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東京都內下了一場大雨,雖說又快又急的,但卻不足以影響人們出門工作或遊玩的信念。街上,我注意到幾個大人拿著奇怪的方形機器,快步通過我辦公室的附近。隨後,又繞了回來。這些人走路的方式、挑選的街道都是隱密且視線死角多的暗道。那些暗道通常只有偵探和警察會走,似乎能合理懷疑他們是偵探協會的人。我看見他們走進一棟能觀察我辦公室一舉一動的大樓。隨後,消失於門後。他們的機器很大台,似乎是某種檢測儀器。
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我對機器話題並不感興趣,只是喜歡看那些奇怪的金屬儀器動作罷了。或許,這也是一種所謂的進步。在山口縣居住的時候,時常有人會來到那郊區販賣奇怪的機器垃圾。那個販賣的大叔會說,這是乾隆皇帝用過的道具,或者這是天皇大人認證的東西。直到現在,我也沒看過哪個笨蛋買下來了那些垃圾。或許,是因為心虛吧,在幾次叫賣無果後,那個大叔就不再出現了。
記得,最近有人正在討論核能這個議題。現在是戰爭時期,有許多謠言說美國發明了一種核能炸彈,可以瞬間移平一座城市。聽到這裡,我不禁笑了出來,怎麼可能有威力這麼大的炸彈呢?說是幻想或者怪談都太愚蠢了,應該是童話故事才對。然而,街上還是有一部份人請求美國不要丟下核能炸彈,這種未雨綢繆著實讓人暖心。原來,還是有人在關注這場戰爭,並不是所有人都是想要戰爭的笨蛋。當我重新思考有關偵探協會的事情時,我才想起原稿失竊一案的福德曼先生要我去調查兵工廠。或許,我們的政府也在製作核能炸彈,而那台機器就是檢測核能的裝置。當然,這一切都是我的臆想罷了。
我將注意力放到外頭的小孩子身上,他們正在玩球和英雄扮演遊戲。果然,沒有人願意當壞人,而這種時候那個不被人喜歡、總是孤零零的小男孩就派上用場了。他會被其他孩子欺負到哭出來,但連吭一聲都不敢。然後,其他孩子會覺得掃興,頭也不回地離開那片小空地。第二天,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沒有人在意那個被欺負的孩子如何,就連我也是,只想看看那孩子被欺負的表情,喝杯咖啡靜靜欣賞他的哭鼻子臉。我討厭孩子,無論是欺負人的也好,受傷的也罷,所謂的孩子不就是純真的惡嗎?那種惡可以說是一種怪異,是人類永遠無法抹除的怪異。
我討厭這種惡,小孩子純真的邪惡讓人感到不舒服。每個大人都會替他們辯解,說長大就不會再欺負人了。而事實是那些人身體長大了,但心智卻未跟上,他們仍舊在殘忍地殺害這世界的良善。時至今日,我看過無數變壞的小孩子,卻沒看過有人為他們挺身而出。或許,這就是我身為偵探的初衷吧!然而,我討厭認真工作,因為會變得有名起來,名利會讓我無法隱於市、活動受到限制。所以,金三角一案過後,我拜託了幾家媒體記者不要大肆報導這件事。當然,他們收了我不少錢。
我點燃香菸,時間還有很多,我故作輕鬆的姿態或許在那些偷窺我的偵探協會眼裡,可能跟其他偵探格格不入,對吧?若他們想要我的資料,真有必要這樣暗地觀察我嗎?我想不通他們想要做甚麼,只能繼續背對窗戶看書。我看了幾本不入流的偵探小說,說雖是這樣說,但其實我很融入劇情,即便故事結構有些鬆散,但我還是樂在其中。這本偵探小說講述了有關毒藥造成幻覺的故事,直到被害者死亡的前一刻,他都不知道自己與甚麼怪物作戰。
