟。或許,就是這樣她才會找上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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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無法忘懷。」她告訴我那個晚上,簡直就像是地獄一樣的光景。不,只說是地獄也太客氣了,是無法想像的深淵。飛機的轟鳴聲不斷,各種炸彈被從空中投放了下來。除此之外,還有許多軍人拿著槍直接撲殺村民。最終,誰也沒有存活下來。記得,廣播裡不斷說這是場實驗,希望大家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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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多人被蒙上布袋,跪在臨時建的刑場前,被槍決。」愛麗絲表示,直到現在她也不清楚那裡的村民做了些甚麼,讓政府用如此極端的方式解決他們。根據傳言,他們在研究「核」這種能源,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將其打入人體內。那些炸彈、子彈、刀劍都有「核」的元素。美其名曰進步,但實質上是一場惡劣的清鄉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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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老師在第一時刻站了出來,反抗這場被稱做實驗的屠殺。」他將無數還未受傷的人送往外地,但都被攔截下來了。受傷的人則被幾名醫生救治,想盡辦法逃離山口縣的郊區。最終,還是無人生還。只有中原中也被抓住、永井叔聽聞此事、坂口安吾藏在屍體堆中活了下來。但這三人也變成偵探協會的目標,直到死亡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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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麗絲告訴我,那些死去的人有一部份變成了所謂的怪異,包括那個被稱為森鷗外的女人。當時,老師也死在了那起事件之中,很可惜的是他的屍體並沒有產生變化。但其實我知道,或許正是因為「核」的緣故,老師才能在那條河旁邊等待我。他給予我最後的勇氣,讓我能夠面對剩下的結局。我告訴愛麗絲,我一點也不後悔,不管事成為偵探、揭發真相、跟狐狗狸簽訂契約,或者帶上她逃亡。這些的一切我都不曾後悔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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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間,門碰碰響!有人不斷急著敲門,導致我們的對話被打斷。進來的是森鷗外,她告訴我們春琴大小姐被殺了,而犯人已經找到了,正是坂口安吾。根據說詞,他從各種管道得知了春琴大小姐是激進派的一份子,並且有望成為下一個激進派的領導人物,所以才殺死對方的。森鷗外要我下去大廳,聽看看事情該如何解決,順道發表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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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廳內,森鷗外告訴我春琴大小姐已經被送往醫院了,而她則通知了在黑死館的人員,請相關人員重新調查整棟黑死館疏漏的部分。我看見坂口安吾被綁在椅子上頭,太奇怪了,他沒有反抗或者辯解,只是默默坐在椅子上等我們發問。森鷗外告訴我,對方似乎目標就是春琴大小姐,其它的事情都不管了,就連性命也是。當我看了看他時,他的眼睛撇了過去,似乎在隱瞞一些事情。我開始對他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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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麼進來到這座防備森嚴的黑死館的呢?」他沒有回答,只是看了看我的鞋子,問我是不是走路來的。我點點頭,並且表示他已經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了,可以繼續問下一題了。在提問之前,管家泡了幾杯咖啡,給我、愛麗絲、坂口安吾,以及森鷗外。我啜飲一口咖啡,並將杯子送到坂口安吾嘴前。他默默喝了起來,並且表示若要殺他的話,何不在咖啡中下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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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調查過偵探嗎?像我一樣的三流的偵探就愛用毒,還有毒物檢測。毒物檢測很快就能確定犯人是誰!不像那些小說中的偵探,還需要推理思考的時間。」我告訴坂口安吾,現在的偵探已經不會推理了,更側重於科學的證據。但他提到的幾種毒物特性確實是偵探協會曾使用過的種類,而春琴大小姐也是被毒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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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讓一個死都不跟大家吃飯的人毒死,該說你聰明還是笨呢?」春琴大小姐極少開口吃飯,能下毒的時間點就少了很多,讓我們能輕易縮小犯人範圍。但是,能讓春琴大小姐服毒,又是需要頭腦的一件事。