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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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著一顆被硬塞到手裡的蘋果,被擠進房間裡,有人關上了房門。也好,這裡稍微比外頭安靜。靠牆豎立著一面鏡子,旁邊有個丟滿了蘋果芯的簍子,鏡前幾根點燃的蠟燭帶來了略嫌黯淡的光源。
為了休息,我在鏡子前的椅子上坐下,也脫了面具透透氣。我在出門前就已經吃過一顆蘋果糖,沒多少胃口了;但不想繼續把那顆蘋果拿在手上、也不想浪費掉,也就只能把它給吃掉。
他們說這是個占卜遊戲:只要打從心底相信這個法術,在鏡子前吃一顆蘋果,未來的妻子或丈夫的容貌就會在鏡中出現,在你的肩後,透過鏡子,與你四目對視。
我當然不信,只是有點慶幸有個地方能稍事休息,幾乎想把房門鎖起來、待在原地不出去了。怎樣都好,就算有機會談情說愛,我還是寧可回家繼續睡覺。
偏偏那傢伙玩得正歡,往別人的交談裡鑽、在咬蘋果、釘驢尾(註2)的比賽遊戲裡又是起鬨、又是大笑大叫,還把腳參進各種占卜遊戲裡。會廳有點擠,一開始他尚會在往人堆裡擠的同時勾著我的手臂,但後來他懶得那麼做了,我們也就被人潮分散了。
外頭的聲音又流了進來,有人稍微打開了門,也許是要看看有沒有人在用鏡子吧,沒進來,又把門給虛掩上了。我丟掉吃完的蘋果芯、擦乾淨了手,拿出梳子,想把頭梳好。抬頭往鏡子裡一看——
「我去你媽的!」我罵著轉身,拿起放在大腿上的面具,跳起來往那朝著鏡子裡的我擠眉弄眼的傢伙臉上砸去。他爆笑著接住了面具。
「這麼認真幹嘛,你還真相信這占卜不成,小直男?」我放開面具,起腳踢他;踢在裙襬上那不知道有沒有踢中他本人的不實在感很討厭,他不太像是真的在痛地叫了一聲,又說:「還是說,我礙著你跟你未來夫人深情對視了?」
不想聽他繼續開玩笑,我沒再理他,對著鏡子把頭髮梳好。
「不知道是這占卜不靈、我不夠信念還是我註孤生,回回我玩這個都待到被趕出去了還不見有甚麼對象出現,要不就是會有披著布胚的傢伙晃進來。有一次我對著鏡子吃了六顆蘋果,本來還想吃第七顆,可是就開始吐了。那是我最高紀錄了。」他把面具遞給我,「另一次我感覺好像快要看到些甚麼了,結果房門突然打開,一對情侶邊火熱地纏綿、邊晃了進來……唔。我們還是出去吧。」
我戴上了面具,隨他步出房間。是錯覺嗎?宴會廳好像鬆動點了。
不是錯覺,他也注意到了。「都到外面裡去玩蘋果蠟燭(註3)了,去年差點因為那遊戲搞出火燭來,所以今年安排到院子裡去了,弄個架子甚麼的……我說,那根本沒法玩嘛,直接從橫梁吊下來才有那個味道啊,而且外面風大,蠟燭兩下子就會被吹滅了吧……」他唸道,又說:「說到去年,據說去年的烤堅果占卜(註4)很準,來吧,趁現在人少。」
我隨手拿了一顆堅果,放在鏟子上,等那傢伙好不容易地從小籃子也挑了一顆、在旁邊放好了,才跟他一塊把鏟子往壁爐裡移。火光很刺眼,我把眼睛移開。
過了一陣子,壁爐裡發出一陣小小的爆裂聲。我轉過去一看,堅果只剩下一顆了。
「爆炸了!」我把鏟子從火裡挪出來,他叫道:「等等,這意思是我們的友情會驚天動地、轟轟烈烈對吧?」
「不。沒爆才是感情好。」我說,低頭檢視那顆剩下的堅果。
他哀號:「所以你是寧可把自己爆進火裡去、也要討厭我就是了?」
「跳進火裡的那顆是你的。」我把堅果吹涼,拿起給他看。「這顆是我的,比較扁。」
他接過堅果:「真的,這是你的!天呀,可是這說不通啊!我把自己噴進火裡了?」
「完全說得通。你堅果挑得很好。」我喃喃道,把鏟子放回去,去給自己弄了點酒,等他驚歎完,又被他拉到院子裡去觀戰。
蘋果蠟燭的遊戲已經結束了,裝扮成鬼魅和怪獸的派對參加者手牽手,圍成一圈繞著火盆跳舞。那傢伙拉著我,擠進了圈子裡。
我明明說過不想跳舞,他是忘了還是故意的?但這並不是在舞池裡跳雙人舞。我還算是能接受吧。
該死,他這是在溫水煮青蛙。
深秋清涼的夜風在院子裡吹著,剛才那點酒帶來的暖意支撐著我。該死,算了吧,我對自己想道;很快就會有人把盆裡的葡萄乾取出(註5),舞蹈就會結束,我就能回家睡大頭覺了。由他去吧。
「嘿。」牽著我右手的女士叫我。
我轉過去,是個帶著鳥嘴皮面具的瘟疫醫生女士。她問我:「我沒見過你這裝扮,我能知道你扮的是甚麼嗎?」
我鬆開手,伸手摸了摸自己臉上有點像骷髏,但含意比死亡更不潔的面具。
「紅死病。」我告訴她,頓了頓,因為我們都轉去看一個脫隊去拿葡萄乾的挑戰者了,「是個故事人物,一種虛構瘟疫的擬人。愛倫坡的,有些年了。」那人成功了,高舉著手歡呼,圈子散開了,我們又轉向彼此。我說:「也不是我自己挑的,是我朋友弄的。」並用下巴指指往火盆那跑去的那傢伙。
