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昕昕卻乘搭東鐵回到大專院校。今年的時間表特殊,一月下旬才完成期末考,故此一月二十七日 ── 即今天正值 Sem break 時期,校園裏除了偶有準備下學年教材的導師外,可謂人跡罕至。昕昕挑在這種時間回去,為的是見一名駐校社工。兩人見面的地方十分簡樸,一個圓枱,上面有熏香花瓶擺設,旁邊有小書櫃及仿皮梳化,特意塑造舒適、放鬆的雰圍。
需要咨詢專業意見的人,跟身為輔導或協助他人的工作者,就只相隔一張桌子。究竟會擦出什麼火花?他們會否為人生帶來曙光,每次昕昕踏入這扇門也有此冀盼 ── 現實卻是她已心灰意冷。只因上次談及對未來的恐懼時,社工 Elvina 沒作深入聆聽,便診斷她曷多疑,並遞出一份關於自我審視的心理評估,以助她有效了解昕昕的狀況。當時,昕昕感到無比沮喪,虛應一句「我先走了」便離去。
今天的開場白, Elvina 依舊是笑語盈盈:「翊婷,非常感謝妳再來找我傾訴。」
認識昕昕的人,也是直喚她的本名。昕昕望向桌上的一疊紙,說道:「我已按照妳的指示,完成評估。」
Elvina 欣慰地頷首,取回自己給她的小作業,靜心地翻閱起來,面掛友善的笑容,過程中完全沒瞄她一眼,房間格外沉靜。回想前數次的輔導,昕昕亦不解她是哪來的自信,一副洞悉千瘡百孔的人心之態度,常常以學術性言論說服別人,抓不住心中傷痛之處。雖說 Elvina 曾在大學修讀心理學系,才會在校內自設小小的輔導,但現實始終強差人意。還是說,是昕昕想得太天真?
「嗯,大致上我明白了。」
Elvina 沾沾自喜的闔上評估,瞬即把昕昕從微細的陰霾拉回現實。她欣喜的說:「看來妳沒什麼問題!」
正當昕昕微微抖顫薄唇時,Elvina 翻轉評估背面,其中一欄寫着「評分」。她繼續自悅的說明:「妳的評分是 52 分,若是 50 至 60 分的範圍內,則屬一切正常。結果顯示,妳在各方面的思考未至於非常偏離,或走向死胡同,因此不用太杞人憂天。」
「可是,難道要評分在 49 以下,才能得到重視?」昕昕有些晦氣。
「放鬆一點吧!」Elvina 輕輕帶過。「還是說,妳在學業方面有壓力?」
「不是。只要熬過剩下的一年,就可以脫離父母的制肘。」
「嗯,這都是一般年青人的心態。」
Elvina 沒多加在意,而後隨意周旋一句:「最近妳跟同學相處得怎樣?」
昕昕不發一言,眉頭一緊,Elvina 直接問她是否仍不諳人情。在中、小學的時期,校園欺霸的對象往往降臨在昕昕身上;她的真情流露,被誣衊成拋媚眼,她的家景被當作笑柄,冠上「蕩婦的女兒」之名一直杯葛她,使她慢慢封閉心靈。即使事過境遷,昕昕仍慣了孤伶伶躲在一角,時而思想好像飄到遼遠的天空,斷續地碎語:「他,他,他」。
「好了,今日到此為止。」
過了片刻,Elvina 挪開身後的椅子,站起來收拾水壺及教材。
「這麽快就結束?」昕昕十分傍徨。
「十五分鐘的咨詢時間,是有它的理由。」
昕昕一臉焦灼的說:「但我,還未說家中的問題,早前妳說過會聽的。」
「關於這方面,如果有需要的話,我能轉介給負責家庭服務的社工,他們能提供實際支援。」
接下來 Elvina 一面交代相關的事宜,解釋他們在那方面的經驗較多,一面揹起身側的手袋,拋出一句:「那麽,我們改天再見。」但這一切恍如被擱在另一個時空,只因昕昕已聽不下去,窩在自己冰封的心靈中哆嗦發抖。最終昕昕站了起來,雙手垂下搭放在兩腿之間,鞠躬道謝,姿態十分溫婉,表情看似平靜。
「明天我要去旅行,應該有一段時間不能見了。」昕昕突然冒出一句。
Elvina 呆了半晌,問起日子及地點,然後一針見血的問:「跟什麼人去?」
昕昕一時不好反應,張惶失措地撒謊:「親、親戚。」
為免露餡,昕昕馬上寒暄幾句後便匆促道別。事實上她沒打算再找 Elvina ,她大概明白了為何有些「被庇護」的青少年會厭惡社工。事出必有因,至少昕昕本人需要人傾訴,如年幼時有「他」無時無刻的守護她,彌補缺乏的安全感,而非行禮如儀的輔導及解決方案。而且「情緒反映心理」,在前者上出現輕微徵狀的同時,代表後者上當事人已出現某些缺損,若不先去開解當事人的愁緒,哪來良好的心理質素,思考生活種種的深層次矛盾?在離開校園的期間,昕昕暗忖:這是人性上的基本認知,不用什麼學術或理論來說服我。可惜,無時無刻會守護自己的人,世上又有幾個?
當天傍晚,昕昕乘搭東鐵回去九龍區,微弱的「咚、咚、咚」聲響一直從地板震盪,佇足的乘客趕着下班或放學,車廂悶熱,昕昕只好倚在車門旁,眺望橘黃色的夕照,絮語:「他,會否突然出現?」
明日的旅行,昕昕挑了鹿兒島這個寧謐、恬淡的地方,覺得自己極需要被主流放逐至世界邊緣,被勒緊的呼吸才能有一絲喘息。這想法早在十一月已萌生。雖然昕昕是自個兒去,她卻不願承認,因她會空想跟「他」一起遊逛,溫馨地分享沿途上的所見所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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