闔上了書本,我便決定將其還給附近大學內建的圖書館,順道再借幾本書來看。大學圖書館位在東側,那裡的人潮眾多,尤其是年輕學生,可以輕鬆掩蓋住蹤跡。不過,當偵探協會的人發現我出門帶書時,八九成就知道我要去圖書館了。我將包包整理好,並將自己最喜歡的那隻檳榔木杖帶上,這裡頭灌了鉛,要用它殺死一個成年男性也不是不可能。不過,我現在過去那邊的目的並不是跟人打架,而是去見一個一直幫助我的人。
我抵達了圖書館,便立即走進裡頭的會議室,那個人已經等我很久了。他是中島敦,一名文筆絕妙的作家。當我看見對方時,他便不斷咳嗽並且表示最近空氣品質很糟糕。他患有呼吸道的疾病,生活過得很是痛苦。即便我告訴他很多事情我可以自己調查,但他還是想幫助我。他表示,自己人生的價值就在樂於助人這件事上,若不能幫助這社會上無辜的人,那活下去也沒意義。聽到這裡,我只能點點頭答應讓他幫助我。
他穿著簡單的襯衫,手持黑色的松木杖,看起來被那玩意兒打中肯定會很痛。然而,他卻只是苦笑表示,這隻木杖只是給他方便走路的,並不是甚麼武器。我問他是不是談戀愛了,特地擦上好聞的香水還燙過衣服,是要約會嗎?他苦笑表示,自己沒甚麼朋友,會約他出來的就只有我罷了。隨後,他拿出一本中國小說,告訴我總有一天他要復興漢學,讓大家知道那古東方的美妙。隨後,我們進入正題。
「其實會找你不是因為別的,因為你是最了解老虎這種動物的人。」中島敦有點傻眼並且尷尬地笑了出來。他問我是不是要找動物學家來幫助我,但我搖了搖頭並且表示,我並不是要他回答有關動物的老虎,而是關於妖怪方面的老虎。當他聽到這裡時愣了一下。隨後,他表示自己能夠幫忙。
這次的案件是有關馬戲團的老虎石像殺人的事情,想必中島敦已經在報紙上看到了不少。根據疑點,我能推測出現任的新團長理查德先生很有問題,他在原任團長青山先生死後,就開始大改革馬戲團的制度,讓原本幾乎拿不到錢的侏儒、畸形人還有不會說話的怪奇團員們拿到了一筆生活保障的經費。除此之外,還請了兩名動物方面的專家來治療、照顧那些斑馬、大象、獅子等等。最後,那具被傳說活過來殺人的老虎石像,則立即被打碎掩埋了。
「老虎石像怎麼可能會動起來呢?一定是有人殺死了團長卻不說罷了。」中島敦下了這個結論,要我朝人殺人案來判斷。他表示,自己確實寫過許多有關老虎的故事,但都跟馬戲團無關,更甭說一場精心策劃好的殺人事件。緊接著,他似乎是想到了些甚麼,很想說出口但卻又欲言又止。
「核能,最近這東西不是沸沸揚揚的嗎?據說核能會永久傷害腦部組織,造成幻覺及心理疾病。若是青山先生是被核能傷害了腦袋,被他自以為的老虎殺死呢?」我搖搖頭,表示若是被幻想中的老虎殺死,應該不一定會出現野生動物的爪痕。我拿出死者死後的照片,上頭有清晰的虎爪印,就連中島敦都判斷這絕對是虎爪造成的傷害。
「不久前,有兩個男人搬到我公寓樓下。」中島敦說自己發現了兩個拿機器箱子的人搬到他樓下。之後,公寓附近就常傳出野貓、野狗、寵物消失的案件。公寓的婆婆表示,是那兩個男人在用動物進行核能方面的實驗,是西方國家要給我們的制裁準備。聽到這裡,我才明白原來那個機器箱子並不是檢測設備啊!
