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初次見面那回,他把我當餌使了,把我捲入了他機構的工作裡。
但老實說,我對他的第一印象其實不壞。
在用我釣出幾個目標前,他在郵用馬車前救了我、還罵我白癡;我當時還心想——對,這不像我,但我心想: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會因為在意我的安危而氣急敗壞,這真太好了。坦白說,我甚至有點感動。
可是稍後,他再度現身,不老實地、油腔滑調地想把幾個目標當白痴耍的蠢模樣,把第一印象的高分都差不多給扣光了。
他要我去艦隊街(註1),還喊得出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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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鬼了。直到現在我還不確定他是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或許是機構的人吧。畢竟他跟內場的情資人員關係不壞,畢竟在那之後我當時住的地方都被端了。
但為甚麼是我?
到最後他還是沒告訴我他找上我的理由。
也可能,那傢伙只是無聊壞了在散步,碰巧聽見了別人在喊我——順便就跟在了我身後,把我當戲來看了吧。我又不曉得他以前愛怎麼殺時間。
我又灌了兩口白蘭地混合物,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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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那種時候街上還有人的地方也就只有艦隊街了,再說我身上帶著一份市政廳出來的消息,是得交回去通訊社沒錯。我只能往艦隊街去。
解決事情後,他在通訊社門口找到我,提出讓我當拍檔和室友的邀請,我心想,他就有這麼需要一個誘餌嗎?高興有人擔心自己的安危是一回事,我可不希望這傢伙是對我有甚麼好感了。
受他那亂七八糟、亢奮不已的節奏影響,我答應了他隔天晚上去找他,忘了我上的是夜班。只能轉日班或是到我輪休再去找他了——原本是這麼打算的,但我下班回到家後,發現家裡被強行闖入過,搜了個翻天覆地。
到現在我還不肯定,那是他那邊的人幹的、還是放債的那班混帳幹的。
我直奔上茱梨里(註2)去找他,還管他媽甚麼「早上是鹹魚」。那位以薰衣草為名的女士為我開門,告訴我繡星正在休息,不過他說過我可能會來,叮囑我不能動窗簾後就讓我上了樓梯。
他看起來又驚訝又高興我來了,給了我十幾鎊,說那四個人的酬勞我也有份。十幾鎊。那對當時的我來說是個很大的數目,但我沒立即收下,而是看著他的雙眼,質問他知不知道我家被那麼翻箱倒櫃了。他把錢放在那,說他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我家是在哪裡,但提議我先休息一下、夜晚翹班帶他去我家看看有沒有甚麼線索,順手收拾些東西,先搬到茱梨里避避風頭。
當然,我知道,我也可以回去通訊社住,但隨之而來的代價是更長的工時、更少的個人空間。所以不。那麼,除了預先跟通訊社告假、讓那傢伙稍後護送我回家收拾東西搬家以外,我別無選擇了。
在我們等待夜幕降臨的這段期間,他盡可能跟我解釋了一切:吸血鬼、他們的異能、速食「龍血」、並非「倫敦警察夜晚替班」的夜巡者協會,和他效忠的神秘無名的機構。
他當然也提到了傳說中夜巡者的除憶劑和他機構的「塗白」。他還說,要是我不打算當他的助手或誘餌,我就必須接受塗白;可他說他也不想我被塗白,或許能跟機構的人談談、酌情處理。
酌情處理!把話說得多好聽、多愚蠢!如同邂逅那晚輕易地放我走、假設我不會走漏風聲,活像是我這個陌生人很值得信任的樣子。當然,確實,為了避免麻煩,我不打算把事情洩漏出去;而且他說的工作的酬勞也不無吸引。
最後我有點保留、心懷戒備地接受了當他「工作」夥伴的邀請,喝了點東西,打了一陣子瞌睡,天黑後他才把我叫醒啟程。
