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濛濛的天空,使晨曦淡泊得沒人能窺探到它。由低垂的夜幕,到恬靜的早上,甚少有機會能在乘搭巴士沿途中親歷,尤其在香港這大牢籠的城市,很多人都被困在「朝九晚六」兼且加班的人生。阿健即將飛往鹿兒島,既是第一次旅行,也是孤身隻影,心情自是七上八下。昨晚他註定是睡不着,因天未破曉之時便要起行的關係,他沒有服用安眠藥,眼睜睜的等了幾小時。
在城巴行駛期間,阿健禁不住睡慾在車上打瞌睡,卻在噩夢中徘徊。那一幕黑壓壓的景象,又是那雙形影不離的小孩,殘夜上,浮雲間滲透出幽暗的月光,女孩似是遭遇極痛苦的事,傷心欲絕地在小公園上踏出碎步,恍恍惚惚,走走停停。直至看見一臉沉重的男孩,在滑梯旁耐心等待,女孩如獲救贖一樣的奔向他,撲入他的懷裏,任由淚流披面,男孩見到她如斯痛苦,忍不住發出淒啞的哭聲。女孩淒厲的哀號:「被他們發現了!」
當然,阿健不明白這句吶喊的意思,但確確實實的感受到兩人那份離別依依、心如刀割的傷感,恍如稍有一刻分離,就從此消失於彼此的人生中,美好的童年烙下永不磨滅的陰影。由於情景太過揪心,像黑洞一樣吞噬他的心,使阿健從一陣喘息中嚇醒。他的頭有點痛,倚在車窗,莫名失落的遠眺窗外風光,城巴停在紅綠燈前,忽地瞥見一個女子匆忙從的士下車,女子的輪廓令他目不轉睛,她時而蹙着眉,心事重重似的模樣,眉宇間同樣流露落寞的神色,給予阿健無比微妙的既視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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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迴旋處的路標!」昕昕在慌亂之際指向那裏,示意下車。
深宵時昕昕意外地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心底有一絲花兒次第盛放的感覺,極其神秘,結果令她晚了起牀,趕不上預定時間的巴士。昕昕一面從後備箱取出行李箱,一面暗忖這趟車費可真貴啊!她付賬過後,正好有一輛長途巴士從身側駛過,如猛獸低沉吼叫般的引擎聲令她瞄了一眼。車身劃出的軌跡竟如牽着紅色的雺霧,似有似無,忽隱忽現,漸漸地如情人綣繾般的交錯,形成一道直像紅繩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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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場客運大樓的人流如鯽、人聲嘈雜,阿健往寬敞的一號大樓環視一周,人來人往的旅人中,很多人操着摻雜些許懶音的廣東話。一月下旬之冬季,正好是體驗異國風情,或雪花紛飛的景致的時間。那道高聳的顯示屏,上面列出一、二號客運大樓密麻的航班登機時間,已印證這一點。他再三確認登機時間後,從絨衣的口袋掏出藍芽式耳機,塞在耳孔上,連接手機後熒屏顯示一首曲目 ── 《四季》,使身心悠然自得。此時一名女子倩影從身後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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昕昕從後掠過一名佇立身旁的男子,她要趕在登機前到 Starbucks 喝咖啡提神。未幾,她倚在一旁的圓枱,小口小口地呷,眼光渙散,心有餘悸,為了思緒尋獲一丁點的安寧,她拉下羽絨外套的拉鍊,白晳的脖子上戴着一個「小錦囊」當作護身符,她把它拿在手中端詳,小布袋的正面有蝴蝶刺繡,裏面的畫籤嵌下一段金箔文字 ── 「 旅遊是為了什麼?很多人是為了得到短暫的解脫,忘卻生活上的種種劫難。奈何,捆綁自己內心的枷鎖豈會隨之消失?人生總有拮据的時期,人往往會冀望得到救贖。神是一種信仰,令苦無求助的人獲得慰藉,即或你對神有所懷疑,那麼請嘗試以神的睿智去化解劫難,你定當得到一些啟示;神蹟終會降臨。」
這個錦囊,是昕昕在去年自個兒在台灣旅行時買的,這段至理名言在心坎徘徊了千百轉,可是她仍做不到以神的智慧,去消除自己的心理桎梏。每次旅行,她也是孤伶伶的幻想和「他」一起躑躅街頭,甚或在香港也抱有此念頭,跟他拍拖、跟他同居、跟他親暱,這樣很變態吧?有時因過份美好令昕昕無從抽離,令她在現實中總會感到寂寞,但反正她覺得除了愛人,人生中的其他人說到底只是過客。為了沖散一下突如其來的悲戚,昕昕奔上月台的長椅安坐,取出日本的旅遊指南細閱,看看已擬定完的五天行程,從而分散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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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登機時間尚有半小時,阿健不知在月台來回踱步多久,他又脫下耳筒,生怕錯過什麼似的原地等待,心緒七上八下。未幾,他坐在椅上平伏一下,這時左側正坐着一個素淨的女子,嫻靜地閱讀。阿健怔怔地盯向月台與漆黑隧道之間的屏障,他的人生媲美於眼前的光景,被某物阻隔,現在或未來都抹上一縷不明的烏煙,思緒老是恍恍惚惚,無法集中精神,令他辦起事來諸多不如意。
忽然,細膩的音色輕撫起耳朵,琴聲如富有感情的人聲般婉轉悠揚,阿健小小地吃一驚﹔昕昕頓時傻眼了,全因那是兩人都耳熟能詳的《四季》。
「 咦……?」阿健低頭掏出手機。
「咦?」昕昕目不轉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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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兩人的聲音交匯在一起,看不見的屏蔽消失了,昕昕的兩眼對上阿健側臉的一刻,彷似心裏的世界驟變,命理的平行線縱橫交錯,有如拉開簾子令更耀眼的光芒灑進,她不敢相信映入眼簾的景象是真實!昕昕看到自己熟稔的俏臉,他的身材仍是瘦削,天然暴曬的膚色有點微黑,心中蘊藏千言萬語,卻又不能吐露出來。
── 他、他怎麼會在這裏?