我們有講到妖怪老虎的話題上頭,中島敦表示在歐洲有訓練老虎的女巫這樣的傳說,但那些傳說都在描述女巫的罪刑,而沒有探討老虎在這之中的作用。除此之外,日本也有看到圓月後變成老虎的說法,食人老虎會在圓月時候出現,將路過的居民抓進深山中享用。最後,中國也有出現老虎吃人的案子,像是武松打虎之類的,大多是為了顯現英雄的厲害。
「在中東的傳說中,有講到一種站起來三公尺的大貓,身上盡是耀眼的斑紋。除此之外,還會模仿人類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美人鳥的變種。說到迷惑人的聲音,我就想起夢中怪談一案。我可不相信會說人話的野獸這種事,要我相信,不如試圖解釋魏斯登霍法的水猿假說還比較有趣。
我與中島敦使了個眼神,他立刻就明白了我想說甚麼。我請他調查偵探協會的資料,他已經準備完全了。然而,我們並沒有開口說這件事,因為我們知道或許偵探協會正在觀察我們。我無法忍受這種被偷窺的感覺,就好像隨時會有偵探闖進我房間,將我抓起來一樣。這種沒有法律效力的事情,三流偵探最喜歡不過了。
這起事件看起來像是青山先生長期虐待動物,遭到動物的死靈報復。當然,這是新聞媒體下的結論。我稍微看查過現場,只看到碎了而散落一地的雕像。有人說要把那雕像碎片放到神社中祈福禱告,也有人說那是魔鬼作祟,應該要立刻將其掩埋。但不管怎麼說,這些人都相信了媒體記者下的標語。所以,我決定先去找刊登這篇報導的記者。
透過雀鳥雜誌社的幫助,我很快就找到了這位名為小太郎的記者。他穿著樸素的鼠灰色西裝、黑色領帶與黑色皮鞋,整體看起來相當老沉。我問了他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後,讓我得知他不太會說謊,最多也只是不說實話而已。當我問他是否親眼看見老虎雕像殺人時,他驚慌地搖了搖頭,告訴我他只是寫文字的,並沒有看見事發經過。這些經過都是理查德先生告訴他的。當然,他收了理查德先生一筆錢,而這錢的數目有點大到不可思議。
我翻了翻幾則他寫過的報導,大多都是無聊的怪談故事,裡頭沒有甚麼真實的成分存在。因此,我能判斷這起事件與他無關。若他參與其中,根據這傢伙的性格,一定會大肆渲染一番,而不是低調行事。我問他最近有沒有任何關於兵工廠的消息,他表示有人在兵工廠看到過一名藝妓,頭戴狐狸面具、腳踩高木屐。除此之外,還有一整批的樂隊與舞者。當然,這都是道聽塗說的謠言。事實似乎是軍人太過無聊而杜撰出來的小說。
「這個筆名你一定知道,他故意取了山本五十六當筆名,真是笑死人了!」當小太郎先生說到這裡時,請我不要將他嘲笑其他作家的事情說出去,不然他很難向其他人邀稿。講到這裡,他才自覺自己也是個落魄的作家。或許,這行業跟偵探一樣都已經落寞了。
「我只是照實寫報導,並沒有參與到這起殺人事件中。」我點點頭並且鞠躬表示謝謝他的幫助。隨後,便離開去找馬戲團的成員問話了。果然,這起事件不是老虎雕像所為,而是一起精心策劃過的殺人事件。若只聽理查德先生的轉述,怎麼可能會用殺人事件這四個字形容這起意外。小太郎先生應該知道一些內幕,他是為了讓兇手脫罪才寫這篇報導的。果不其然,小太郎先生在我遁入人群之後,便派人打電話通知理查德先生。
我趕到了馬戲團,現在因為青山先生的死,他們打算休息一段時日。我找到了新任團長理查德先生、五位沒有名字的侏儒成員、幾名特技演員、廚師、電機工程人員,還有兩名動物專家山崎跟佐藤。剛開始,他告訴我正如同上次見面所說的,青山先生是被老虎雕像殺死的。我請他們帶路,我想看看馬戲團的老虎,說不定能發現甚麼。一路上,團員們都在說老虎在青山先生死時根本沒有放出來,所以不可能是動物殺害團長。
我當然知道老虎並不是原兇,聽到他們說話的方式,我就知道這起事件並不是一人所為。他們七嘴八舌想要掩蓋自己的行徑,讓我看見了破綻。我們來到了關押老虎的籠子,老虎看起來很是虛弱,趴在地上睡覺的樣子惹人憐愛。當我問到老虎平常的作息時,山崎跟佐藤開始解釋有關老虎的習性。最後,他們下了個結語,這麼個虛弱的老虎要上台表演似乎是不可能的,但青山先生卻強迫老虎上台,因為這隻老虎是這座馬戲團的最大看點。
我摸了摸老虎的身體,似乎有點高燒,但或許有是我想多了。不過,牠身上的傷痕倒是不少。當我問起老虎是從哪裡來的時候,理查德先生表示,是黑市走私來的。那是在一個喝酒的夜晚,青山先生對理查德先生說的,所以應該不會有誤。我看向老虎上頭的傷口,詢問是不是山崎和佐藤治療的,他們點點頭卻不多說些甚麼。