果然,所有的疑點都推往同一個地方:森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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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鷗外要你殺人時,你為何沒有拒絕呢?」他吱吱嗚嗚了一會兒,並且承認了自己是森鷗外派來的殺手。他表示自己從未想過要殺人,但唯一能夠讓上層社會注意到山羊之歌事件的方法,就是讓他們死亡。他已經想了千百種方式,讓人重新注意到這起事件,但卻都失敗了。無論是報社、媒體記者、書商,甚至是官僚都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只是虛應了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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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向森鷗外,想知道她有何辯解。然而,她並沒有多說甚麼,只是將狐狸的尾巴露了出來。她告訴我,在那場山羊之歌的實驗中,她變成了非人類的動物,所以才一直戴著面具。她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見了她的尾巴,只知道若是有人為此找碴,她必然發動反擊。沒錯!找碴的人正是春琴大小姐,她太過膨脹了,不只想要激進派的支持,就連保守派跟中介人都要換成她信任的對象。她以怪物的形象來形容森鷗外,並且打算在國境發動戰爭,好讓保守派現任當家森鷗外完全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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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多的權力造成過多的腐敗,不知道你們是否聽過這句話呢?」我反駁她,現在的她也是為了權力而腐敗。而她卻表示,自己是為了進步而活下去的人。即便她不想要發動戰爭,但事實確實發生了。若已經無法改變這樣的慘狀,那她就只能自保了。她告訴我,很快就會有人把她帶走,並且為這次事件負責。突然間,她將面具脫了下來,並且詢問我她是否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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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張如同狐媚的臉,非常漂亮,比京都那些藝妓還要漂亮數百倍。然而,我卻在她眼中發現了不一樣的東西:山本五十六。沒錯!她跟山本五十六很相似,不管是說話的口吻、那微微上挑的眉角,還是勾人的眼眸都是如此。她跟山本五十六一定有某種親戚的關係,我如此暗忖。她那數條尾巴就好像花瓣一樣,盛開終章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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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保守派還是激進派都無法改變今天日本的局面,唯有完全掌握大權,或者將權力全部釋放,才能讓國家清醒過來。此刻,她告訴我她問鼎保守派並盡吞激進派的原因:那就是為了日本真正的永存與繁榮,必須經過一段苦害的陣痛。她高高舉起自己的手,表示不管是颯子、Naomi,還是春琴大小姐都死在她的手上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這次的毀滅!而毀滅後帶來的是重生,她也能如期待的那樣,變成推動日本與世界合作的橋梁。最終,炸彈與勝利將降落在她的墳前!在她死後,所有的權力將下放至人民手中,人民將自主決定自己的一切,無論生或者死都該如此。這樣才是真正的進步,如同怪異般的樣貌,才是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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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喊吧!讓全國境的人都變成怪異的戰爭,此刻打響了!」說完,外頭傳來警報聲。無數的廣播正在告訴民眾,現在是他們人生中最後一場實驗。一顆炸彈從天而降,將黑死館和森鷗外埋葬於火花與泥瓦之下。當炸彈爆炸的那瞬間,我將愛麗絲護住,無數的玻璃碎片從兩旁飛了過來。我的背後被插滿了碎片,血液不斷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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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在地上的森鷗外似乎因為怪異而未完全死透,她嘴裡似乎念叨甚麼。她要我去阻止這場戰爭,成為一個真正讓人嚮往的希望。即便到死之前,她想的仍然是這個國家。她要我看清楚真相,並且將最後的希望交託於我。一方面促成戰爭,一方面希望我阻止戰爭,這樣的矛盾絕對有甚麼秘密吧!我必須找出來森鷗外給我的最後謎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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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喊吧!將世界重歸於起點,人們不再互相歧視,而人們渴望的真實的和平也會在戰爭中出現!」她高舉右手,告訴我這個世界是否會真正贏來和平,就看我了!她的手上握著一個炸彈引信,將其開啟後她的屍體便化作灰燼消逝了。最後只留了一句話:「我們在和平到來的那天見。」戰爭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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