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夜晚,天空被無數的飛機燈火照亮,許多人享受所謂電力帶來的方便,導致以前那個有傳統風俗文化的日本,從世界上消失。或許是不甘願被抹除吧,有很多怪異也在這個時節現形於世。我不知道這是好是壞,只知道若是再繼續下去,這個曾被人稱為進步的社會,將會毀於一旦。外頭,無數攤販正在慶祝不知道哪個神明的節日。我對此並不感興趣,只是看見了幾個人正在吵些甚麼。隨後,又安靜了下來,他們或許在爭吵誰抬神轎才適當的無聊問題吧,我想。
老實說,剛開始我很討厭這樣進步的社會,總感覺有甚麼不好的東西會出現於鬧市之中。記得,小時候的夜晚,我的老師總會吟唱一種由佛經改編而成的歌曲。雖然不懂其意義為何,但每當我聽到這首歌曲的時候,心就放鬆了一點。直到現在,我躺在地板上時都會反覆默唸那不知含意的歌詞,就好像老師還在我身邊一樣。我的辦公室中,有一張老師的畫像,那時候日本還不流行照相機,反倒因為接納國外的風氣,開始盛行人像畫。我們就是在那時候分別畫了一張人像畫,而現在只剩下我的還留著。
外頭,奇怪且長的火車正在行駛,鐵軌喀拉聲響與黑色的濃煙簡直就是怪物的產物。除了在地上跑的野獸外,還有飛於空中、游於深海之中的機器箱子。我不知道那些箱子到無人的地方紀錄或者觀測些甚麼。只知道,在那些箱子裡頭肯定藏有怪異吧!街道上,人們不曾探討社會進步而造成的難題,隨著世界的祕密被揭開,人們越發不再相信怪異的存在,反而用科學二字囊括所有問題。
我討厭科學一詞,但卻也得接納它,就好像我是生活在這個進步社會的一員一樣。我以前住在山口縣的時候,沒有人告訴我規矩或者條例,直到我進入東京後才發現每件事都有其合乎常理的原因,而我無法適應。有篇報導是這樣說的,小孩子三歲前的教育是他人生一輩子的法條,不清楚這是否正確,但用在這裡我想沒有問題。或許,我這輩子就注定要當一名偵探,所以怪異才會不斷襲來。每個案件都好像我的孩子一樣,若是無法成功破解就是對它們的褻瀆。
我反覆唸叨有關不知名佛像的佛號,雖然從未查過其意義,但我知道它能讓我安心。偶爾,我會突發性的心悸,直到現在也不清楚原因。根據醫生所言,我可能太過緊張了,生活方式跟壓力都讓我變得緊張害怕。當他詢問我為甚麼這麼緊張時,我並沒有告訴他答案。然而,我的心裡一直清楚明白,就是那個案子讓我永遠處於擔驚害怕之中。我的老師就是死在那該死的案件之中,讓我不得不為其報仇。
此刻,紅的、綠的、黃的燈泡不斷閃爍,夜空被那些機械式的燈籠給覆蓋。或許,這就是這個社會的終焉吧!我隨手拿起一張奇怪的照片,是我在古物拍賣找到的相片,那是一名戴著狐狸面具的藝妓。想想,在一百年前可沒有如此精細的人像紀錄工具,導致現在想要完成完美犯罪變得更加困難。除此之外,更甭提現在有無數三流偵探、記者隱於市,任何人奇怪的一舉一動都會被暴露在人或機器的眼球之中。
我將視線拉回到桌面,上頭是我所整理的犯罪檔案,以及無數的藥物。剛成為偵探沒多久的時候,有幾個有趣的案件出現在我眼前,像是金三角一案、夢中怪談等等。我擁有了發揮長才的能力,即便是沒有任何才能的我也能夠解決。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宿命吧!我將一詞寫在筆記本上頭,稍微改進自己醜陋不堪的字跡,這種專心的感覺著實讓我放鬆。
說起藥物,我正在研究一些關於苯環、醚類、醇類的化合物。除此之外,我也想要研究草藥跟中藥,但不知從何下手。我看了看桌上,幾個受害者遺族寫給我的信,讓我重新認知到所謂的偵探的重要之處。