我要開始單獨問訊,雖然已經知道犯人是誰了,但還是要走個流程讓我更加確信。我先找了理查德先生過來,並暫且借用馬戲團一座沒有人的擺器材的帳篷。根據資料,理查德先生是英國人,原本是另一座特技馬戲團的演員,在特技馬戲團解散後,輾轉來到了青山先生手下。隨後,便一直做到了副團長。在青山先生死後,做的事情不是追悼他,而是將新任團長的帽子戴上,這點著實可疑。
我開了瓶酒給理查德先生,從之前所查的情報上來看,他似乎特別不耐酒力,或許可以從他身上套到甚麼話。然而,他卻一口也沒有喝,或許是緊張感跟戒備心的緣故,但我還是從他口氣中得知,兩位動物專家都沒有參與其中。當我問起青山先生的為人時,理查德先生感到很生氣,他認為青山先生就是個人渣,不只虐待動物還會傷害團員。尤其是那五位侏儒,更是被虐待到不成人形。隨後,我過問他認為青山先生將自己升格為副團長的看法。
「他只不過是希望我時刻記住,他比我偉大罷了。」原來如此,也可以這樣想。理查德先生告訴我,青山先生非常仇外,無論是西方還是進步的象徵,他都無法接受。當有人開始維護動物權時,他站出來第一個反對。他在馬戲團的舞台上嘲諷那些不看動物表演的人,並且預言一百年後人們仍會花錢看動物表演。或許,真是這樣也沒有錯。
「你們平常是用日文溝通,對吧?你日文很好,是從哪裡學的呢?」理查德先生示意我,他的日文是從英國父母請的家教那裡學的,或許有點自滿,但他認為自己的日文程度絕不亞於道地的日本人,教人也沒問題。我點點頭表示,他真的很厲害,年紀輕輕就當上副團長,並且沒有那種傲氣。而對方則認為,他在日本學習到的謙虛精神才是讓他成長的關鍵。
當我問起他對那些侏儒的看法時,他露出慌張的眼神,要我不要將矛頭對準他們。他表示,不管是侏儒還是畸形人都要有人權才行,若否則會傷害到身為國家社會的信用。我改問他那些侏儒是否聽得懂人話,他搖搖頭表示我說甚麼他們都不會聽懂。第二個問題是,那些侏儒是否有名字,這個問題的答案也是否定的。最後,我問他是否認為侏儒跟一般人一樣,這個問題他倒是點頭承認,侏儒跟一般人一樣聰明。聽到這裡我就明白了,理查德先生就是參與犯案的其中一人。我告訴他可以回去了,因為我已經找到真正殺死青山先生的人了。
我將侏儒一個一個叫叫了進來,團體訊問後只留下領班的侏儒。他的樣子十分滑稽,故意做一些搞笑的動作來降低我的戒心。我想詢問他有沒有稱呼,但他只露出疑惑的神情,真不知道平常青山先生是怎樣跟他溝通的。隨後,我改用英文問問題,他的瞳孔一下子放大不少,就知道他果然懂英文。我向他扯謊,說理查德先生已經全部坦承了,在法律上他不會受到懲罰,而殺人的侏儒們則至少要判上二十年的刑期。
「騙子!」侏儒用英文罵我,但我告訴他我的推理。這起事件很簡單,想必正常人也能推理出來。
事實就是青山先生非常排外,所以一句英文也不懂。理查德先生和侏儒們就策劃了這起事件,侏儒們平常就要照顧動物,尤其是像老虎一類的兇猛野獸,更是會交給沒有人權的侏儒處理。理查德先生一直在用英文和侏儒們對話,平常青山先生也只是認為他們在談論工作上的事情,而不是密謀殺人。最終,讓熟悉老虎的侏儒將案發現場布置成老虎傷人的狀況。而凶器就是那尊老虎雕塑的利爪,石頭製成的雕塑只要經過打磨,就可以像刀子一樣鋒利,更別說還原老虎爪子那種粗糙的感覺。
在這之後,侏儒坦承了犯行,我也告訴了他這件事理查德先生得利最多,但我想曝光後他也不好受。我拿出一張帶血的照片給馬戲團的成員,那是藏在青山先生外套的照片,是馬戲團成員們的合照。或許,這能夠讓他們釋懷一點關於青山先生的罪刑與死亡。我讓警察將幾人帶走,之後上法庭作證可以找我出席。隨後,我回到了辦公室裡,桌上擺了一份文件,那是我要中島敦先生查的有關偵探協會的資料。
資料出現了兩個人,一是森鷗外,另一是山本五十六。最後,他在資料下附了張便條,上頭寫了一句話:「死人並不會回生。」當我看完這些資料後,便一把火將其全部燒盡。清晨的雨瀑沒有聲音與韻律,只剩下菸的灰燼在檯燈的光下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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