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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一起旅行的女生當場被殺死。我沒辦法再跨越那一條線,我會一直覺得,如果我不再『純潔』了,我就會像她一樣被殺。她就在我面前,頭被……」察覺到自己正做出模仿鐵槌砸下的手勢,小愛用力用指甲刮自己的手背,直至出血。
對於失貞的恐懼以被害妄想的形式侵入她的日常生活。異性,甚或是陽剛特質的人事物,都使她害怕。
「對不起,我沒辦法。」看著專注凝視她的柳洙泗,言語源源不絕從她口中流出:「在那之後,我常看強暴的A片,電影裡面的強暴情節卻一看就會吐。雖然都是演的,電影太貼近現實了,讓我很不舒服。太真實的A片我也看不了,一定要那種叫得很假、最後還反過來享受的。我想要欺騙自己,就算發生在我身上,我也不會感到痛苦。完全避開這類的電影,不會比較好,未知更可怕。不管怎麼做都很可怕。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正常活下去的,不會害怕嗎?那些事情有一天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年幼的女性被迫結婚生子,或是戰爭時被凌虐,我感到很罪惡又無能為力,生活優渥的我是罪惡的。網路上流傳的影片或照片中,也許有的人是真的受到壓迫,或是在不知情之下被拍,我看她們受苦,只為了讓我覺得我是站在欺負人的一方,不是被欺負的那方,簡直惡劣到不行。假如那些事情發生在我認識的人身上,我一點都不會感到興奮,為什麼我卻可以對不認識的人做出這麼惡劣的事?那和我討厭的那種人不是一樣嗎?有人告訴我,『妳不能總把自己設想成受害者』,但我沒辦法把庸人自擾的恐懼趕出腦袋。」
柳洙泗說:「看拳擊賽時,男性多半把自己設想成攻擊的一方,所以覺得痛快;女性卻容易帶入被痛打的那方,覺得拳擊賽殘忍。教育中反覆告訴女性『妳們是弱者,要保護自己』,這樣的基礎之上,從小就得帶著恐懼成長。不僅是某人的言語、行動,大環境的因素也包括在內,有很多因素形塑了現在的妳,但妳從沒主動傷害過任何人。是我的錯,沒有注意到妳的心情。可以多說一些妳的事嗎?妳壓抑自己情緒的習慣,是因為這件事開始的嗎?」
「應該是更早。」小愛咬著嘴唇說:「哥哥是……比我優秀得多的孩子,從小就什麼都做得比我好,爸爸媽媽明顯偏愛他,只有哥哥對我好。我們家的長輩又覺得女生要端莊,我覺得我越努力去符合他們心中乖孩子的標準,犯錯時越會被放大,甚至被覺得是故意作怪。他們一直說我是壞孩子,我也漸漸覺得自己就是壞孩子,陷入不管怎麼做都不夠的低潮。高中的時候我有在學校輔導室諮商,大學的時候哥哥帶我看過醫生,吃了一陣子的藥,因為情緒穩定多了,我就想出國唸書,希望可以改變自己的個性,結果就發生那件事。所有好不容易堆起來的東西全倒了,好像永遠都沒辦法再堆起來。」
「妳的父母用錯誤的方式教養,言語暴力的傷害未必亞於生理暴力,造成的影響有時連當事人都沒察覺。有時候妳在乎的事在別人看來卻不重要,不只是我,海莉初見到妳也覺得妳個性好,所以她對妳付出耐心,希望和妳成為朋友及家人。」
儘管和父母關係不好,小愛從來不覺得自己算是擁有童年創傷,頂多是成長過程蒙上不那麼愉快的陰翳。但大家多少都有關於家庭的負面回憶,又不是被家暴,這點陰影不算什麼吧。不過柳洙泗說出:「妳不喜歡自己的點,都不是妳的錯。妳是受害者,不是加害者。」
我是受害者。小愛在心中反覆咀嚼這句話,彷彿投石進湖心掀起漣漪。是啊,不論是達不到父母的期望,或被邪教綁走,都不是她的錯。她潸然淚下,說:「怪我不夠努力、抗壓性太差,還有兩個女生跑去國外旅行,都是我自己的聲音。是我不肯放過自己。」
「把想說的都說出來吧。」柳洙泗摸著她的頭說。此刻的他跟冷的身影重疊。「任何事妳都可以和我說,我絕對站在妳這邊。」
既然他都說到這步,小愛鼓起勇氣問:「為什麼你們會讓小八當幹部?她好像不在乎你們的理念。」
柳洙泗思索說:「她是在我去她的學校演講時主動來找我的,後來打電話來說對我們的活動有興趣。我認為她的個性不是非常適合隱士之家,但海莉覺得小八年紀輕,有塑造的空間。」
「我以為隱士之家裡都是好人,但還是有相處不來的人。」
柳洙泗笑笑說:「和有血緣關係的家人也是這樣呢,生活習慣或價值觀會有不合的地方,我們彼此尊重就夠了,不需要和每個人都變成摯友。其中一定有比較親近和不親近的。合不來的人就別勉強,和各種人打交道是我和海莉的工作。」