我點起了香菸,在辦公室看向外頭吵鬧的人們,明明都過子時了,在外遊蕩的人卻有增無減,感覺跟十年前差距很大。此刻,我專心於口中的香菸,味道淡雅且好聞。說實在話,這牌子的香菸我並不喜歡,只是因為價格親民且口味適中,在金錢與權衡之下,我不得不只能抽它。我看向香菸的末端,捲菸的紙張有被切割的樣子,看來是個瑕疵品。然而,卻不影響我享受這短短的五分鐘,煙霧迷漫於整間辦公室。當敲門聲從外頭傳進來時,我則從座位上跌了下來,看起來十分狼狽。
在開門之前,我看向一旁的手與放大鏡的小雕像,那是偵探協會送給我的紀念品。不只表示他們時時刻刻在監視我,更是一種象徵,象徵我或許會成為他們得利的可悲丑角。小雕像上頭寫了金三角這詞,這是我之前曾給警方提示的案件,對方認為這就是我偵探生涯的開端,於是送了這麼個諷刺的雕像來。我平常行動根本不會帶放大鏡,也不會穿上華麗又昂貴的西裝。除此之外,我也沒有像偵探小說主角的聰明才智,只不過是喜歡思考罷了。
當我注意到小雕像隨著敲門聲而往邊緣移動時,我並沒有阻止它從桌上掉下來,只是覺得那尊小雕像落地後碎掉的樣子,著實讓我感到安心。我在裡頭發現了小巧的機器裝置,似乎是用來竊聽的,但我並沒有看過類似的發明,就算是現代的科技似乎也做不到這樣完美的道具。原本想將其捏碎並丟進了垃圾桶之中,但還是算了,就讓它放在地上吧!緊接著,敲門聲又響了起來。今天,照理來說是沒有委託的,但既然著急成這樣,或許有甚麼難言之隱吧!
打開了門,一個瘦高的男人走了進來。他的臉跟身材不一樣,很有福相。當我請他坐下來時,他卻因為慌張而不敢離開門旁,就連關門都不願意。這個男人自我介紹,他是雀鳥雜誌社的主編石田一郎,工作主要是跟那些怪胎的作家打交道,也因此吃上了不少官司。除此之外,自己表示人出手闊綽大方,為了好的作品連老本都不要了。我瞅了他一眼,左撇子、好些年前打過運動比賽、腳有舊傷、喜歡抽美國的香菸、結婚了但沒有孩子。除此之外,他跟怪異有關。
「請你幫幫我!就只剩下你能幫我了!幫我把《金色夜叉》的結局找回來!」好久沒聽到這本書的名字了,記得是四十年前吧,《金色夜叉》在報紙上連載造成轟動,讓身為作者的尾崎紅葉老師擄獲了不少死忠的支持者。然而,在1902年時老師因為胃癌的緣故離世了,而這部未完成的作品也慢慢淡出人們的視野中。如今,這部傑作帶著真正的結局回到了人世間,可謂十足的怪異。
石田先生表示,這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很多地方都有古怪但卻找不到任何線索。事情發生在幾天前,跟雀鳥雜誌社一直有來往的福德曼先生突然聯繫石田先生,說有一件要緊事要跟他聊。三天前的下午,福德曼先生帶了一名女子過來赴約,那名女子自稱為尾崎紅葉老師的孫女,叫做桔梗。對方表示,在打掃尾崎老師的故居時,發現了一百張的手稿,確定是《金色夜叉》的結局。桔梗女士希望石田先生將其出版出去,給尾崎老師以及讀者們一個完整的交代。
「事到如今才找到結局,會不會太晚呢?」當石田先生問到這件事的時候,桔梗女士搖了搖頭,表示現在時間點剛好。因為剛好是尾崎老師冥誕的四十周年,配合上最近的祭典,可謂是極好的宣傳。隨後,福德曼先生也坦言,若能跟上都市進步的風潮,或許能讓尾崎老師支持者重新活過來。他倆告訴石田先生,這是一個絕不能錯過的大好時機。
「若你不願接受,我們也可以找下一間出版社。」石田先生當時很慌張,立刻就答應了下來。他原本想今天看到原稿的,但卻發現原稿從尾崎老師的故居中被偷走了。雖說已經報警了,但警方卻認定那份原稿不是甚麼貴重物品,所以並不打算立刻展開調查。隨後,他輾轉聽到了我曾破過金三角一案,所以只能在凌晨,這種連預約都沒有的時間點打擾。