昕昕近乎喜極而泣,猶如救贖之光映照在淒美的小紅帽身上。昕昕定晴凝望阿健接聽電話,跟友人互相問好,心底滿懷安慰,另一邊廂又惋惜着他竟沒注意到自己。她全程直愣愣的凝視,纖手放在衣袋中緊握常常攜在身上的塔羅牌。她的內心交戰,心想非得要在這時候遇上他?上天為何要一直愚弄我?世界依舊靜默,沒絲毫啟示,月降星沉下的希望如流星殞落,其傷痛掩沒周遭的愜意又和諧的人潮聲。
昕昕屏息凝睇那個男生,為了得知答案,她鼓起勇氣掏出塔羅牌,以生疏的技巧占卜,到最後得出「真命天子」的結果。她的眼眶驀然冒出一行淚水,五味雜陳,心中流淌千萬的委屈之際,阿健掛掉電話,揹起的背囊往階梯走去。
── 不行,不能讓他就這麼離開!
昕昕這下子心慌了,暗地裏發出慘叫似的哀嚎。阿健顯然不知有人正在凝視自己,昕昕匆促趕上他的步履,紛雜的人流不停從左右穿梭,若一下不留神就會失去他的蹤影。當被陌生人遮蔽視線,昕昕的心宛若被挖空,當又看到阿健,如波濤翻騰般的情感又會平伏下來。未幾,她察覺阿健走走停停,思思想想,似乎遇上什麼困難而駐足不前,即或她極想上前幫他一把,但始終保持至少約兩、三米的距離,心道:「不能跨越這條界線,我們之間的紅繩不過如此脆弱,若稍一親近他就會斷掉。」
轉眼間,登機大堂的旅人排隊完成出境的手續,行人漸漸疏落,分散至各個光之出口。昕昕愈是偷瞄,愈是被那張率直的臉孔吸引,魔鬼的心思開始誘惑她,當她奢想要上去接觸他時,天使的心思就勸她:「此刻似近還無、若即若離的距離感已是最完美的關係,不能讓一觸即破的夢幻幻滅。」一直跟着跟着,她沒意識到阿健走的方向跟自己一樣。
抵達登機閘口,旅人又逐一排隊,昕眼見阿健的背後有空位,仍是禁不住私心,躍出一步排在他身後。她隱約聽到阿健跟看守在閘口的服務生交談,那把嗓音是多麼動聽!昕昕覺得這背脊份外炫目,薄薄的唇瓣只能微微顫抖,兩手捏出汗珠,按捺住衝動,默默地佇立原地。
「QR code 掃描器好像失靈了。」阿健彬彬有禮的指出。服務生馬上跟進狀況,很快便苦惱起來,似乎超出他的能力範圍。阿健則耐心地等待。
「請問,我有什麼可以幫忙?」昕昕問。
霎時間,一把極其溫婉的女子聲音從背後傳來。阿健回首,想起她是早前在巴士內眺望的女子,在日光的沐浴下,他始發現女子一身素淨的打扮,清秀的眉下是一對水靈靈的眼睛,白紗裙下是同色調的長褲包裹着苗條的雙腿,白皙的肌膚在淡淡粉紅的披風襯托下,有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視感。阿健瞬即被吸引了,但絕非她美極了,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既視感。
「這方面……」阿健完全愣住,腦袋直像電腦當機。
昕昕終於看清阿健的樣子,彼此站得極近,也許該說是因她暗地裏挪前一步,猶如拔河的人勉力拉近跟彼端的距離。只餘下幾吋了!這句驚歎在昕昕心中蕩漾,只有一伸手便可以撫摸到他!周遭的人的目光都投在她們身上,有的為之側目,有的埋怨起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昕昕依然會禁不住私慾 ── 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KuoJQU0qr
「先生,請過來檢查一下。」一名主管呼喚阿健,邀請他到旁邊另一條封閉的通道。阿健思考紊亂,只好唯唯諾諾的跟從。昕昕張開抖顫想喊停他,卻又躊躇不前,阿健連答謝也沒有,昕昕覺得自己無比的淒涼,只遺下一雙惋惜的眼眸目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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