不是我的錯。我是受害者。小愛想,扯出微笑。
柳洙泗和她聊天聊到深夜,他是絕佳的傾聽者。小愛想起過去和朋友討論未來理想對象,「會願意一直陪我聊天的人」,她這麼說過。
大至邪教的虐待行徑,小至兒時在遊樂園被父母丟包的事,柳洙泗偶爾會回話,說的都是她想聽到的回答。他們心靈相通,海莉幫她算命也說:「你們兩個很配,就算結婚也沒問題。」
為了替未來做打算,柳洙泗帶著她到處處理手續。他考慮過買房,但小愛不想賣掉哥哥布置的房子,這裡已經是她的家了。取而代之的是把她的老家賣掉,和家庭的愛恨糾葛道別。有段時間,早上她在他的指示下簽署各種她也不是很清楚內容的文件,中午兩人吃頓優雅的午餐,下午繼續處理正事,晚餐在浪漫的餐廳結束一天。
一切都很美好,柳洙泗還會煮飯給她吃,把她寵得像公主。她的植栽長得欣欣向榮,柳洙泗說,以後她可以往園藝方向發展。她買了一架鋼琴,每天用鋼琴聲開啟早晨。生活精緻悠閒。
然而為什麼,她的惡夢變多了?睡眠時間充足,又是睡在冷買的昂貴床墊上,沒理由睡不好。那些夢很奇怪,常是關於死亡。真實的夢境嚇醒她,看到柳洙泗沉睡的臉龐,她又安心躺回去。這件事她提過,柳洙泗說是她未休養完全的象徵,要她再試著放鬆。可是她已經很放鬆了。
和海莉工作時,她的心不在焉被海莉看出。聽了詳情,海莉給出類似的解答:紓壓。把內心想法說出來。
她努力了,夢境依然紊亂。夢的觸角也伸往身邊的人。
下課後,她看見一張熟悉的臉,控制不住自己走過去問:「黃媽媽,今天是家人載您來的嗎?」
黃媽媽詫異地問:「妳怎麼知道?」
「平常您都是搭公車,我看見了。」在夢裡。「您的車子是不是有發生擦撞?」
「沒有欸。」
「喔,抱歉,沒事。」
當晚,海莉傳訊息告訴小愛,黃媽媽要她傳達,回家時他們發生了小車禍。「妳該不會預知到事情會發生吧?」
「只是巧合。」小愛回傳。
海莉寫道:「在占卜中有共時性的說法,偶爾我也可以算出精準的未來,有可能妳真的做了預知夢。」
柳洙泗得知此事後,也說:「預知夢是有可能的,妳也見過擁有特殊能力的人。」
蘇汶,伊蓮,海莉。蘇汶在她面前展現過能力,她能說出小愛老家房間裡的擺設。就像經歷生死交關後有人獲得陰陽眼,壓力過大生出預知能力,似乎也有道理。
在柳洙泗的建議下,她每天都把夢寫下來。若夢中出現認識的面孔,他會替她傳遞消息。連日惡夢榨乾小愛的體力,她減少出門次數,專心在處理夢。直到她受不了永無止盡的嗜睡,請柳洙泗陪她看身心科。
在柳洙泗的關心注視下,她準時吃藥,睡眠不再斷斷續續,但困在夢中的感覺更強烈。
「吃幾天的藥不會有效果,再觀察一陣子。」柳洙泗說。
「不能斷藥。」他說。
「相信我的判斷,好歹我也讀過醫學系。」他還說。
她載浮載沉,逐漸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唯有抓緊他的聲音,才能爬回破爛的軀殼。
「妳睡得好嗎?」他問。
她迷糊地問:「海莉被老虎咬的夢,不可能是真的吧?」
「昨天晚上她被不穩定的學員攻擊。妳的夢準確率越來越高了。」
「雷劈倒樹的夢,也有成真嗎?」
「目前還沒。」柳洙泗端上煮得軟爛的粥,她看著碗,忽然丟開湯匙說:「我不是病人!」
柳洙泗耐心地說:「早上妳醒來說想吃鹹粥。」
「我……有嗎?」
「可能當時妳還沒睡醒。不重要,妳現在想吃什麼,我可以叫外送。」
「不用了,謝謝。」她喃喃說。
柳洙泗為她倒水,她搖頭說:「我不想吃藥。是藥讓我變成這樣。」
柳洙泗放下水壺,抱緊她說:「相信我。服藥的人常有這種感受,但不吃藥妳的睡眠情況會更糟。上個禮拜妳沒吃藥,整整兩天沒睡,終於睡著的時候做了更可怕的夢。」
「什麼夢?」
「妳說妳在宇宙漂浮……忘記就好。不需要想起來。」
小愛要抗議,強烈的睡意又襲來。瞇一下,她想。
再睜開眼睛,已是隔天早晨。邊吃著早餐,她看見電視新聞的記者說昨晚在臺東下起暴雨,一道雷劈中當地小學的樹,幸虧無人受傷。
她夢到的樹好像就是棵榕樹。
不可能用巧合就帶過一切,那些真實到可怕的夢,很有可能預示著未來。
筆跡潦草的筆記中,還有許多條未實現的預言,假若不是預測失誤,而是尚未發生……。
「飄在半空中看島,很大的地震,山都在搖,海嘯淹沒島」,這是寫得最工整的一行字。因為這個夢給她的印象過於深刻,她不用費力回想就能寫下來。
她傳訊息給柳洙泗,他沒立刻回應,於是她又傳給海莉。
海莉接到消息後,很快趕到小愛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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