時間回到現在。我告訴石田先生這起事件我已經有了個基本的答案,但是希望他不要做任何宣揚,像是記者媒體、警方、雜誌社與出版社,還有報紙廣播等等都不要透露。除此之外,希望他能給我福德曼先生和桔梗女士的住址、基本資料。當石田先生問了是不是尾崎老師親近之人所為時,我只告訴對方需要再調查看看。不過,我告訴他一個禮拜後絕對會把稿子拿回來。
我倒了杯酒、替石田先生點了根香菸,雖然味道應該不是他喜歡的,但總比沒有好。他默默喝了杯酒,好不容易心情穩定了不少。他拿出福德曼先生的照片,是印在雜誌社贊助者內容上頭的大頭照。看起來不像是外國人,倒是跟北方人很類似。我看了看他的出生年月日、推測身高與體重,並且從他的文字中來揣摩他的個性,應該是一個具有相當沒有智慧的男性。我請石田先生離開,明天一早就跟我去會會福德曼先生。
在石田先生離開後,我大概就知道這件事的全貌了,但是問題是石田先生是哪一位。記得,金三角一案時我確實有去雀鳥雜誌社請求幫忙,那時候那裡還充斥許多像我一樣的三流偵探。說好聽點是偵探,說難聽點就是挖別人八卦的狗仔。記得,那時候並沒有看到石田一郎這號人物,該不會是新進的員工吧?不,這樣也說不通,他剛剛表示自己在雀鳥雜誌社工作很久了,才會認識福德曼先生。若這些都是假的話,那目的為何?
「該死的,我怎麼沒想到!」我看向地上碎了滿地的小雕像,果然竊聽器被拿走了。看來,對方是在我倒酒的時候摸走的,不過居然能做到這麼悄無聲息,對方或許是個很厲害的人物也說不定。我向窗外,沒看見石田先生經過我辦公室外頭的那條大路。果然,他走的是鮮少人知道的窄路,或許是怕被跟蹤吧!
「不過,他說的確實是實話。從他的表情看來,應該沒有說謊。接下來,我得調查調查那個偵探協會了。」我拿出幾本有關案件的筆記,裡頭有我所信任的幾名偵探、情報商、小偷,以及打手和武器專家。然而,這些都是過時的資訊了,我並不知道這名單裡面有多少人被偵探協會買通,所以唯一可靠的還是自己。
我抽了幾根香菸,最後乾脆在辦公室的地板上睡覺,身旁還放著那個破碎的小雕像。隔天早上,我清醒了過來並且吃了頓早餐後,便前往雀鳥雜誌社的會議室,去見石田先生與福德曼先生。走在路上,我發現了自己遭到了跟蹤,對方技術拙劣,應該不是專家或偵探。根據我的推理,對方應該就是那位尾崎桔梗女士,聽腳步聲能猜測到對方並不高、左腳有點隱疾、動作豪邁不拘束。除此之外,還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或許是想將自己的味道隱藏,但實在太拙劣了。我趁她不注意時繞到她的後面,清楚看見她帶著刀具。藏匿不襯手的菜刀並且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怎麼可能傷得到我?不過為了小心謹慎,我還是從大包包中拿出檳榔木杖防身。
當我抵達雜誌社時,桔梗女士就不見了,看來對方只是想確認我包裡的東西。我包裡只有作禮物的甜饅頭而已,並沒有甚麼特別的。當我進到雀鳥雜誌社時,許多熟面孔向我打招呼,不問我來歷或者目的,只是請我到會議室內好好偵訊。我半開玩笑地表示,自己還沒找到犯人,但會做一些如同偵探小說的事情。
福德曼先生身穿白色西裝,西裝很仔細燙過、鞋子也擦個光亮。除此之外,表情沒有任何不滿或者傷心難過,很難看出來原稿弄丟對他的影響。我能夠推測,一個原本邋遢的男性竟然在這時候表現出神清氣爽的一面,是在隱瞞些甚麼。穿嶄新的服裝與鞋子,還特地在臉上畫了淡妝,好讓人看不出來他的計謀。實在太拙劣了,對吧?