到達我家後,他逕直走過一團混亂,撿起我丟到一旁的外套,湊到鼻子前嗅了嗅。
「這還真可能是我害的……」
我看著他。他說了他往我的外套上抹東西、好讓我不知不覺當上了活餌的事;他忘記提醒我要把外套拿去洗掉了。
或許這傢伙就單純只是個能力不大可靠的白痴,我當時心想,但說不準,或許他這是故意的:我家沒法住人的話,我就必須搬過去跟他住了;他是想監視我、避免我洩密的話,或許還算無可厚非,但難保他不是有甚麼別的我想都不敢想的企圖。
該死。我也沒多少選擇,不是嗎。
我打包了衣服和好些書本,讓主動說要幫忙的他拿了最重的書本,跟他前往茱梨里。殊不知還沒開始合作,我就在路上見識到他「工作」的能力了。
有人在尾隨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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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有兩個人,我完全沒聽見、也沒看見他們,他們迅速地現身、出手,絲毫沒之前那幫人的嘮叨磨蹭。敵在暗我在明的情況下,那傢伙還是擋下了對方兩記攻擊,並丟下書本、把我那「有氣味」的外套丟過來;對,他是要我當誘餌,為他轉移敵人的視線。
我在空中抓下了外套,喊著「昨天的巷子!」、轉頭想在跑路前看看他、確認他有聽見,腦門卻在瞧見他的手臂血流如注的同時吃下了一擊。我從肺部擠出一個聲音,昏昏沉沉地覺得自己被抱了起來。有風打在我身上。
我赫然發現打鬥的聲音消失了,趕緊把自己集中起來,強逼自己發疼的腦袋消化感官收集來的訊息。我正被用一種應該是叫做「死屍抱」的方式抱著,建築物在旁邊飛逝而過。這傢——
但那並不是他。是突然出現的兩個人之一。下方的城市離我們少說也有五十多呎,而這抱著我的人正在全速飛行。
「你這——」
「沒事沒事,你是人類吧?我猜你不太知道那個紅髮的在做甚麼。沒關係,不論你是怎麼被捲入到違禁品的事裡來的,我們會逮到他、讓你回去你本來的生活的。」那人說道。我注意了到那人說「逮到」和「回到原來的生活」,但此刻在我心目中更重要更危急的是——
「該死的快放開我!我是男的!你不能搞我!」
「哈哈,真會開玩笑。來吧,我的夥伴剛才好像處下風了,只能再拖那報童帽一下下,我們得再走遠一點——」我的掙扎讓他無法繼續游刃有餘地講話,他急忙調整動作好不讓我把自己摔下去,但我使勁抵抗。「你別——別這樣!你會把自己摔死的——好好好!我們下去就是!」
那人在一條無人的街道上降落,放下我。
「誰想搞你了啊?你是在搞笑吧?」他又在我想要趕緊遠離他之際抓住我。「抱著你走太費勁了。在要跟那個報童帽開幹之前,先給我喝幾口、讓我恢復一下吧,就幾口,沒事的。」
當時我還不知道所謂的發情血的事情,是我對對方接觸的恐懼讓我知道自己不能被咬到的。我哼叫著反抗,想要踢他、打他,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呼吸、腸胃也在翻攪抽搐、手腳更是在發軟,根本使不上勁。我的力氣在我最需要的時候離我而去了。他幾乎不為所動,露齒而笑的嘴裡,四顆尖牙自側切齒前方伸出。
「你他媽——」
「會有點痛喔。」
我伸手把他的臉推開,但他笑著就把我有氣無力的手撥到了一邊去。
那人馬上要湊上前來之際,不遠處傳來了喘氣聲:「你的、呼……同伴……哈、好厲害……要是你支援他……」
那人轉過去的同時,他現身了。右手無力地下垂著、微微顫抖著,喘著氣、帽子也歪了。幾綹鮮豔的紅髮掉了出來,被汗水和夜霧黏在他臉上。
「我鐵定就完蛋了……」我那狼狽不堪的救星腳下不穩地晃了一下。
敵人乘機放開我、衝他而去,但揮出刀子的手臂中了他左手的一手刀,被打掉了刀子。他迅速地用膝蓋頂那人的胃、插那人的鼻孔——沒錯,是插鼻孔,然後用頭錘撞對方、用肩膀把對方撞跌,朝他的頭上踢了幾腳,把對方給踢暈了。他喘著氣蹲下,在那人衣服上擦乾淨手指。
「嚇死人了,過去幾年加起來好像都沒這麼刺激。」他在外套的口袋裡摸出一個小機器,邊跌坐下邊按了幾下,把它湊到耳邊、轉向我:「你沒被怎樣吧?我來得還算及時吧?」
我驚魂未定地點點頭。
「你是怎麼趕上來的?你的能力也是飛行嗎?」