瘟疫醫生女士笑了一聲:「真可惜。我還想說我們好像還挺般配的呢,瘟疫和瘟疫醫生。」
我聳聳肩,沒糾正她、告訴她那傢伙不是我的對象,而且其實是個男人。我累了。那傢伙想繼續玩到天亮是他自己的事,我要回家了。
「你要走了嗎?」或許是看出了我的疲態,她又問。
「是的,」我點頭,「祝你有個愉快的萬聖夜,繼續玩得開心點。」
「你也有個愉快的萬聖夜。」她的聲音裡有著笑意,這麼對我說:「好好休息吧,趕緊恢復好精神,可別真的變成這面具的模樣了喔。」
¶
又有香薰的氣味。好像還有些別的甚麼。
我坐起來,發現自己沉沉睡去的時候手上還拿著那個面具。我居然把這東西抱在懷裡睡著了。我看著那副疏落地纏著繃帶的陶瓷面具,鮮活細膩地表現出一個黏著出血的腐肉和毛髮、乾枯而帶病的骷髏。我把手伸進去,想是要確認那只是個面具般,摸了摸裡面柔軟透氣的裡襯,郤發現布質面料上濕了一大片。
面具外頭和我臉上都是。
該死。該死。該死。
我很想把手上的面具砸出去,或者再隨便砸壞些甚麼。
樓下傳來了聲音。
樓下一家的妹妹和小哥哥在叫著些甚麼,聽起來很高興,賴姐跟他們講了些話,他們才壓低了聲音。
我把面具放到一旁去,擦了擦臉,等他們安靜下來、回自己房間後,才站起、開門到樓下去。
「啊,你可睡醒了,過來吃點東西吧,我做了些東西,那兩兄妹吃得可高興啦,我覺得你腸胃應該也受得住的。」賴姐熱心的樣子讓我有點鼻酸,我揉了揉鼻樑。「雖然還沒到季節吧,我也不知道自己為甚麼會想煮這個……」
她拖著我的手走過走廊,把我領向廚房,匆匆放開我,到流理臺前去。她轉回來面對我,手裡多了一個小烤盤,帶著那個香薰以外的氣味。
「拿好!」她把好幾顆蘋果糖往我手裡塞。
好辛苦。好難受。
我喉嚨一緊,發出了嗚咽的聲音,我忙道:「我一個人吃不了這麼……」
一個人。
多。
媽的,快說啊。「我一個人吃不了這麼多」……
一個人。可惡。
我注意到她關切地投向我的眼神。
不要,別這樣……
她朝我伸出空著的手。
我由她把我攬進懷裡,沒有掙扎,那已經沒意義了。我沒法、也沒必要再假裝了,撲在她肩上哭了起來。
「很蠢對吧,明明大家都說那是我腦子不正常的產物;就算那傢伙真的存在過,明明他搞了這些……明明被這麼對待……」
她輕輕用手拍拍我的腦側。就算我想繼續說些甚麼,也都被抽泣蓋過了。
感覺我花了好久才緩過來,接下她替我拿了很久的蘋果糖。她進房拿了條抹布給我擦臉。
「謝謝你。」我斷斷續續地抽著氣,擤著鼻子道:「那個面具,我想再留一下。」
「反正萬聖節還遠著,我有時間準備啦。」女管家聳聳肩。「小心點,你手上的東西太多了。要不這樣吧,我看你房間也還沒清理好,你也不是打算這幾天內就動身離開的,我上去幫你把地方收拾得舒服點,然後一起吃蘋果糖吧。」
再對她道謝就太冗贅了,而且我也難保自己不會一開口就再哭出來。我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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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本章遊戲內容參考自網站:A Victorian Halloween Party | Author Mimi Matthews (https://www.mimimatthews.com/2015/10/18/a-victorian-halloween-party/)。
註2:咬蘋果遊戲(Apple Bobbing),限制參加者雙手的自由,要求參加者用牙齒從水缸或水盆中把浮在水面蘋果咬起的派對遊戲;釘驢尾(Pin the tail on the donkey),在牆上貼上缺尾的驢子的圖片,要求蒙眼的參與者將紙驢尾釘在正確位置的派對遊戲。
註3:蘋果蠟燭(Apple and Candle),把一塊木板自天花板吊下,與地板平行,一側放上蘋果、一側放上燃燒的蠟燭,轉動懸吊的木板,要求手部活動被限制的參與者咬到蘋果的派對遊戲。水盆版本咬蘋果較危險、較原始的版本。
註4:燃燒堅果進行的占卜,據說能靠堅果爆裂與否,知道一段友誼或親密關係能否長久。
註5:The Ghostly Fire,以鹽和酒精燒起的火焰,萬聖派對參與者在火焰高高升起時圍上去拍掌、舞蹈,面容或會被火焰照得陰森詭異,活動因而得名;內裡要放一碗葡萄乾,參與者要在火燒盡前把葡萄乾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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