「你就是福德曼先生,對吧?」我請他自我介紹,好確認與公開資料是否一致。最終,我確信他沒有扯謊,只是說話有點支支吾吾罷了。當我問起原稿失蹤那天他在何處做甚麼時,他只表示自己在打掃家裡,因為家中沒請傭人,所以掃了一整天。除了他自己以外,他的父母、鄰居都可以作證。當石田先生聽到這裡時,心頭一涼並且覺得找不回原稿了。
「你平常喝甚麼?茶還是咖啡?」福德曼先生表示,自己喜歡喝茶而咖啡就算了,他喝不習慣。我調侃對方取這麼個西洋名字卻不喝西洋飲料,很是奇怪。他則反駁我,這個國家應該要東西融合,而不是一味西化。這個國家的政府似乎把西化當成解套,這樣做著實愚蠢。當我聽到這裡時,難得覺得我倆意見一致,笑了出來。
當我問到這裡時,石田先生稍微離開了會議室,據說是桔梗女士來了。我趁他離開的時候,給福德曼先生看了看我畫的竊聽器,想知道他對於這東西有沒有頭緒。他搖搖頭並且表示,這類型的零件好像在兵工廠會看到,或許擁有這零件的人是個軍人也說不定。我在石田先生回來之前,將畫收了回去,並且請福德曼先生回家,因為他是清白的。只不過,他最好對待自己的妻女好一些,不然我們很有可能將來會在法庭上看見他。
在這之後,進來的是桔梗女士,她的表情不太友善,但沒到需要警戒的程度。石田先生已經確認過了,她確實是老師的孫女。除了合照外,還有故居的鑰匙及其它著作的手稿,看來是相當可信的。她的表情慌張、呼吸紊亂、身體不自然搖擺。除此之外,還有那股濃濃的香水味,都告訴我這個人在隱瞞些甚麼。我問了對方幾個無聊的問題,並煞有其事地紀錄下來。很多問題都是沒有意義的,只是想要看她的反應罷了。之中,我問了幾個有關她對尾崎紅葉老師的想法,還有金錢上的充裕與否等等。最終,我下了個結論。
「我已經知道犯人是誰了!原稿會在一個禮拜後回來。」在石田先生先一步離開會議室,而桔梗女士還未起身時,我小聲警告她不要小看偵探這行業。若她敢在這拿出刀具,我就會立刻殺死她。隨後,我便回到辦公室休息了。這個禮拜,我並沒有做任何調查或者佐證,只是抽香菸、喝酒、運動,還有讀書。日子越過一天,犯人就越難受一天,直到一個禮拜後,原稿莫明出現在雀鳥雜誌社的編輯桌上。果然,一切跟我想的一樣。
一個禮拜後,石田先生約我出來見面。他給了我這次任務的報酬,並且問我怎麼破案的。事實就是這世界上本來就沒有《金色夜叉》的結局原稿,這都是尾崎桔梗女士杜撰出來的。我翻了翻那份原稿,是女人的字跡,雖然試圖模仿尾崎老師的寫法,但著實拙劣。那女人想靠尾崎老師的名氣賺一筆,所以搞出這起事件來讓大眾關注。殊不知,我不准任何人透露給媒體,熱度自然就減退了不少。這導致她若不趕快把所謂的原稿拿出手,就會越來越沒有賺頭。於是乎,她只能煎熬地思考,最終選擇將那偽造的原稿交到雀鳥雜誌社的手上,看看還能不能賺錢。
「聽到我說知道犯人是誰時,經過了一個禮拜,想必她很是煎熬。」最終,桔梗女士抵擋不住壓力,自爆了!而後,我問石田先生是否打算出版桔梗女士寫的結局時,他搖搖頭表示,騙人的東西終究是騙人的,即便再好再完美也無法超越真品。或許,《金色夜叉》的結局就讓我們兩人知道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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