但他已經在開始對那個小機器,那支沒連電線、嬌小易攜的電話,匯報事情了,他舉起左手示意他有聽見,但得等一下才能回答我。
「我的能力是催眠。一天只能用一次、跟人對上了眼神就能控制人的行動、感覺的那種能力,記得嗎?我被嚇到犯糊塗了、還有點分不出注意力來,不然我會直接讓他幫我,而不是干擾他的感覺、讓他繞路到我附近來。」他匯報完畢,把手機放回口袋裡去,「你的家當丟在另一個那邊了。等等會有車子來回收這兩個人,我們搭個順風車過去拿吧。」
「你在流血。」我提醒他。
「我知道。衣服都弄破弄髒了,好討厭。不過其實啊,我很少這麼狼狽的……啊,這血還真流得……一放鬆下來就犯暈了……」
他確實是阻止了那個想要咬我的人,而且他應該要算是我的同伴了;不過當然,我也就只是站在他邊上問問,沒打算過去讓他把嘴巴湊到我皮膚上來:「喝我的血會怎樣?你就能恢復了嗎?」
那傢伙一臉覺得很有趣的樣子抬頭看我。
「或多或少會恢復吧。不過好意嘛,我就先心領了,我只習慣喝罐裝的。再加上,我的直男準室友,我忘了跟你提,你應該不會喜歡這件事……」他對上我的眼睛,表情有點滑稽:「跟男女沒甚麼關係。為了暫時制服、支配對方,讓血更好吃,吸血鬼的尖牙會注入那個……有點像是,咳,催情素……」
我走過去,踢了他一腳。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cwwobRUMO
¶
我在一陣咳嗽中結束了憶述,緩過來後才抬頭對小杏花和金寶道:「他的能力是催眠。這杯是甚麼東西?」
女醫眨了眨雙眼,才回答:「白蘭地混十字啊,你看起來快要死掉了,總得喝些——」
「這裡面有人血?」
「嗯,而且是發情血。我知道你很抗拒喝這個又不肯咬人,但——」
天殺的!
「我被轉化了?」
我聽見金寶嘆了口氣。
「你早就轉化了。」她說,幾乎完全轉成了本地的口音,翻了個白眼:「虧你還知道早上不能出門。還是說,你眼睛沒成那模樣的話,你早就跑到街上去照日光浴了?」
我不禁緩緩摸向自己肩頸交接處,衣領下的那個齒印、咬痕的所在。
不然呢?不然我還期待會發生些甚麼?這代表我得救了,但是那傢伙……
那傢伙沒法親手轉化我,所以那是「機構」的人做的。給我看幻覺,竄改其他人的記憶,然後逃走……不。不,都對不上。
那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我猜我的能力也是催眠。我把自己催眠了,對吧?」
女醫搖搖頭:「那八種能力你都沒有,是別人幹的。在這裡待幾天吧,可以休養一下、我們也能看著你,免得再被誰催眠了。」
「不。」我拒絕她們的善意,把手上的龍血白蘭地放下、站起身來。讓我厭煩的是,飲料的確給我帶來了睽違已久的精力。「可以的話,我需要一個人待一下。抱歉。謝謝你們。」
我拿上了驗光師的名片,盡可能彌補之前對她們激動得幾乎說得上是發脾氣的行為,禮貌地道別。隔天再去名片那裡吧,我需要一個人待待,把事情想清楚,也得再翻翻看那傢伙的房間,確認他有沒有留下些甚麼。
那完全說不通。
這一切都有問題。
我踏進玄關的時候,賴雯朵剛好正在走廊上。可能是剛上完洗手間,也許是特地在等我。
「終於回來了啊,繡星,你那房間鎖上了,我進不去看那是甚麼情況……你怎麼了?還好吧?」
她不由得後退了兩步,把目光從我的表情上拔離。我搖搖頭,口齒不清地喃喃了句「抱歉」,踏上上樓的台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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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艦隊街(Fleet Street),曾是倫敦新聞、出版印刷等傳媒,以及通訊社的辦公室的集中地。之後所有有提到名字的街道和區域等地點都是真實的,會於附注附上原文名字。
註2:後所有有提到名字的街道和區域等地點都是真實的,會於附注附上原文名字。
茱梨里(Drury La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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